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布兰登睁开眼，吓了一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没有看错，在枕头旁边，靠近他鼻尖的位置，放着一只巴掌大的棕色长毛小狗玩偶，正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他坐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医疗舱。医疗舱是空的。
薇利亚回到西伯利亚号之后昏睡了三天，醒来后的这两天也时常感觉不舒服，因此夜间干脆就睡在医疗舱里。布兰登放心不下，睡在医疗室中另外一张床上陪她。
她大概是已经起床了。布兰登拿起小狗玩偶瞅了瞅……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
星舰舱外，薇利亚坐在舷梯上，身边的保温杯里盛着热咖啡。今天天气不错，她的目光越过极光号深黑的舰身，望向远方低矮的山峦。
舱门突然打开，布兰登似是急于确认她的状况，只穿着单衣就走了出来。
薇利亚回头看了一眼，震惊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啦？”
她起身，推布兰登回舱内穿大衣。几分钟后，舱门再度开启，薇利亚在台阶上坐下，将保温杯挪了个位置。
布兰登坐在她身边：“还难受吗？”
“今天好多了。”她道，“要不是你不穿外衣就出来，我本来还想逗逗你的。”
他歪了歪头：“怎么逗？”
“比如……”薇利亚酝酿一阵子，神色冷淡地转过头：“你是谁啊？”
布兰登望着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在使用记忆提取装置时，若操作不当，会对被提取者造成一定伤害，导致记忆缺失和错乱。但艾斯特和索菲的操作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他们将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布兰登也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有些后怕。
这玩笑真会伤到他，因此薇利亚根本没打算逗他。只是她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说出来，仍会令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是开玩笑的。”她拽了布兰登袖子一下，“我又不是今天才醒。”
“我知道。”他说。
“其实即便是之前那次，我也没有完全忘记你。”薇利亚道：“你相信吗？”
“相信。”他低头笑了笑，“我没事的。”
薇利亚稍松了口气，拿起保温杯喝了点咖啡。
“话说回来……”布兰登这时说，“我们为什么要坐在外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薇利亚道：“我在等我的杀手锏。”
她昏迷三天，又休息了两天。过去这么久，艾斯特那边的数据解析大概也接近尾声了。他很快就会发觉，那些记忆中并没有他想要的线索。
他察觉自己被骗后一定会再找过来，这就有些麻烦了。极光号一直没离开，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是这几天不再有人来打扰。
布兰登眨眨眼：“你说的杀手锏究竟是……”
仿佛是回应他这句话，空中遥远处忽然传来破风之声。
北方天际出现了一个形状奇异的东西。从它的飞行方式来看，那应该是一艘星舰。离的太远，尚看不清，布兰登只觉得它在湛蓝天空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灿烂耀眼。
七彩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它的确有至少七种颜色——与纯黑的“极光号”和纯银的“西伯利亚号”完全不同。几分钟后，星舰驶近了一些，他这才发现，那些夺目的光彩似乎来自于宝石在阳光下的反射——舰身上镶嵌着数十颗巨大的宝石。但……在这个距离就能让他看出是宝石，那些宝石得有多大？
星舰整体是金属铜色，其上嵌有若干大小不一的齿轮，外形繁复华美，像是某种蒸汽朋克主题的产物。
西伯利亚人迹罕至，这艘夸张的星舰多半就是薇利亚所说的“杀手锏”了。布兰登转头看她时，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空白。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问他道：“这星舰好看吗？”
布兰登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好看。”
“是吧。”薇利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是我设计的。”
——
西伯利亚号配有生态自循环系统，小菜园是其中的一部分。晚间，薇利亚在菜园里，她面前种着一排土豆，土豆的茎杆不算很高，也就到她膝盖的位置，顶上长着白色的花。
合金防护隔板打开，露出透明的墙体。当星舰停留在行星上时，小菜园里的植物可以接收白天的自然阳光。
现在是没有阳光的。薇利亚坐在靠墙的台子上，星光洒在她身上。
透过墙体看去，“机械之心号”在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他们降落后需要与极光号进行交涉，不知不觉就耽误到了这个时候。此时，两架星舰成犄角之势，牵制极光号，场面有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但薇利亚的心情很平静，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土豆茎杆上的叶片。
“机械之心号”的体积是极光号的好几倍，且外形浮夸。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当她说极光号气派时艾斯特会是那副表情，他恐怕以为她在讽刺。“机械之心号”是她设计的，但她只是设计着玩儿，从未想过要照原样将这星舰制作出来，这太奢侈了。
有脚步声接近，布兰登穿过菜地间的走道，来到近前，稍稍弯下腰来看她：“你怎么不去见他？”
薇利亚抬头，笑了笑：“不然你先去？”
“他才不想见我呢。”他说，“他想见的是你。”
“以他的性格，见过我之后一定会见你的。所以稍微调换下顺序也没关系。”
“哪有这样的？”布兰登苦笑，半跪下来，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怎么了？是有什么原因吗？”
薇利亚拍拍身边的位置，他坐了下来。
“其实我是不敢。”她说。
“怎么会？听你说的……他不是很好的一个人吗？”
薇利亚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知道我和维克多之前给他取的外号叫什么吗？”
“什么？”
“神奇海螺。”（注）
布兰登：“……”
“遇到问题时，‘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薇利亚沉默了一会儿，“萨顿就是神奇海螺，他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布兰登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她的话。
“萨顿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对他造成困扰。他生在这世上，就是来玩的。”薇利亚道，“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会陷入抑郁，甚至因此不得不选择冰冻沉眠。”
布兰登半晌没出声。
萨顿·沃茨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网，恐怕，薇利亚的“死讯”传到他耳中后不久，他就得知了真相——薇利亚并没有死，可即便还活着，她也注定因重伤和沉眠而数年无知无觉。
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等待、不断裂开的时间鸿沟，这二者令人绝望。布兰登深知这其中的痛苦。所以，萨顿选择沉眠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对他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他道。
“这我当然知道。”薇利亚说，“但我还是有点害怕。”
“我能理解。”他默然片刻，“那……我先去吧？”
薇利亚怔了怔，点点头：“谢谢你。”
她那种格外专注的眼神，令布兰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道：“他……不会不愿意见我吧？”
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不可能的。”薇利亚道：“你放心去。”
——
机械之心号的内部装潢贯彻了“蒸汽朋克”的主题，随处可见做旧的机械装置与迷人的设计细节。布兰登想，哪怕薇利亚不再干机器人这一行，转而去做星舰设计，恐怕仍会闻名星盟。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风格相似的画作——维多利亚时代雨中的伦敦街道，冒着滚滚白色烟雾的蒸汽机车，巴洛克风格的空中游艇，等等。
二层的走廊上铺着白色地毯。在星舰气密过渡舱的后面通常有消毒杀菌室，布兰登进入那里时，鞋底已经得到了清洁，倒是不必担心弄脏地毯。
他放轻脚步，走进唯一敞着门的房间。这里是“机械之心号”的休息室，灯关着，舱壁上的合金隔板开启，漫天星光下，坐在轮椅上的萨顿转过头看他。
布兰登惊呆了。
萨顿该有四十多岁了，但他看上去很年轻，头发的颜色和薇利亚有点像，眼睛却不是金色，似乎是茶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
当然可以用貌美来形容他，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气质。在时间淬炼出的深沉中，透出几分纤尘不染的天真。在人群中，你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但与此同时，他又像一阵随时会消失的风，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本不该存在这样的人。
布兰登愈发能够理解薇利亚的心情。他也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竟会有什么烦心事，甚至于得了抑郁症。
他的气场无疑很强大，却具有包容性，并不令人感到恐慌。因此布兰登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他才回过神来，低下头道：“沃茨大人。”
萨顿·沃茨对他笑了笑：“你来啦？”
他坐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医疗舱。医疗舱是空的。
薇利亚回到西伯利亚号之后昏睡了三天，醒来后的这两天也时常感觉不舒服，因此夜间干脆就睡在医疗舱里。布兰登放心不下，睡在医疗室中另外一张床上陪她。
她大概是已经起床了。布兰登拿起小狗玩偶瞅了瞅……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
星舰舱外，薇利亚坐在舷梯上，身边的保温杯里盛着热咖啡。今天天气不错，她的目光越过极光号深黑的舰身，望向远方低矮的山峦。
舱门突然打开，布兰登似是急于确认她的状况，只穿着单衣就走了出来。
薇利亚回头看了一眼，震惊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啦？”
她起身，推布兰登回舱内穿大衣。几分钟后，舱门再度开启，薇利亚在台阶上坐下，将保温杯挪了个位置。
布兰登坐在她身边：“还难受吗？”
“今天好多了。”她道，“要不是你不穿外衣就出来，我本来还想逗逗你的。”
他歪了歪头：“怎么逗？”
“比如……”薇利亚酝酿一阵子，神色冷淡地转过头：“你是谁啊？”
布兰登望着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在使用记忆提取装置时，若操作不当，会对被提取者造成一定伤害，导致记忆缺失和错乱。但艾斯特和索菲的操作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他们将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布兰登也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有些后怕。
这玩笑真会伤到他，因此薇利亚根本没打算逗他。只是她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说出来，仍会令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是开玩笑的。”她拽了布兰登袖子一下，“我又不是今天才醒。”
“我知道。”他说。
“其实即便是之前那次，我也没有完全忘记你。”薇利亚道：“你相信吗？”
“相信。”他低头笑了笑，“我没事的。”
薇利亚稍松了口气，拿起保温杯喝了点咖啡。
“话说回来……”布兰登这时说，“我们为什么要坐在外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薇利亚道：“我在等我的杀手锏。”
她昏迷三天，又休息了两天。过去这么久，艾斯特那边的数据解析大概也接近尾声了。他很快就会发觉，那些记忆中并没有他想要的线索。
他察觉自己被骗后一定会再找过来，这就有些麻烦了。极光号一直没离开，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是这几天不再有人来打扰。
布兰登眨眨眼：“你说的杀手锏究竟是……”
仿佛是回应他这句话，空中遥远处忽然传来破风之声。
北方天际出现了一个形状奇异的东西。从它的飞行方式来看，那应该是一艘星舰。离的太远，尚看不清，布兰登只觉得它在湛蓝天空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灿烂耀眼。
七彩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它的确有至少七种颜色——与纯黑的“极光号”和纯银的“西伯利亚号”完全不同。几分钟后，星舰驶近了一些，他这才发现，那些夺目的光彩似乎来自于宝石在阳光下的反射——舰身上镶嵌着数十颗巨大的宝石。但……在这个距离就能让他看出是宝石，那些宝石得有多大？
星舰整体是金属铜色，其上嵌有若干大小不一的齿轮，外形繁复华美，像是某种蒸汽朋克主题的产物。
西伯利亚人迹罕至，这艘夸张的星舰多半就是薇利亚所说的“杀手锏”了。布兰登转头看她时，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空白。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问他道：“这星舰好看吗？”
布兰登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好看。”
“是吧。”薇利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是我设计的。”
——
西伯利亚号配有生态自循环系统，小菜园是其中的一部分。晚间，薇利亚在菜园里，她面前种着一排土豆，土豆的茎杆不算很高，也就到她膝盖的位置，顶上长着白色的花。
合金防护隔板打开，露出透明的墙体。当星舰停留在行星上时，小菜园里的植物可以接收白天的自然阳光。
现在是没有阳光的。薇利亚坐在靠墙的台子上，星光洒在她身上。
透过墙体看去，“机械之心号”在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他们降落后需要与极光号进行交涉，不知不觉就耽误到了这个时候。此时，两架星舰成犄角之势，牵制极光号，场面有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但薇利亚的心情很平静，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土豆茎杆上的叶片。
“机械之心号”的体积是极光号的好几倍，且外形浮夸。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当她说极光号气派时艾斯特会是那副表情，他恐怕以为她在讽刺。“机械之心号”是她设计的，但她只是设计着玩儿，从未想过要照原样将这星舰制作出来，这太奢侈了。
有脚步声接近，布兰登穿过菜地间的走道，来到近前，稍稍弯下腰来看她：“你怎么不去见他？”
薇利亚抬头，笑了笑：“不然你先去？”
“他才不想见我呢。”他说，“他想见的是你。”
“以他的性格，见过我之后一定会见你的。所以稍微调换下顺序也没关系。”
“哪有这样的？”布兰登苦笑，半跪下来，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怎么了？是有什么原因吗？”
薇利亚拍拍身边的位置，他坐了下来。
“其实我是不敢。”她说。
“怎么会？听你说的……他不是很好的一个人吗？”
薇利亚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知道我和维克多之前给他取的外号叫什么吗？”
“什么？”
“神奇海螺。”（注）
布兰登：“……”
“遇到问题时，‘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薇利亚沉默了一会儿，“萨顿就是神奇海螺，他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布兰登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她的话。
“萨顿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对他造成困扰。他生在这世上，就是来玩的。”薇利亚道，“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会陷入抑郁，甚至因此不得不选择冰冻沉眠。”
布兰登半晌没出声。
萨顿·沃茨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网，恐怕，薇利亚的“死讯”传到他耳中后不久，他就得知了真相——薇利亚并没有死，可即便还活着，她也注定因重伤和沉眠而数年无知无觉。
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等待、不断裂开的时间鸿沟，这二者令人绝望。布兰登深知这其中的痛苦。所以，萨顿选择沉眠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对他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他道。
“这我当然知道。”薇利亚说，“但我还是有点害怕。”
“我能理解。”他默然片刻，“那……我先去吧？”
薇利亚怔了怔，点点头：“谢谢你。”
她那种格外专注的眼神，令布兰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道：“他……不会不愿意见我吧？”
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不可能的。”薇利亚道：“你放心去。”
——
机械之心号的内部装潢贯彻了“蒸汽朋克”的主题，随处可见做旧的机械装置与迷人的设计细节。布兰登想，哪怕薇利亚不再干机器人这一行，转而去做星舰设计，恐怕仍会闻名星盟。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风格相似的画作——维多利亚时代雨中的伦敦街道，冒着滚滚白色烟雾的蒸汽机车，巴洛克风格的空中游艇，等等。
二层的走廊上铺着白色地毯。在星舰气密过渡舱的后面通常有消毒杀菌室，布兰登进入那里时，鞋底已经得到了清洁，倒是不必担心弄脏地毯。
他放轻脚步，走进唯一敞着门的房间。这里是“机械之心号”的休息室，灯关着，舱壁上的合金隔板开启，漫天星光下，坐在轮椅上的萨顿转过头看他。
布兰登惊呆了。
萨顿该有四十多岁了，但他看上去很年轻，头发的颜色和薇利亚有点像，眼睛却不是金色，似乎是茶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
当然可以用貌美来形容他，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气质。在时间淬炼出的深沉中，透出几分纤尘不染的天真。在人群中，你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但与此同时，他又像一阵随时会消失的风，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本不该存在这样的人。
布兰登愈发能够理解薇利亚的心情。他也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竟会有什么烦心事，甚至于得了抑郁症。
他的气场无疑很强大，却具有包容性，并不令人感到恐慌。因此布兰登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他才回过神来，低下头道：“沃茨大人。”
萨顿·沃茨对他笑了笑：“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