古巍城东街末尾,游客稀少,本地人也不多,数十年不住人的屋子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声,院子中的松树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矮,回廊上的尘土随着门开,跟着风就吹散了。

    披散着及腰长发的女人走进院子,门在身后自动关上。

    "兜兜转转百年,最后还是回到这里了,久违了,南诏。"

    瓦沿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开心的说:"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巫丹!"

    巫丹放下手里游历时得的小东西,弯腰翻找出一个和瓦沿上一模一样的铃铛,抬了下手,铃铛就挂到了另一个角的瓦沿上。

    "我途径一座道观时发现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铃铛,就买回来了,那个老道士还不愿意卖,我在他的道观呆了一年他才给我。"

    巫丹看着第一只铃铛说:"给你找回来做个伴,那个老道士就一个人守着那座破道观,养了只猫作伴。不过现在的人年龄都不长,二十多年过去,那个老道士应该已经不在了。"

    两只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哭什么啊,他活了得有七八十了,够本了,你两个没脑子的懂什么。"

    巫丹笑骂了几句,提起剩下的东西走进了自己几十年没有回来过的屋子,木制结构的房子在现在这个社会,早就已经过时了,人们都爱那种西方传过来的小洋楼。

    但是巫丹还是喜欢这种老房子,越老的东西越有灵,房子也是一样,时间久了,老宅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了生命。

    这座房子好几百年了,巫丹刚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上它。

    之后这座房子里面的老物件越来越多,灵气也就越来越盛。

    对于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巫丹,这座老房子就是她的朋友,就算外出,隔个几十年也还是要回来看一看的。

    推开雕花的木窗,坐在窗前,风吹进来,吹过木窗的镂空,夹带了木香。

    本来还不打算回来,只是无字书上突然显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弓形图案,这种东西早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巫丹曾经见过,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才出现时巫丹差点把茶杯摔地上,无字书从出现就没有过任何变化。

    可是这书不争气,除了一个工具图案以外就什么都没有,巫丹翻了好多古籍,甚至还跑去人家好几个博物馆都没找到线索。

    直到有天经过一个不开化的深山村落,看着村民用最原始的工具锻造刀具,才忽然想起南诏后来成了大理,大理国姓为段。

    段字起源就是锻造工具。

    想明白的巫丹差点破口大骂,什么破无字书给个线索那么抽象,但是想想自己年纪都那么大了,得注意素质。

    之后巫丹就带着怨气回到了古巍,古巍曾经作为南诏的都城,即使已经改名换姓,故国消失,但是也算是同一片土地,千年前的天空千年后还是一样。

    刚苏醒时巫丹就回到过古巍,只是那时什么都没发现,毫无头绪的巫丹只能收拾行李满世界的跑。

    那把打开故国大门的钥匙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沉睡之时祭坛上的祭品每一件在现在这个世界都找不到。

    时间流逝,局势动荡,西南几经变化,曾经记忆里的东西都已经消失。

    担心钥匙可能混杂在古玩中被带到大洋彼岸,巫丹还曾去过很多外邦人的国度,都无功而返。

    故国在历史长河中已经消失,那些流传下来的古籍中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及,只在闭塞的村寨中有流言出现。

    巫丹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这个没有故人的世间飘荡近百年,故人的音容笑貌历久弥新。

    摩挲着手中的无字书,巫丹呢喃:"以前回来不见你有反应,说明钥匙不在古巍,现在突然出现,也就意味着钥匙回到古巍了。"

    "大家再检查一遍装备,马上出发。"领队的周煜站在一辆不太新的面包车前面说。

    这辆面包车是本地人向导的,后排座位被拆掉,用来放行李,另有一辆面包车是周煜租来的,由队伍里的人轮流开。

    除了行李车上坐的两人,其余七人都挤在一辆面包车上。

    都是成年男性,穿的都是专门的登山服,一辆车被塞得满满当当。

    进山前还有几十公里的路,驶出城,古老的建筑逐渐消失,具有民族气息的白墙青瓦房出现,墙上还绘制着水墨画。

    出了村子,路况就不好了,碎石铺的路把车颠的起起伏伏。

    开了快两个小时,终于进山,山里的路很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土路上还有水流冲刷过的坑坑洼洼。

    段清文坐在面包车后排,为了防止树枝打进车里,车窗是封死的。

    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看着车窗外的树林,段清文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执着是否还有必要。

    梦境其实并未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不知疲倦的跑,单纯的爱好已经不能作为借口。

    车子猛地急刹,惯性带动着段清文朝前扑,幸亏前排还有椅背,挡住了段清文。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着一口蹩嘴的普通话。

    车子停稳,司机先下车,边打开后备箱拿出两块砖头塞在后车轮下边,说:"车就只能到这了,接下来只能步行了,里面的路也不难走,天黑之前肯定能到。"

    段清文下车去翻自己的登山包,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废弃的古村寨,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人了。

    这些年除了像周煜一样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的人会来,当地人都已经不去了。

    但是来探险的人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批,司机老哥就会担任向导。

    这些玩探险的人不缺钱,向导费给的又高,除了带路就不用干别的。

    整装待发,司机老哥拿着一把砍柴刀在前面开路,说是开路也就是把小道上过长的树枝砍掉,路的痕迹还是在的。

    众人背后,一个女人悄无声息的跟着,探险队的都大包小包挂着,这个女人手里什么没有,在山林中行走也还穿着棉麻质感的长裙,步伐丝毫不见疲惫。

    走了快五个小时,太阳落下山之际众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树林遮挡中,几座木质的框架房子显现在人面前,墙壁上挂满了蛛丝,有的树还从房屋中间长出。

    这个村子曾经是什么人居住,村民如今去了哪里都没有人知道,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座被抛弃的孤村。

    "先扎帐篷,找个平缓一点的地方,剩下的人找枯枝把火生起来。"周煜放下包对着众人说。

    段清文承担了生火的任务,主要是生火可以四处走。

    这个村子段清文一看就知道没有东西,虽然在深山老林,可是人的痕迹太明显了。

    有的木柱上还有着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看着应该是木炭写的,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这种地方对于自己而言,就是在浪费时间,这些年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可是不亲眼见到,又不甘心。

    但到底要见到什么才能甘心,段清文自己也说不出来。

    走到没有房屋的地方,身后时不时还能听见队友的笑声,抬头都看不见天空。

    这些树看上去差不多都有二十多米,层层叠叠的树枝遮盖住了地表,只有细碎的光透进来。

    地面上也长满了不需要阳光的灌木丛,灌木丛有半人高。

    阴暗潮湿,这个地方给段清文唯一的感觉。

    脚上突然被什么东西踩了一下,段清文低头看去,是只野兔。

    真是深山老林,兔子见人都不躲。

    抬头的一瞬间,段清文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人影,转瞬即逝。

    树木长的太密了,段清文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眼花吧,大白天总不能见鬼。"

    捡好足够一夜的柴火,段清文折返回探险队的驻扎地,生起火,把锅架在上面烧开水,丢进去一把面条。

    那边帐篷也扎好了。

    有的跑去那些废弃房子里,还有的围过来火堆旁边,天已经黑了,加上树密,光线照不进来,黑的也就更快。

    段清文打开一个肉罐头,把肉倒进锅里,面和肉一起沸腾,发出咕都咕都的声音。

    "面好了,来吃吧。"段清文对着跑进破屋子的人喊道。

    打开便携饭盒,段清文给自己捞了一碗。

    司机老哥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段清文,"尝尝,这个在我们这叫蛇饭杆腌菜,这是我老婆自己弄的,提味。"

    "谢谢。"段清文伸筷子夹了一点,酸辣口,还不错,"好吃,为什么叫蛇饭杆啊?"

    司机老哥嗦了一口面,"蛇饭杆是我们这边的叫法,是一种长在山里的植物,枝干光溜溜的,花纹像蛇,你们普通话怎么喊我不知道。"

    "小兄弟,你哪里人啊。"

    "我南京人。"段清文放下碗,今天没有胃口,不太想吃。

    "哦,南京啊,南京是个好地方,我祖上就是明朝时候迁到这里来了。"

    老哥呼啦呼啦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拿手背擦了下嘴,"说不定几百年前我们祖辈还见过嘞。"

    段清文笑了笑:“说不一定哦,有可能。”

    夜晚的山里很寂静,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动物叫声。

    担心动静太大会引来大型动物,众人吃完晚饭就都钻进帐篷。

    段清文睡不着,留下守夜,周煜见状也提出要一起。

    火堆的火一整夜都不能熄灭,火焰对于野生动物有着天然的威胁。

    段清文拿树枝把烧断的枝干扒拉进火堆,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周煜坐在段清文对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段清文,欲言又止。

    火光映射在两个人脸上,周煜终于忍不住开口:"清文,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整天你的状态都不对,有啥事你说我看能不能帮忙。"

    段清文丢下手里的树枝,靠在树干上,抬头看着看不见的天空。

    "哥,我们认识五年了,以前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怕我说出来别人以为我有病。"

    段清文视线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枝。

    "我以前总是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人一直说我迟到了,说完就把我推进深渊,可是深渊永远看不见底,我也从来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后来我的梦又多了一个,梦中我知道我要去找一道门,我必须打开它。"

    段清文回想起那个梦。

    站在虚无里,脑子里知道自己要找一道门,一直走,怎么都找不到。

    有人在哭嚎,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段清文控制不止的开始奔跑,那些声音像从地狱传来。

    "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你怎么还不来啊,求求你啊,你怎么还不死啊,你去死吧!和我一起死吧!"

    哭嚎变成诅咒,萦绕在段清文耳边,段清文蹲下来捂住耳朵,可还是阻挡不住,那些声音就像长在自己的脑子里,盘根错节。

    虚无突然消失,脚下变成实物,树叶腐烂在泥土里,一望无际的树,没有天,树干上缠绕着黑色的蛇。

    蛇信吐到眼前,冰冷的触感让段清文毛骨悚然。

    往前走,直觉告诉段清文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段清文看见很多人,那些人穿着怪异的拖地长袍,站在原地看着段清文。

    那些人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是看着段清文,为首的一人开口:"救救我们,打开门救救我们。"

    话音刚落,地面开始震荡,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所有东西全都陷落,段清文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掉进去,伸手去拉,拉到的只有空气。

    "周哥,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我打开门,这就是一个梦魇,绑架着我。"

    段清文弯下腰掩住脸,"我也会累啊,我也害怕啊。"

    段清文不知道,树后面有个人听完了全程。

    巫丹在黑暗里看着火光中的段清文,嘴角上扬。

    现在的人有句话是那么说的,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你在这啊,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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