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天……你走路总是这样不带一点儿声音吗?”弗雷迪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奈布吓了一跳,但他尚且没有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抱怨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几个度,“你刚刚一直躲在那儿?真是怪聪明的办法!——看到其他人没有?”

    “一直只有我。”奈布停顿了一下。艾玛从铁皮柜的百叶窗看到他戴着兜帽的后脑勺,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后脑勺上长出了莫须有的眼睛,正在看着她,甚至像打了一个Wink.

    “好吧,好吧老兄。”弗雷迪并未多纠结,他开始敲起那台密码机,“要我说这可真够倒霉的。本来那群盯梢的乌鸦就很棘手,现在看来,游戏好像还闹出真的人命了。”

    “是。”奈布神色如常,只是面对密码机不知所措的手有些迟钝,他已然开始怀念和艾玛合作的时光了,尽管那就在刚刚。

    “要我说,问题还不止这么一点儿。”弗雷迪漫不经心地敲着机械键盘的轴承,镜片下的眼频频扫着萨贝达的脸,“你和那个园艺师走得很近,对吗?你应该小心一点儿的,她——不太像是善类。”

    哒哒。电流声划过他的指尖,奈布停下来。

    金灰色的眼眸眨了一眨,他说:“相信我,没有人比见过更多恶人。在雇佣军队奔赴的战场,人间的恶鬼比地狱里多得多。对于善恶,我相信自己能有足够成熟并妥帖的看法。”

    弗雷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身经百战的律师很懂得如何处事圆滑。他转而提起克利切:“那名自称是‘慈善家’的社工,你们大概不熟悉,可我略有所知。他是一个流氓地痞,我在庄园外面的时候和他与一些疗养院的案子打过交道,所以清楚他的情况。”

    “但庄园主选择隐瞒他的身份,或者说,关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过去,庄园主都给予了保密。不是吗?”

    就比如她,艾玛·伍兹,你真的自以为了解她吗?是是我明白,你虽然认识她远比现在听到我所描述要早得多,可是,我为何分明见到她的工具箱里有一把利器。

    在克利切下落不明的那一场比赛,偏偏那一场比赛之后,她的工具恰好就遗失了吧?你不知道的,但我见过,我在看。我是当晚最后的幸存者,我从大门庄园离开,只一扇门——在门外等过很久的,没有克利切,没有艾玛·伍兹。至于倒霉的医生小姐恐怕早已淘汰出局,那夜唯一升起的狂欢之椅并不是我的贡献。

    “所以,有些时候,你身边的人比你想象中可怕。”

    奈布面对密码机的身影轻微撼动了一下,他侧过头,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看向后方铁皮立柜,理智又强制自己不要做出这个颇具引导性的动作。

    艾玛静静地抵在柜门内侧,身体像一片沾了雨水的枯叶贴在墙面,慢慢地滑落到底。

    他在说什么?这种毫无意义的不可能的控诉,她确信自己不是那样的人,那种冷血?暴虐,嗜杀的野兽,那种残忍的人,就像……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尽管她不愿意这么想,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忽视。

    就像杰克那样。

    是的,潜意识里她明白,杰克一定有着某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过去的身世。庄园里的监管者和参赛者,就像两类不同的人群,彼此之间势必划分着清晰的界限,那是一道隐形而毋庸置疑的厚栅篱。

    艾玛确信自己与杰克是不一样的。本该是不同的。

    但是她又开始犹豫,那天关于比赛后的所有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她想和弗雷迪解释,和所有人辩驳。然而现在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为何她的碎冰锥无声无息地丢失了呢?

    『你终究是他的女儿,一条血脉里生不出两种人。嘻嘻。』脑海里的幻觉变得更加强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响亮的呼号在她耳畔回旋,她抗拒地捂着头,痛苦地压抑着逐渐加重的呼吸。

    她听到它说,『杀人犯的孩子也是杀人犯。』

    她听到许多许多个人说,『杀人犯的孩子也是杀人犯。』

    『她一定在憋着坏水,否则她何以这么乖巧呢?她在扮作无辜者,试图骗取你们的同情。善良的义工千万不要被这里的孩子们骗了。』

    『任何送到疗养院的孩子,都不是凭空的、毫无依据的接受治疗。杀人犯的孩子也是杀人犯。』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或许她最大的错误,是在过早的年纪失去了母亲,又分别了父亲。

    这让她成为孤儿,这让她失声。自此她的一切行为,都被他人夺走了解释的权利。

    他们想方设法地证明她病了,有多少呢?艾玛想不起来分辨不清,似乎几个人,似乎数十个。水刑,啊,不好意思是冰水疗法,但是——去他妈的世界,这就是水刑。

    她的头发被剃光了,好像带了些血迹,是挣扎时割到了耳朵后面,划出了一个小刀口吧。

    人们来来回回的腿在她面前匆忙地走过,无数人之中,她好像见到了什么,见到了……杰克?

    她想仔细去看,她记不清。

    时间仿佛停滞了。密码机前,弗雷迪的话语才刚刚落下,他说话时的语气和千万个冷笑的、旁观的大人们一眼,像在转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是有罪的,她必须是。否则对她处刑的先生们,该如何自处呢?如果他们所惩罚的受害者,没有一点儿污点,他们的极刑该如何站得住正义的阵脚呢?

    “有些时候,你身边的人比你想象中可怕。”总之现在,弗雷迪这样说道。

    奈布双手伸直,撑在密码机边沿,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看上去有些不爽。他平日很少和人争辩,因此总显得有一种沉默寡言般的高深,但真的理论起来,奈布并不显得软弱。

    他的头向一侧歪去,兜帽掉下来,漏出剃了极短的长了毛刺而又浑圆的脑袋,神色冷寂:“我现在也正在你身边,你觉得我够不够可怕?”

    弗雷迪的眼神向左右躲了躲,就是不敢对上奈布的视线,他露出一个略显紧张的微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

    密码机发出巨大的一声爆炸。

    远方的雾气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听到了响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里,求生者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过于高大、过于宽阔仿佛熊一般的怪物。

    怪物迟缓地抬起脚,走路的动作虽看上去艰涩又生疏,关节生了锈还在打磨,可他每一步的跨距极大,让奈布二人无法忽略危险正在疾速逼近的事实。

    弗雷迪在颤抖之中并未久留,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可不想死在这里,他早些时候分明见到了绞刑架上倒钩的尸体。

    事态紧急,暴露在空旷地形格外危险,可是铁皮立柜的开合声也足够引人注目,奈布回不到刚才的安全屋,他只来得及匆匆向艾玛藏身的衣柜投以一个“保重”的目光,转身奔向了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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