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罗将最后一口杏仁饼放进嘴里时,储明也刚好喝完了最后一滴佐餐酒。

    苏罗起身说:“梁先生,我去一下洗手间,你稍等我一下。”

    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储明正站在餐厅门口。她径直走向收银台,用翻译软件告诉服务生买单。

    “我已经买过单了。”储明走到苏罗身边,轻轻推开手机。他对着服务生笑了笑,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走吧。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

    苏罗急忙说:“梁先生,这顿饭不该由你买单,我们素昧平生,而且我吃的比你多。”

    “你确实吃的比较多,但是在乌菲齐美术馆里,你也为我介绍了许多艺术品。你辛苦为我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这顿饭就当是我对你的答谢吧。”储明的解释让苏罗无法反驳,但她也不想平白地吃了陌生人一顿饭。

    “那我待会请你吃冰淇淋吧,佛罗伦萨有很多有名的冰淇淋店,据说味道很好,就当是我谢你请我吃了这顿饭,你不许推辞。”

    “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能推辞。”

    接着,他们去看了圣母百花大教堂,登顶教堂的钟楼要靠双脚爬上四百多级台阶。刚开始苏罗还兴致勃勃地往上爬,边爬边调侃储明脚步慢得像个老年人,可没一会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几次停下来休息。

    苏罗恨不得手脚并用,储明却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喂,你爬了这么久的楼梯,怎么一点都不喘?你不累吗?”

    储明停下脚步回头说:“爬楼梯要均匀使力,你一开始就把力气用光了,现在当然爬不动了。”

    苏罗白了他一眼,撅着嘴抱怨道:“我都累成这样了,你倒是回头帮我一把啊。”

    “怎么?你还指望一个‘老年人’拉着你上楼梯吗?”储明头都没回。

    “哎,你这个小气鬼!开个玩笑而已,你还这么记仇!”

    苏罗只觉双腿不听使唤地像筛糠似的抖动,她实在爬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苏罗,我想你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缺乏锻炼,这台阶并不难爬,至少对于‘老年人’来说是这样的。”

    储明嘴上调侃,却转身走下台阶来到苏罗面前,伸出一只手给她,“如果实在爬不动的话,就牵着我吧。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了,你现在返回可就亏大了。”

    苏罗迟疑片刻,还是抓住了储明的手。毕竟单凭她的体力,实在无法登顶钟楼,只能当梁先生是根人形拐杖了。

    她一边借着储明使力,一边气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她现在双腿发软,肯定会把这个刻薄的家伙从四百级台阶上丢下去。

    储明看着苏罗狼狈的样子,觉得她实在有趣。

    他转身继续往上走,却觉得手上像拖了几百斤的秤砣。

    苏罗完全不用力,故意拖着储明往后坠。储明只能生拉硬拽,硬着头皮把苏罗拖上了楼顶。

    站在钟楼上,可以俯瞰红色的教堂穹顶和佛罗伦萨老城区的街景。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抚去苏罗满头的汗水,她顿时感到沁人心脾的凉爽,刚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了。

    苏罗兴奋地跳着脚,指着远处古朴的建筑群叫储明来看。

    储明满脸诧异,他不明白刚才仿佛就要瘫倒在地的苏罗,此刻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倒是他自己,原本可以悠闲地欣赏风景,却因为拖着苏罗爬了几百级台阶累到筋疲力尽。

    不过,看着苏罗开心的样子,储明不忍心扫了她的兴。

    他默默站在苏罗身边,安静地听着她喋喋不休。

    “梁先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拖我上来,我就会错过这样美丽的景色。”苏罗忽然转过头对储明微笑,那笑容宛如春光般明媚。

    “不用客气,看你这样高兴,我也很开心。”储明望着远方,发丝随风拂动。

    英俊少年郎的青丝仿佛吹进了懵懂少女的心里。

    苏罗害羞地低头,脸颊微红。

    从教堂出来后,他们就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漫步。四月的佛罗伦萨,天气晴朗,日丽风清,微风穿过巷子,将路边花店里飘出来的花香传遍了整个街道。

    巷子里有很多百年老店,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是历经了家族中几代人的用心经营才传承至今。

    苏罗驻足于一家古朴的店铺前,研究着牌匾上的字。

    “这是一家明信片店。”储明解释道。

    苏罗饶有兴味,她好奇地走进店里,储明默默跟在她身后。

    店里摆放了很多木架子,上面放着些手工印花的笔记本、书签和明信片。

    苏罗随手拿起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正描绘了他们在钟楼上看见的景象。

    “Forniamo il servizio di posta postale qui.(我们提供明信片邮寄服务。)”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一边整理架子上的笔记本一边慈祥地对苏罗说。

    “梁先生,我想写一张明信片寄给自己。等我回国后,看到这张明信片就会想到今天在佛罗伦萨的旅程。你稍等我一下,可以吗?”

    “可以,不过地址可能要用意大利文来写。你先写好中文,我来帮你翻译。”

    “你还会写意大利文?你怎么这么厉害!”

    苏罗的眼睛里闪出崇拜的光芒,这让储明有些无所适从,他赶紧避开苏罗的目光,轻声说:“快写吧。”

    苏罗站在柜台前,认真地写了很久。她在落款处用中文写上了地址和电话,储明在写好的地址下面用意大利文翻译了一遍。

    写好后,苏罗将明信片插进墙上存放信件的格子里。在一排排格子中,能看到很多张未寄出的明信片。

    “希望我的明信片能快点寄出去,我已经开始期待收到它的那天了。”苏罗激动地看着墙上的格子,嘴里嘟囔着。

    储明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简单的欢喜了。

    因为取得名利、金钱、地位而开心的人,储明见得多了,他几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人只因一餐饭、一场风景、一份遥远的期待就会开心无比。

    苏罗的赤诚可爱让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未投身于鱼龙混杂的名利场中,还是个单纯善良的热血少年。

    愿望达成,苏罗欢快地从明信片店跑出来。储明眼含笑意地跟在她身后。

    “梁先生,我请你吃佛罗伦萨最有名的冰淇淋吧。”苏罗转头对储明说。

    二人沿着街道一路寻找,终于来到了一家大排长龙的冰淇淋店。

    苏罗一边排队一边打开行程表仔细查看。

    “这里就是佛罗伦萨最有名的冰淇淋店了,旅行攻略上说,他们家的冰淇淋很好吃。我想尝尝开心果味的,你想吃哪种?”

    “黑巧克力吧。”

    “黑巧克力很苦的。”苏罗惊奇地看向储明,她从未见身边有人会特意选这么苦的口味来吃。

    “没关系,我不觉得苦。”

    “听别人说,只有生活中充满快乐的人才会喜欢吃苦的东西,你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苏罗小小的恭维令储明有些尴尬,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淡淡地说:“我反而觉得,经历过人间的至苦才能真正明白苦味的感觉。”

    这意思太过深奥,苏罗隐隐觉得自己说了些不合适的话,但又不知该如何找补,她只能选择缄默,以免嘴再越过脑子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年轻帅气的店员将挖好的冰淇淋球放在蛋筒上,微笑着递给苏罗。

    苏罗迅速搜索着脑子里仅有的词汇,用意大利语说了声“谢谢”。

    她将黑巧克力味冰淇淋递给储明,又兴奋地舔了一大口自己手里的,细细品味着开心果香甜浓郁的味道,幸福得直跳脚。

    储明浅浅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可他不认为有苏罗表现出的那么美味,反倒是看着苏罗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才觉得手里的冰淇淋好吃了一些。

    他们就这样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在老城区里闲逛。苏罗时不时会问储明一些有关他的问题,有些他会回答,有些他却一笑置之。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黄昏将至。

    苏罗带着储明穿过老桥,来到米开朗基罗广场。这里聚集了很多游客,他们坐在广场的阶梯上,准备迎接佛罗伦萨的落日。

    储明和苏罗靠在广场的栏杆上,一边吹风一边欣赏佛罗伦萨的街道和建筑。

    夕阳如鲜红的锦缎披在他们身上,广场上雪白的雕塑逐渐变成了落日余晖下模糊的剪影,火烧般的晚霞将房屋、云朵、山川、河流都染成了橘红色,这座充满艺术气息的千年古城正在变幻的光影下向人们诉说着曾经的岁月流转。

    苏罗迎着夕阳久久伫立,认真感受着日暮下的祥和与安谧。她用余光看向旁边的储明,他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正沉醉于广场上徐徐吹来的晚风。

    苏罗轻轻摘掉了储明的墨镜,“这样美的落日和夕阳,如果不用自己的眼睛真实地感受,不是白来了吗?”

    墨镜被摘掉的瞬间,苏罗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储明将毛衣的领子拉高了一些,“苏罗,今天谢谢你。我本来只打算在街上随便逛逛就回酒店收拾行李,没想到还能度过这么愉快的一天。”

    “别客气,谁能想到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菜鸟竟阴差阳错成了你的导游。”

    苏罗边说边笑了出来,“其实,我早上在美术馆门口等你时,心里是很紧张的,我怕你会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如果你看起来凶神恶煞,我或许会临阵脱逃。”

    “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储明假装欣赏远处的风景,任由苏罗仔仔细细将他端详了一番。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接触的人不多,你这样的人,我从没见过。不过我觉得,你虽然嘴上刻薄了些,心里却很温柔善良,像小说里的谦谦公子一样。”

    “你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储明看向苏罗,眼光中有几分得意。

    “又来了,又来了。”苏罗撇了撇嘴。

    “其实,我并没有你说得这么好。若说刻薄,倒是能占上五分,若说善良,那连三分也没有。”

    苏罗觉得稀奇,这世上怎会有人这样贬低自己?她看见的梁先生分明是个大方随和、幽默风趣的人,和刻薄可不沾边。

    储明看她一脸疑惑,不禁笑道:“原来你不是在恭维我,你是真的觉得我温柔善良。”

    “我从不说违心的话。”

    短短八个字铿锵有力地从苏罗口中说出,字字砸在储明的心口。

    他自嘲般说道:“如果不是遇见你,我甚至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心口如一的人。”

    “别开玩笑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世上到处都是。”

    “不,你很特别。我身边有太多人,表面上对我迎合奉承,实则只想从我身上获得些利益,若有一日我不再为他们所用,他们便会将我踩进泥里。”

    “怎么会?这世上真有如此冷血的人?”

    “太多了,只是你还没有遇到。反而像你这样坦坦荡荡的人,我长大后就再没见过了。”

    储明望着火红的夕阳,眼里盛满了落日余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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