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公元2584年，托帕斯华纳。
维克多穿一身侍酒师服装，站在吧台内侧，他刚调好一杯莫吉托，置于吧台上，看着面前的客人。
这位客人的装扮甚是古典，腕上戴了一枚绿松石表盘的机械手表，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会戴手表这种没用的东西了。他淡茶色的长发松松束起，搭在肩侧，细边眼镜的金属链条垂下，看上去仿佛一个旧贵族。
维克多坐了下来，托腮看着面前这个人。
“梅因·特列斯。”他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客人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你认得我？”
“认得。”维克多说，“我见过你的照片。”
梅因向四周望了望，店里人不多，吧台边只坐了他一位客人。
“我听说莫斯科酒吧新来了一个长得很帅的调酒师，就过来看看。”他笑了笑。
“别扯了，你是来找我的吧？”维克多向后一靠：“有什么目的？”
“我没说谎，学校里确实有几个女孩子这么说。”他打量着维克多，“你的长相和奥斯瓦尔德有几分相似。”
维克多蹙眉看着他。
“别这么冷淡。”他笑了一下，低头用吸管拨弄着杯中的薄荷叶，“你去不了地球又不是我的错。”
维克多一字一顿地问：“你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保护你。”他说：“薇利亚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来保证你的安全。她是机器人计划的总工程师，而你是她的软肋之一。你独自留在华纳，新冕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
“我可没听说过。”维克多毫不客气地说：“学校里很安全，再说你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当初你能利用学校的清洁机器人偷拍薇利亚的照片，现在一样可以用这些机器人观察我的生活。”
“她都告诉你了？”梅因看上去有些尴尬，“布兰登走之前特意提高了防范等级，现在那些清洁机器人的系统已经没那么容易被攻破了。”
“别绕弯子了。”
“好吧，其实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凭什么要跟你去？”
“我们现在姑且算是盟友，况且……”他笑着：“我会以薇利亚旅途中的情报做交换。她现在离我们不知多少光年远，只能通过超光信道向托帕斯星发送消息。而你又没有超光接收装置，你只能通过我知晓她的近况。”
维克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威胁，只是个交易。”梅因貌似真诚地看着他。
维克多忽然起身，将黑色围裙摘了下来。
“走吧。”他说。
“等我喝完这杯酒。”
——
“这里的甜点很好吃，你也尝尝。”梅因将菜单递了过来。
维克多快速翻开菜单，点了一杯摩卡和一块冰淇淋蛋糕。
侍者记下菜品，很快离开了。
他们位于校外一家咖啡店的露天区域，遮阳伞挡去了大部分日光。这地方和威尔士学园相隔两条街，远离商业区，生意冷清。
维克多看向咖啡店的招牌，念了出来：“……罗斯托夫咖啡厅？”
梅因正在玩桌上的银色小叉子，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地方跟莫斯科酒吧有什么关联吗？”他问。
“为什么这么想？”
“都是过去俄罗斯的地名。”
“罗斯托夫也可以是人名吧？”
“是这样吗？”
“我不是很清楚，我不研究俄罗斯历史。”梅因耸了耸肩。
侍者将蛋糕和咖啡端了上来——梅因的那份是康宝蓝和慕斯乳酪蛋糕。餐点上齐后，侍者回到露天区的角落站定。
“现在可以说了吗？”维克多用餐叉敲了一下瓷碟。
“你是否听说过利兹工厂暴动？”梅因从容切下一小块蛋糕。
“薇利亚告诉过我——人造人暴动，你的家人不幸遇难。”维克多看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报复我的吧？”
“我跟那个愚蠢的弟弟不一样。”梅因说，“我不会因为单一事件而仇恨整个群体。”
“那你提这个做什么？”
“先听我说完。”梅因道，“我的家人曾致力于一项工作，与人造人福利有关，具体来说，就是尽可能提升工厂人造人的生活品质。”
维克多：“没听说过。”
“战争平息后的那两年，抱持这种想法的人很多，或许是战争创伤唤醒了他们的人道主义精神，尽管人造人并不能算是人类。那时候你还在沉睡呢。”梅因说，“人造人福利事业一度形成风潮，我的母亲是其中的领头人物，我姐姐也参与其中。
“他们并不能改变工厂人造人所受的教育，只能在其他方面下功夫。比如，改善人造人的居住环境、提高膳食水准、确立奖惩制度等。人造人之所以会听话，一半是被恐惧驱策，一半是洗脑的成果，他们却认为奖惩机制更有效，听话的人造人会获得物质奖励，反之则受到适度的惩罚。”
“行不通吧？”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他说，“在我看来，他们是将人造人从牲畜变成了宠物，而不是变成人类。”
维克多喝着咖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出于好心。我的母亲和姐姐对此很投入，我对机器人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克伦当时还在上高中，也没有机会参与。”梅因说，“利兹工厂是他们的第一个实验基地，有那么几个月他们就住在利兹，每天去工厂观察人造人的状况，看看福利制度是否发挥了作用。”
维克多切下一块冰淇淋蛋糕含在嘴里，等着它融化。
“之后悲剧就发生了，暴动的人造人利用异能杀死了工厂里能见到的所有人类，逃出工厂后又闯进最近的商业街肆意破坏，杀害数千人。”梅因用茶匙轻轻搅拌着咖啡，奶油逐渐融了进去，“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工厂的警备人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直到特警出动才平息了这起事件。当天，我的家人恰好在工厂内开会，自然没能幸免。”
“我很遗憾。”维克多说。
“人造人福利事业就此终结了。”梅因说，“再也没人敢低估他们的智慧和对尊严的渴求。”
维克多沉默不语。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和克伦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几乎都要成为陌路人了。”
“你们的父母和姐姐都去世了，不应该相依为命吗？”
“我对机器人的痴迷程度超乎你的想象，过去就常常为了研究而冷落家里人。”梅因说，“事情发生后，克伦认为我不该再亲近机器人。他觉得机器人本质上与人造人相同，总有一天会背叛人类。”
“真是个死脑筋。”
“我不听他的，还和从前一样，与机器人朝夕相处，这惹恼了他。”梅因说，“在他眼里，机器人和杀害了家人的人造人没有区别。他太固执，我不想和他闹僵，但我无法放弃机器人。”
“可你还是维护他。”
“你是指他打伤薇利亚那件事？”梅因说，“我总不能看着他入狱，毕竟是亲弟弟。”
“我对你的家庭关系不感兴趣。”维克多直截了当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梅因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你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造人，在你看来，人造人福利有意义吗？”
“只是改善物质环境？”维克多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但的确没什么意义。一旦他们意识到自身真正的处境，总有人会起反心。”
梅因点头：“或许在实验这项制度的过程中，他们不小心让人造人接触了太多事物，从而唤醒了意识。”
维克多无声叹息，要不是他有想要的情报，才不会坐在这里陪人说些无趣的话题。
还好这家店的甜点十分美味，算是些许慰藉。
“那么，果然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梅因考虑着，“让人造人与人类平等相处，你觉得如何？”
维克多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你脑子坏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客气？”梅因不解。
“之前试图谋杀布兰登的是你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叹道，“不考虑伦理，也不考虑社会阻力，假设人造人和人类可以地位相当，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我又不傻。”
“那么再进一步，”梅因说，“让人造人统治人类，你愿意吗？”
维克多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谈你的感受。”
“不愿意。”
“为什么？”
“太麻烦了，没那个必要。”
有那么一会儿，梅因像是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说：“所以你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与人类拥有相等的地位。”
“也不是。”维克多说。
梅因看了看他。
“我同意你弟弟的观点。”他说，“人造人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薇利亚不就是为此才去了地球吗？”
梅因沉默片刻，“每个人都这么说。”
维克多盯了他一会儿，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并不是在关心人造人吧？”他问，“你心里想的是机器人，对不对？”
梅因没有答话。
“机器人与人造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维克多说，“你何必拿这些问题来问我？”
“地位相似，我认为有参考价值。”梅因略微笑了笑：“再说，一般的机器人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就算去问他们也是白忙一场。”
“你关心的是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维克多笑了，“那你怎么不去问奥斯瓦尔德？”
“奥斯瓦尔德会将他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转述给薇利亚，届时薇利亚会怀疑我真正的目的。这对我而言有些麻烦。”
维克多道：“机器人计划是为了让心智机器人成为人类的助力。而你真正想要的，是彻底改变机器人的社会地位。至于人类会变成什么样，你并不关心，我说的没错吧？”
“人造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吗？”他笑了笑。
“我也可以将你说的这些转告给薇利亚。”
“你没有超光发信器。”
“我可以等她回来。”
“那时恐怕就晚了。”梅因笑着。
“什么意思？”维克多瞪视着他。
梅因却没有接话，而是抬起一只手：“服务生，请再给我一杯咖啡。”
维克多回过头，这时他才注意到，侍者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尽管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很可能被听见。
梅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维克多心怀疑虑地望着侍者走过来，不自觉打量着他的模样。
忽然间，他觉得这张脸似曾见过。
“是你？”他吃了一惊。
——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漂浮着一架外形酷似虎鲸的银灰色太空艇。
按照飞船设定的作息时间，现在正是午后。薇利亚站在主控室的座椅背后，看着显像屏中央散发着炽热白光的微小球体。
她走到右侧舷窗边向外看了看，从这个方向刚好可以望见目标。在熟悉的星座背景之下，有一颗造型分外奇特的扁圆盘状星星。
“真没想到可以这么近，这一次的运气相当不错。”薇利亚几乎将脸贴在了舷窗玻璃上：“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小时。”奥斯瓦尔德答道。
“我们去观景室吧？”
“观景室没有显像屏，无法放大目标。”
“肉眼能看清星环吗？”
“看得很清楚。”
“那就足够了。”薇利亚说。
他们早已通过连续跃迁驶抵太阳系，如今正在去往地球的航道上。
“布兰登在哪里？”她问。
“好像在休息室。”
“我去叫他，你在观景室等我们一下。”
“好的。”
薇利亚离开主控室，前往位于同一楼层的休息室。门虚掩着，她轻敲两下，没得到回应，于是将门推开。
休息室被分隔为两间，外间搁着一架三角钢琴。靠墙的角落放了一张素色沙发，布兰登斜倚着靠垫睡着了。
薇利亚不舍得叫醒他，就坐在琴凳上发了一会儿呆。几分钟过去，他仍旧没有将醒的迹象，似乎睡得很沉。
薇利亚从钢琴前回头，看了他一会儿。
她等了约有半个小时，直到认为再等下去会错失最佳时机。她抬起手按下琴键，几个音符跳了出来。
布兰登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看见薇利亚时呆了一呆。
她露出笑容：“你想看土星吗？”
维克多穿一身侍酒师服装，站在吧台内侧，他刚调好一杯莫吉托，置于吧台上，看着面前的客人。
这位客人的装扮甚是古典，腕上戴了一枚绿松石表盘的机械手表，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会戴手表这种没用的东西了。他淡茶色的长发松松束起，搭在肩侧，细边眼镜的金属链条垂下，看上去仿佛一个旧贵族。
维克多坐了下来，托腮看着面前这个人。
“梅因·特列斯。”他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客人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你认得我？”
“认得。”维克多说，“我见过你的照片。”
梅因向四周望了望，店里人不多，吧台边只坐了他一位客人。
“我听说莫斯科酒吧新来了一个长得很帅的调酒师，就过来看看。”他笑了笑。
“别扯了，你是来找我的吧？”维克多向后一靠：“有什么目的？”
“我没说谎，学校里确实有几个女孩子这么说。”他打量着维克多，“你的长相和奥斯瓦尔德有几分相似。”
维克多蹙眉看着他。
“别这么冷淡。”他笑了一下，低头用吸管拨弄着杯中的薄荷叶，“你去不了地球又不是我的错。”
维克多一字一顿地问：“你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保护你。”他说：“薇利亚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来保证你的安全。她是机器人计划的总工程师，而你是她的软肋之一。你独自留在华纳，新冕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
“我可没听说过。”维克多毫不客气地说：“学校里很安全，再说你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当初你能利用学校的清洁机器人偷拍薇利亚的照片，现在一样可以用这些机器人观察我的生活。”
“她都告诉你了？”梅因看上去有些尴尬，“布兰登走之前特意提高了防范等级，现在那些清洁机器人的系统已经没那么容易被攻破了。”
“别绕弯子了。”
“好吧，其实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凭什么要跟你去？”
“我们现在姑且算是盟友，况且……”他笑着：“我会以薇利亚旅途中的情报做交换。她现在离我们不知多少光年远，只能通过超光信道向托帕斯星发送消息。而你又没有超光接收装置，你只能通过我知晓她的近况。”
维克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威胁，只是个交易。”梅因貌似真诚地看着他。
维克多忽然起身，将黑色围裙摘了下来。
“走吧。”他说。
“等我喝完这杯酒。”
——
“这里的甜点很好吃，你也尝尝。”梅因将菜单递了过来。
维克多快速翻开菜单，点了一杯摩卡和一块冰淇淋蛋糕。
侍者记下菜品，很快离开了。
他们位于校外一家咖啡店的露天区域，遮阳伞挡去了大部分日光。这地方和威尔士学园相隔两条街，远离商业区，生意冷清。
维克多看向咖啡店的招牌，念了出来：“……罗斯托夫咖啡厅？”
梅因正在玩桌上的银色小叉子，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地方跟莫斯科酒吧有什么关联吗？”他问。
“为什么这么想？”
“都是过去俄罗斯的地名。”
“罗斯托夫也可以是人名吧？”
“是这样吗？”
“我不是很清楚，我不研究俄罗斯历史。”梅因耸了耸肩。
侍者将蛋糕和咖啡端了上来——梅因的那份是康宝蓝和慕斯乳酪蛋糕。餐点上齐后，侍者回到露天区的角落站定。
“现在可以说了吗？”维克多用餐叉敲了一下瓷碟。
“你是否听说过利兹工厂暴动？”梅因从容切下一小块蛋糕。
“薇利亚告诉过我——人造人暴动，你的家人不幸遇难。”维克多看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报复我的吧？”
“我跟那个愚蠢的弟弟不一样。”梅因说，“我不会因为单一事件而仇恨整个群体。”
“那你提这个做什么？”
“先听我说完。”梅因道，“我的家人曾致力于一项工作，与人造人福利有关，具体来说，就是尽可能提升工厂人造人的生活品质。”
维克多：“没听说过。”
“战争平息后的那两年，抱持这种想法的人很多，或许是战争创伤唤醒了他们的人道主义精神，尽管人造人并不能算是人类。那时候你还在沉睡呢。”梅因说，“人造人福利事业一度形成风潮，我的母亲是其中的领头人物，我姐姐也参与其中。
“他们并不能改变工厂人造人所受的教育，只能在其他方面下功夫。比如，改善人造人的居住环境、提高膳食水准、确立奖惩制度等。人造人之所以会听话，一半是被恐惧驱策，一半是洗脑的成果，他们却认为奖惩机制更有效，听话的人造人会获得物质奖励，反之则受到适度的惩罚。”
“行不通吧？”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他说，“在我看来，他们是将人造人从牲畜变成了宠物，而不是变成人类。”
维克多喝着咖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出于好心。我的母亲和姐姐对此很投入，我对机器人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克伦当时还在上高中，也没有机会参与。”梅因说，“利兹工厂是他们的第一个实验基地，有那么几个月他们就住在利兹，每天去工厂观察人造人的状况，看看福利制度是否发挥了作用。”
维克多切下一块冰淇淋蛋糕含在嘴里，等着它融化。
“之后悲剧就发生了，暴动的人造人利用异能杀死了工厂里能见到的所有人类，逃出工厂后又闯进最近的商业街肆意破坏，杀害数千人。”梅因用茶匙轻轻搅拌着咖啡，奶油逐渐融了进去，“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工厂的警备人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直到特警出动才平息了这起事件。当天，我的家人恰好在工厂内开会，自然没能幸免。”
“我很遗憾。”维克多说。
“人造人福利事业就此终结了。”梅因说，“再也没人敢低估他们的智慧和对尊严的渴求。”
维克多沉默不语。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和克伦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几乎都要成为陌路人了。”
“你们的父母和姐姐都去世了，不应该相依为命吗？”
“我对机器人的痴迷程度超乎你的想象，过去就常常为了研究而冷落家里人。”梅因说，“事情发生后，克伦认为我不该再亲近机器人。他觉得机器人本质上与人造人相同，总有一天会背叛人类。”
“真是个死脑筋。”
“我不听他的，还和从前一样，与机器人朝夕相处，这惹恼了他。”梅因说，“在他眼里，机器人和杀害了家人的人造人没有区别。他太固执，我不想和他闹僵，但我无法放弃机器人。”
“可你还是维护他。”
“你是指他打伤薇利亚那件事？”梅因说，“我总不能看着他入狱，毕竟是亲弟弟。”
“我对你的家庭关系不感兴趣。”维克多直截了当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梅因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你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造人，在你看来，人造人福利有意义吗？”
“只是改善物质环境？”维克多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但的确没什么意义。一旦他们意识到自身真正的处境，总有人会起反心。”
梅因点头：“或许在实验这项制度的过程中，他们不小心让人造人接触了太多事物，从而唤醒了意识。”
维克多无声叹息，要不是他有想要的情报，才不会坐在这里陪人说些无趣的话题。
还好这家店的甜点十分美味，算是些许慰藉。
“那么，果然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梅因考虑着，“让人造人与人类平等相处，你觉得如何？”
维克多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你脑子坏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客气？”梅因不解。
“之前试图谋杀布兰登的是你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叹道，“不考虑伦理，也不考虑社会阻力，假设人造人和人类可以地位相当，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我又不傻。”
“那么再进一步，”梅因说，“让人造人统治人类，你愿意吗？”
维克多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谈你的感受。”
“不愿意。”
“为什么？”
“太麻烦了，没那个必要。”
有那么一会儿，梅因像是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说：“所以你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与人类拥有相等的地位。”
“也不是。”维克多说。
梅因看了看他。
“我同意你弟弟的观点。”他说，“人造人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薇利亚不就是为此才去了地球吗？”
梅因沉默片刻，“每个人都这么说。”
维克多盯了他一会儿，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并不是在关心人造人吧？”他问，“你心里想的是机器人，对不对？”
梅因没有答话。
“机器人与人造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维克多说，“你何必拿这些问题来问我？”
“地位相似，我认为有参考价值。”梅因略微笑了笑：“再说，一般的机器人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就算去问他们也是白忙一场。”
“你关心的是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维克多笑了，“那你怎么不去问奥斯瓦尔德？”
“奥斯瓦尔德会将他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转述给薇利亚，届时薇利亚会怀疑我真正的目的。这对我而言有些麻烦。”
维克多道：“机器人计划是为了让心智机器人成为人类的助力。而你真正想要的，是彻底改变机器人的社会地位。至于人类会变成什么样，你并不关心，我说的没错吧？”
“人造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吗？”他笑了笑。
“我也可以将你说的这些转告给薇利亚。”
“你没有超光发信器。”
“我可以等她回来。”
“那时恐怕就晚了。”梅因笑着。
“什么意思？”维克多瞪视着他。
梅因却没有接话，而是抬起一只手：“服务生，请再给我一杯咖啡。”
维克多回过头，这时他才注意到，侍者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尽管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很可能被听见。
梅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维克多心怀疑虑地望着侍者走过来，不自觉打量着他的模样。
忽然间，他觉得这张脸似曾见过。
“是你？”他吃了一惊。
——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漂浮着一架外形酷似虎鲸的银灰色太空艇。
按照飞船设定的作息时间，现在正是午后。薇利亚站在主控室的座椅背后，看着显像屏中央散发着炽热白光的微小球体。
她走到右侧舷窗边向外看了看，从这个方向刚好可以望见目标。在熟悉的星座背景之下，有一颗造型分外奇特的扁圆盘状星星。
“真没想到可以这么近，这一次的运气相当不错。”薇利亚几乎将脸贴在了舷窗玻璃上：“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小时。”奥斯瓦尔德答道。
“我们去观景室吧？”
“观景室没有显像屏，无法放大目标。”
“肉眼能看清星环吗？”
“看得很清楚。”
“那就足够了。”薇利亚说。
他们早已通过连续跃迁驶抵太阳系，如今正在去往地球的航道上。
“布兰登在哪里？”她问。
“好像在休息室。”
“我去叫他，你在观景室等我们一下。”
“好的。”
薇利亚离开主控室，前往位于同一楼层的休息室。门虚掩着，她轻敲两下，没得到回应，于是将门推开。
休息室被分隔为两间，外间搁着一架三角钢琴。靠墙的角落放了一张素色沙发，布兰登斜倚着靠垫睡着了。
薇利亚不舍得叫醒他，就坐在琴凳上发了一会儿呆。几分钟过去，他仍旧没有将醒的迹象，似乎睡得很沉。
薇利亚从钢琴前回头，看了他一会儿。
她等了约有半个小时，直到认为再等下去会错失最佳时机。她抬起手按下琴键，几个音符跳了出来。
布兰登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看见薇利亚时呆了一呆。
她露出笑容：“你想看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