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重天嶂后,宋诵这才肯承认,她其实对楼啸雪的过往一无所知。

    世外高人都喜欢在深山老林之中设置洞府秘境,秘境和外表大相径庭,营造出别有洞天的氛围来。重天嶂位于不夜京东部,两河交汇,冲积形成的魔气和水灵气丰富,赐给身为白龙之子的楼啸雪很合适。

    隐秘在翠幕深山里的秘境名为云孤台,宋诵眼看着恢宏绮丽的亭台楼阁,看着庞大术法构建的宽阔建筑,有点恍惚自己是不是进入到了一个不真实的梦里。

    这个梦里,穿着华丽的美人对她毕恭毕敬,温柔地唤她作娘子,她们如同轻盈的牡丹花瓣簇拥着她,将她迎过一扇又一扇的月洞门,走过一重又一重浮空的长桥。

    长桥下是缥缈的云雾,长着翅膀的羽人极速掠过,像是一道道银色的流星。

    看不过来的宋诵被安置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小楼里,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大群侍女们凑上来要拉她沐浴,大约是得了带她安歇的命令。

    宋诵想和她们说话,可是侍女像是不会说话的美丽纸偶,不理她,身上的衣服被撕得剩个小衣。没被人伺候过的她有些扭捏把侍女都赶了出去。

    没入贝壳形状的浴池,宋诵短暂抛弃了一切烦恼,快乐地戏水,没一会又开始胡思乱想。

    小蛇妖此前还真是什么劳什子九殿下。

    不过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突然从九殿下变成十五兵营里的一个杂兵,他又是为什么能忍受七年在沙丘城的生活?

    宋诵不由得很好奇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蛇妖原来骗了她,只说自己是毫无根基的小妖怪,受了她哥哥的恩惠愿意委身…现在想来轻易相信的这种鬼话的她单纯像傻瓜。

    被热水泡得舒服的宋诵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噘嘴,心里想着待会问问他罢,现在好容易得了泡水里的机会她可是要矫情地做一次水中的仙子。

    沙丘城可没有这样丰富的水给她泡澡。

    可还没有独处多久,破门而入的侍女把她从浴池里捞起来,说沐浴时间太久不好。

    被打捞起来的莲花妖身娇体软地躺在她们怀里,用叶子捂住脸。

    讨厌。

    “殿下要来,娘子须得准备梳洗。”

    水汽自宋诵浮粉的肌肤上蒸腾,像是流霭,她的脸也被蒸得霞红,长发黏在皮肤上,一双圆眼也氤氲得湿亮。侍女给蒸干身上的水汽,语气冰冷,说,“这是云孤台的规矩。”

    这叫什么话?

    他要来她就必须得梳洗么?

    宋诵微微蹙眉,甚是不满。

    这才来多久,就开始对她说规矩了。

    不过莲花妖精思念小蛇妖,到底把情绪压了下去。

    可浑浑噩噩的等天黑,楼啸雪还是没有来。侍女说殿下和秋帝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让宋诵先行歇下。

    她又憋了气,对着给他准备好的枕头捶打几拳便一个人上床躺着,趴在枕头上,闷闷不乐。

    楼啸雪和那个未过门的嫂子聊什么,聊了那么久,连她也不便在场?

    莲花妖向来醋意大,又遭了鸽子,脑子里难免胡思乱想,她想到风暖花香之下,想到鲜妍明媚里的对立而站的两人。

    当真是郎情妾意,小蛇妖长得漂亮,秋玉仪更是美艳…还有那个神情,楼啸雪没有那样看过她。

    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叫人抓耳挠腮。

    宋诵在气闷里渐渐睡了。

    不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便做了一个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梦来。

    惊醒过后,她直起身,对着周围一片漆黑愣了半天。

    酸涩从梦中蔓延堵在胸口上,没由来的感到不安和委屈。

    侍女是在天微亮的时候来换值的时候发现宋诵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被子洇湿一大片,整张小脸像河底发亮的鹅卵石。

    侍女吓坏了,去请了负责这一片区域的主管。

    主管是个不苟言笑的女人,闻讯赶来见到宋诵不声不响的在哭,差人去禀报,让侍女们给她梳洗打扮。

    还窝在被子里伤心的宋诵被侍女们七手八脚挖了出来,架着她到妆台前,擦脸梳头,宋诵眨眨眼,眼泪冲开抹在脸上的胭脂,反复几次后侍女就不给她上妆了,任她趴在妆台上哭。

    主管差人在门外等候上面的来信,把哭得伤心的丢在只点了一盏灯的房内。

    宋诵向来怕黑得很,可她哭到了天亮浑然不觉。

    宋诵做了噩梦。

    这个噩梦使得她心里生出了猜疑和恐惧,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后悔起和楼啸雪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这是一个梦而已,他还什么也没做错。

    宋诵哭得实在是伤心,渐渐天亮了,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她听到动静抬起脸,听面前的主管说是要给她挑选几个得力的贴身服侍。

    乌泱泱站在宋诵面前的侍女莫约十来人,站最前面的介绍自己叫海月,是重天嶂云孤台的一株月见草,很早之前就在云孤台里做事了,手脚伶俐。

    “我不要。”

    浑浑噩噩的宋诵出声拒绝,觉得这张马脸真讨厌,站着冷冰冰的像一堵墙。

    “娘子,这是殿下的意思。”

    主管声音冷漠,不近人情。

    宋诵抬眼挨个看把自己围起来的侍女,还是不要。

    主管只听上头的吩咐,也不管她想不想要,还是说这是殿下的意思,既然宋诵不要,她就越俎代庖指几个人留下来。

    殿下既然没有明确的给她名分,不过都当做外头捞回来的野鸡对待。

    殿下和谁有情,云孤台都知道。

    “既然是他的意思,你叫他到我面前来跟我说。”

    一大早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宋诵一听这话,觉得自己是受了欺负,说了不要还硬塞给她,当真觉着她是任人摆布的野花吗?

    脸上挂着水渍的宋诵猛然站起来,眼冒金星也要直视主管,冷声说:“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原是打量我好欺负么?你既然是楼啸雪的家奴,凭什么对我要强,是楼啸雪差你这样对我的么?如若是,你便让他到我面前来,明明白白说清楚。”

    沙丘城的邻居说爱叫的狗听到主人的名号都会夹紧尾巴,关键时候仗势欺人未尝不可。

    邻居是只兔子精,向来泼辣,教了不少话给宋诵,还借一些春情话本给她,使得她不至于真的变做人欺负头上了看不出来的傻瓜。

    主管瞧她真的生气了,心下也一虚。

    殿下是没有这样授意,但是…最厉害的风不过是枕头风,就算她是殿下外面带回来的野女人,也是能刮起来的。可她好好的待在这里,叫她们的帝姬如何自处?

    宋诵的手搭在桌子上,“怎么,这难不成是你自己的主意?为何不说话?”

    莲花妖一联想到梦里的情景就伤心得狠,骂几声兔子精教她的脏话,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边哭边闹要她们把楼啸雪找来,到她面前仔细把话说开,不然这事休不了。

    主管一看她闹,心下是真的虚了,连忙敛了眉毛说自己冒犯了请娘子原谅,再调一批侍女来,好生请宋诵挑选,等着她吩咐。

    一行人左右劝慰,好容易哄住了宋诵的眼泪,她一想自己才来不便和她们起冲突,指着主管让她滚。马脸主管脸色不好的走了。

    “娘子若是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差使婢子。”

    留下来的海月和其他人给宋诵行礼,十分恭顺:“任凭娘子吩咐。”

    “去把楼啸雪给我叫来。”

    宋诵哭得难受,声音虚虚:“…我要见他。”

    这儿和他口中说的不一样,她才来,就有人使坏,这算什么?试探她的底线?一点也不好。

    鬼地方,欺负人!

    “娘子…”海月有些犯难,她瞧着蔫巴的宋诵,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开口。

    宋诵知道为难她们也无济于事,楼啸雪好容易回来自然有事情要做,在沙丘城的时候来回不见人影,如今更是再没有空分给她。

    不想见她的时候怎么请都没有用。

    “算了,你们都下去吧,先别来烦我。”

    郁闷的宋诵挥了挥手,把她们遣散。

    见不到楼啸雪,也没有人可以跟她玩儿,这群侍女至少现在不是向着她的,宋诵看得清楚,她沮丧了一会,擦了擦脸,勉强打起精神,打算用自己的灵力织些藕丝。

    她没啥大本事,修为低灵力弱,沙丘城不利于水族修炼是事实,自个也懈怠,唯独有能化灵力为藕丝还值得一说。

    在沙丘城成衣店老板的建议下,她织出藕丝布,布匹卖给成衣店,世人都好稀奇事物,魔界这群粗人也不例外。织布一计自有蜘蛛精一族又或者是长毛一族,再不济也是麻妖之类的,莲藕丝织成的布少见,在干旱不适合水族生长的地方更是闻所未闻。

    所以宋诵织成的藕丝布卖得很好,她还专门向成衣店掌柜请教了裁剪的手艺,专门用来给小孩子缝娃娃。给魔界的新生儿缝制寿娃娃是传统了。有时候也做别的小活计,楼啸雪扎头发的发绳也是她做的。

    藕丝布掺和他的术法,结实得很。

    第一条发带不知去向,她做了很多,给他换着用。

    通过这几项手艺,宋诵攒了不少钱,因为楼啸雪的月钱都到了她的手里,作为当月的用度,她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钱囤积起来。

    藏钱的罐子藏在她泡着的水缸里,像一只仓鼠在存粮,她变作小莲花泡在水缸里,想着以后买房子或者做些别的事情,想得开心了,根部会冒泡泡。

    掌柜劝他们两人逃离沙丘城,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想逃走要花好多钱。

    不过,现在拿一罐钱现在也用不上了。宋诵叹气,手上用灵力产出藕丝,坐在椅子上打算把之前给自己做的寿娃娃做好,口中哼着小曲。

    纺出一小捆纱线后,她坐下来预备掏出大尺子在布板上量裁,就听海月来报:“娘子,秋帝姬来了。”

    秋帝姬…秋玉仪?

    宋诵愣了一下。

    秋玉仪,她难道还没离去么?

    不想看见她。

    任性的莲花精不高兴,不想看见她,但还是站了起来,转身就看见秋玉仪依旧是被许多仙娥簇拥,如被供奉的神女一般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屋子。

    美貌的女子巧笑盼兮,今日一身的素净打扮,也不掩风流美貌。

    “我听阿九说,你叫宋诵。”

    秋玉仪莲步轻移,到了跟前热情地拉住了她的手,说:“我也随阿九叫你诵诵,可好?”

    莲花妖向来爱美,喜欢美人,见了这样的相貌对着自己笑,虽然心中艳羡,但还是不免酸了一下,秋玉仪太漂亮了,她怎么就没长成这个样子?

    “好。”宋诵点点头。

    反正叫什么发音都没差。

    “呀,诵诵,你的脸怎么了?”秋玉仪拉着她坐下,看她的脸,发现了点端倪,惊讶地问:“你是哭了不成么?”

    宋诵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说:“做了个噩梦。”她想起来那个梦,抬眼看一看秋玉仪,遂即垂下睫毛,说:“不碍事的。”

    “我和阿九多年不见,话说得密了些,不过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相商,阿九在意,今日一早就往不夜京那儿去了。”

    秋玉仪脸上有些愧疚,说:“不夜京那边出了状况,他的几位兄长…啊,不说这个。阿九知道你喜热闹,今日请了我来陪你,你想要什么衣服吃食,要什么玩儿的,只管差使他们去,你才来云孤台,也别觉得拘束,谁欺负你,你也只消对我说。”

    “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不必害怕。”

    宋诵觉得哪里不对,因着这样一张叫人窒息的美丽笑脸在面前,自己又很少得美人这样相待,晕乎乎的胡乱点头。

    秋玉仪见她乖巧,松了一口气,摸出手帕来给她擦脸,帕上有术法能消肿,“昨日我匆匆见你,也没有准备什么好的物件做见面礼。”

    她身后的一排侍女捧着堆尖的金器玉器上前,挨个给宋诵看过,做工精致,无出其右。

    “你既然侍奉阿九,那此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单凭一个无风尘休教别人说我们轻视了你去,今天特意来是给你补上。”

    一向喜欢金首饰的宋诵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当前忘了心中的疑点,为什么兄长的未婚妻看起来和楼啸雪关系很好。甚至,在云孤台待了一晚上。

    他们可能彻夜长谈,长夜破晓,楼啸雪在她的目送下离去。

    她只顾着瞧着金灿灿的首饰。

    秋玉仪一笑,继而用帕子捂嘴,轻轻咳嗽,身边的侍女立马奉上准备好的茶。

    宋诵收起痴迷的神色,看她脸色不好,微微蹙眉,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秋玉仪推开面前侍女的面扇,把手里的杯子交还,摇头,说:“没事。”

    “你是生病了?”

    “不碍事,旧疾。”

    宋诵瞧她身边的排场,关切道:“嫂嫂可要保重身体。”

    秋玉仪弯了弯眼睛,说:“我没事…不过,我瞧诵诵你身体似乎也有魂魄迁移之症。”

    “什么迁移之症?”

    “诵诵你不知道么?你体格健壮,但魂魄根基不稳。”秋玉仪见她一脸懵懂,正色道:“魂魄不稳,便容易惊悸气郁,做噩梦的根本。”

    宋诵摇头。

    不知道。

    还有这种病症么?

    她不明白,于是说:“大概是我一直生活在戈壁,缺少了修炼么?我娘就是修炼不成死了的,哥哥莫约也是。”

    秋玉仪摇摇头,眼神落在她脖子是的碧绿珠子,说:“不是这个原因,和修为没有关系的…你我都是魂魄迁移之症,云孤台配了药备着,此后也给你配一份,你可要每日服用。”

    “以后都要吃么?”

    “嗯。”

    “这个病不会好么?”

    “会好的…只要能找到药。”

    宋诵歪了歪头,问:“已经找到了吗?”

    秋玉仪用帕子掩着唇,说:“是啊。”

    她点点头,说:“这样便好了。”

    “是啊,这样便好了。”

    秋玉仪派人送了云孤台已经搓好的药丸送来,亲自给宋诵煎水送服。药丸外包裹着蜜糖,吃起来不苦。

    美人儿为自己煎茶送水,温软语调哄着,袖间的香气扑鼻,宋诵嗅着那股香气,迷糊了起来,因着她又是楼啸雪的嫂子——虽然没有过门,多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张口吃掉。

    “你初来乍到闷在屋子里不好,阿九他有事要做,不如随我玩儿罢。”

    秋玉仪和她戏笑了一阵,站起身,诚挚地邀请道,“天色尚早,我带你去外边透透气。可好?”

    在美人面前,宋诵为自己的嫉妒心羞愧,连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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