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尖叫的那位闺秀,已经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她,她强吻了霍公子!”

    陆挽挽在这阵能把人吵晕的叫嚷声中缓过劲来,这才看清自己身下的这位白衣小公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孩!五官清秀昳丽,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那眉眼间似含着千万首情意绵绵的诗,深邃浩瀚。

    而在小公子身边,一枚光洁莹白的尖牙躺在地上,陆挽挽还能看到上面带着些许血沫。

    “我,我不是故意的,”陆挽挽手忙脚乱起身,她这一动,只觉得自己脖颈前一凉,那毫不起眼的铁片挂坠竟然碎开来,陆挽挽下意识的握住。

    “你们在做什么?!”

    穿着深红色披肩,配黑红衣着的三四十岁夫人出现,她眉眼里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后头跟着十来位侍女,举伞端暖炉的。

    大家见到她,立即恭敬让出一条道来,恭敬称呼:“霍夫人!”

    霍夫人她手边挽着的一个穿着鹅黄袄子的女孩,长得秀气可人,她见到此景,立刻大声惨叫了一句:“表哥啊!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陆挽挽忙站起身。她的体重从霍州庭身上卸下来以后,这位悲惨小公子却是终于喘上气,眼皮子也不翻了。

    霍夫人眉头都揪成了片,片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转而对陆挽挽严厉道:“送个酒都能闹成这样,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有点人样吗?你配得上我们霍家吗?”

    她这话一出,四周围着的人们,具是一惊。而陆挽挽下意识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对比上霍州庭吹弹可破的肌肤,简直便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位闺秀,立马奉承道,“霍公子将来迟早入朝为官,陆挽挽这丑女怎么配!”

    “丑八怪就该有自知之明。”

    陆挽挽突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登时不知道这责骂从何而来:“我……”

    “你们……嘶,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被大家忽略许久,总算从地面爬起来的霍州庭捂着自己漏风的嘴巴说道。

    陆挽挽瞪大眼睛看向他。

    “庭儿!”霍夫人见他醒了,眼底立刻装满了怜爱,执过自己带来的那位女子的手,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哥哥的女儿,该是叫你一声表哥的,来,你们先聊着。”

    霍州庭指缝间溢出了血,但却没有多看旁人半眼,只是义正辞严地对霍夫人说道:“我与陆家二小姐的婚……呼……婚约,是十几年前便定好的,霍家素来自称君子之家,若是轻易毁诺,传出去……呼……这还不是成了笑话?”

    “还有你们!”霍州庭指向那几个看戏中的孩子们,又道,“素日里总念着什么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唯有刻苦研读书卷,通达才识才是正道,却又对一位姑娘如此言语不敬!真是可耻!”

    他说得义愤填膺,以至于那几个对他充满崇拜的年轻男女,也面有愧色地垂下头来。而站在霍夫人身边被无视的女孩,当即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但是霍州庭视若罔闻,对陆挽挽说道:“让你受委屈了,挽春姑娘。”

    他那样温柔的语气,配合上妥帖的表情,陆挽挽的心脏砰然跳动了一下!

    陆挽挽满眼感激地看向霍州庭,偏偏在这时,想起了另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她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激情绪,在口袋里反复掏取,寻找着要紧东西。

    霍州庭以为她要说什么,耐心等待着。

    陆挽挽翻找了许久,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张皱巴的纸递了出去:“这是我们陆氏酒馆的收达书,您能签一下字吗?”

    霍州庭满嘴的大道理,一下全都噎了回去,他看着陆挽挽恳切地递来的那张契约书,哽住半晌,才艰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看着霍州庭接过契书,从怀里掏出一枚随身墨印,往那纸上一盖。陆挽挽心里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落地了!

    “啊,对了,还有钱。”陆挽挽补充道。

    她还记得,陆永强说只要拿到了契约书和钱,就可以让她去上学。

    霍夫人身后的一位侍女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刚往前走了一步,便看见霍州庭也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道:“多少?我先付了。”

    说着便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钱袋,果真掏出了几锭碎银子交到陆挽挽手中。

    陆挽挽将钱掂了下,放进自己衣袋里,笑道:“谢谢霍公子,那我这就回去了!”

    边上的子弟闺秀们发出“嘁”的声音,显然是鄙视陆挽挽人丑就算了,还是个掉进钱眼里的。

    “我送送你吧。霍家后园大,别再迷路了。”霍州庭为她解围。

    来这世界以来,霍州庭还是头一位对她并不厌弃,反而格外照顾的人,即便是陆挽挽,也不由得心头一暖。

    霍州庭已经走在前头引路,并为她拨开挡在路上的三角梅。

    已经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被这样的场面一刺激,就要晕下去了。

    “霍公子,你,为什么……”陆挽挽跟在他后头,欲言又止。

    霍州庭闻声回头,一偏头:“怎么?”

    “没事。”陆挽挽又瑟缩了。

    也是,她都长成现在这模样了,这么还会心有期盼,觉得霍大公子对自己是特别的呢?

    陆挽挽没想到霍州庭却主动接了这话:“那些孩子们太过肤浅,你不必在意。”

    霍州庭原来是个这么有觉悟又有深度的男人吗?

    陆挽挽惊讶地抬头看他,只觉得自己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跃动。

    像是一切美好归纳在一处的滋味。

    见到霍州庭对自己微微一笑,接着便先一步上前推开门扉,街市上的吵闹声很快传来,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霍家后院的小门了。

    “就、霍公子留步!”陆挽挽忽然惊醒,她局促地拉了下自己的衣角,解释道,“我懂得回家的路,不劳烦霍公子了。”

    霍州庭面上闪过一瞬的放松,但他很快又蹙眉问道:“当真?”

    “是的!”陆挽挽奋力点头,又对霍州庭摆手道,“方才你也伤得……不清。”

    一想到霍州庭到底是怎么伤到的,陆挽挽也忍不住脸颊一热——除了尴尬以外,还有别的一些情愫在里头,这经历陆挽挽过去从未有过。

    于是她匆匆拘了个这几日才学来的礼,扭头便走了,执意不要霍州庭同行。

    陆挽挽走在闹市间,耳边再听不进那些吆喝叫卖声,有什么东西却在她心底,温暖地滋生出来。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那份得来不易的收据交给父亲。

    “啧……这真是霍家公子给你的?”陆永强看着这份签了霍州庭姓名的收据,这才第一次正视自己这貌若无盐的丑女儿,“不应该啊……霍家没把你赶出去?你当真见了霍州庭?他和你说了什么?他给你钱了吗?”

    陆挽挽这才想起了什么,掏出了霍州庭交于她的交银:“酒钱也结清了,爹……您说的还记得吧?若是能将欠款收回,就……”

    自己几个时辰前才说出的话也不好即刻反悔,被烦到不耐烦的陆永强只得应付道:“是是,明天你且跟着你姐姐上学堂去吧。”说完掂了掂银两,甩袖离去了,似是不愿跟这晦气女儿多呆一秒。

    还以为跟她便宜爹缠斗还有一场硬战要打的陆挽挽总算松了口气。

    这也就是说……她能进学了?!这事情竟然这么轻松的达成了,陆挽挽一路欣喜地回到那间“小茅房”,将那些能用的书籍修补整理,尤其是那本《诗选》,更是反复翻看了几遍,满心期盼着天明。

    然而这天夜里,她梦中第一次出现了学习以外的东西。

    一棵梨花树底下,一身皓衣墨发的男子正对她回眸轻笑,簌簌飘落的梨花雨与那俊美的容颜交织出了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

    是霍州庭,就站在那树下远远地望着她。

    陆挽挽走过去,便瞧见霍州庭对她伸出手来,他的手还是那么暖,拉住人以后,便将她带入了自己怀中,轻柔地挽住了陆挽挽的腰际,絮语道:“你来了。”

    那声音扑在她耳畔,陆挽挽抬起头,只见霍州庭满眼的温柔。

    眼底唯有眼前人,春风将她一池心水搅浑。

    “我一直在等你。”霍州庭替她拨落发梢的花瓣,“我是属于你的。”

    梦醒了,她望了望窗外。

    原来室外已经天色大亮,今天是她上学的第一天。

    “想这么多做什么?”陆挽挽再次摇头,“霍州庭肯定也是要上学的,到了学堂里就能见到他了。”

    想到这里,陆挽挽的脸再次烧红了起来。

    但现实给了她更深的打击。

    “什么?我只是……陪读?”陆挽挽跟在穿得和花蝴蝶一般的那位陆家大小姐陆娉婷背后,心有不甘地问道。

    陆娉婷掩嘴一笑:“能让你来,就已经了不错了!还想跟世家子弟们同室进学?你也配?”

    陆娉婷憋了一夜未去取笑,就是为了看她此刻的精彩表情。

    陆永强怎么可能在这丑女儿身上下血本?只因被她缠得没办法,准备让这赔钱货去给她姐姐当陪读。

    陆挽挽这个初来乍到的又怎知道他父亲那一肚子的算计,被这突如其来的失学给打击蒙了。

    走在书院里的,也都是些格外光鲜亮丽的少爷小姐们,对比起来,穿着粗布麻衣的陆挽挽,便显得格外难以融入。

    “唷,那不是你的未婚夫吗?”陆娉婷走在前头,忽然推了一把正在出神的陆挽挽,使得人猝不及防踉跄两下。

    陆挽挽这才一下清醒过来,只瞧见面前有许多妙龄女子,正满面笑容地扎堆在一处,像是环绕着什么宝贝。

    陆挽挽再定睛一看,那被众星拱月的人,可不正是霍州庭公子。他今天依旧是那样俊美潇洒,只站在那儿,便能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帮你叫叫他呗,”陆娉婷故意这样说道,“喂!霍公子!”

    陆挽挽急了:“不要!”

    好在,她们的声音淹没在莺莺燕燕的笑声之中,霍州庭什么都听不到。

    从远处看着,霍州庭对着面前的这些姑娘们,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和耐心。

    原来……他对自己根本不是特别的,他对所有女性都是这样,点到即止的温柔与耐心。而那些姑娘们各个花容月貌,相较之下,她与她们更像有着云泥之别。

    “哟,他怎么不理你啊?”陆娉婷还在边上煽风点火。

    陆挽挽咬住下唇:“别说了!”

    陆娉婷这才得意起来,拉着陆挽挽作势要进学堂……然后又松开手。

    陆娉婷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怎么给忘记了呢?陪读啊,只能在门口待着,你是进不来的,让你见到学堂的样子,都是我善良了!”

    她说罢,自己先得意的笑了起来:“对了,你要是真想听课,那就去墙角跟蹲着,说不定夫子的声音大,你耳朵又长,就能听见了!”

    她取笑时毫不压抑声音,以至于边上许多路过的人,都看热闹似的瞧来。

    陆挽挽急得要掰开陆娉婷的手。

    这时候,学堂里响起钟声,开堂的时间已经到了,十几个人从室内搬出了四个板子来,上面最首一行标记着“甲乙丙丁”字样。

    “霍家学堂办学,一向注重因材施教,堂内开设四个等级的课堂,根据入学新生们的天资、学费等等因素分配,课堂间并不互通,但是可以通过每月例行的考试来升或降班。这四块板子上所写的,正是每个班级的学生名字,请大家根据要求对号入座。”

    有一位像是管事的人站出来,这样说道。

    “爹爹这么疼我,肯定是为我选择了甲班。”陆娉婷带着几分炫耀地说道,拉着满脸不情愿的陆挽挽,走向了标记着“甲”的那个班级。

    边上许多和她交好的姑娘家们也附和起来。

    陆挽挽却是一眼看见了甲班那牌子边上,写着的班费。

    那费用,简直看得人咋舌,是陆挽挽要送几百次酒,才能得来的。

    陆永强居然真舍得为女儿花这么多钱来上学啊。

    可谁料,一轮看下去,陆娉婷却连自己名字的边都没摸到。

    “这不可能!甲乙丙班都没有我的名字……难道是老师们写错了?”陆娉婷在几个板子前耍起了泼,她扯开嗓子,总之先嚎再说,“夭寿啦,书院收了我爹的钱,却不办事!”

    这酒馆家主人的女儿么,说到底不是正经的小姐,撒泼起来更格外熟练。

    “这……说不定是丁班呢?”陆挽挽安慰道。

    陆娉婷看上去更生气了:“你在胡说什么呢?爹爹会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可是边上却有知道她名姓的人,指着“丁”的板子说道:“陆娉婷,你闹什么呢?这丁班开头为首那个名字,不就是你么?”

    陆娉婷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只愣住一秒,秀气的小脸整个都红了起来,然后再一松。

    “哦,没事了。”陆娉婷收放自如,连个停顿都没有,扭头便走,“这学我不上了!”开什么玩笑?上丁班,那不就是,当最差的学员吗?

    她一向好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陆娉婷气得抓起衣角,便从学堂里走出来。

    她的脚步速度太快,以至于陆挽挽只能扑棱着一双粗短的腿,勉强跟在她身后:“等等等等,不是马上就要开课了吗?”

    “上什么课啊?”陆娉婷头也不回,便上了一辆马车,熟练地报出自己家的地址以后,便往座椅上一趟,“我非要回去理论理论!”

    报什么班不好,居然给她报了个最差、最丢面子的丁班!

    陆挽挽只觉得这样的好事,她都没能轮到,姐姐居然如此不珍惜:“虽然说是最差的班级,但只要好好学习的话……”

    “学习什么?在丁班,全都是些破锣烂鼓,一个世家公子的面都见不到!”姐姐却格外的不满意,“那我还来上什么学呢?难道你上学就是为了读书吗?”

    “这……当然啊。”陆挽挽只觉得她的思想有点问题。

    不过马车的脚程快,这不一会儿就到了陆家门口。

    但是今天,陆家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外头守门的人不知道多了几番。

    见到陆家大小姐回来,并且气势汹汹的往主厅走去,立马就有仆人上来拦住。

    “小姐,里头正在接待贵客,女眷们不方便进去,陆老爷让我们把所有人给拦住呢。”那仆人满脸为难地说道,“还是在边上等待一会儿吧!”

    “外头这么冷,你是想冻死我不成?”陆娉婷却丝毫没给他面子,将仆人一推,说道,“我倒不知道,有什么人是我见不得的!”

    “既然爹都有吩咐了,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陆挽挽也这样说道。

    可是她话音未落,陆娉婷却不依不饶了,她抓着陆挽挽的手,便要一起从偏门进去:“哼,我就不知道了,爹爹到底有什么好客人要招待。”

    她们借着屏风的遮挡,钻到大厅里去。

    偏偏听见了有一个尖刻的女音说道:“我们霍家,今天非要把这婚给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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