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2
2572年四月二十六日，援军抵达地球。
贝加尔湖西岸森林中某处，薇利亚背靠树干坐在雪地上。
周围环境清冷，落叶松、冷杉、红松环绕，天空蔚蓝，林中积雪干净、空气冷冽，寂静无声。
换作平时，薇利亚必定很享受这种时刻。但现在她有点笑不出来。
“也太倒霉了吧？”她说。
——
她当前所处的位置，距西岸停机坪还有很远的路程。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需要与阿列克谢搭乘同一架飞行器前往青藏基地。这么做的目的是打掩护。APA决定重启对阿列克谢的救援，有多方面原因，其中三分之一是萨顿主动参与计划，给了协会一些底气。
萨顿这么做也在薇利亚意料之外。叛乱发生后，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系。萨顿也不可能知道她和阿列克谢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许APA中有他的眼线，他发觉薇利亚竟不惜与非法组织合作救援阿列克谢，因此决定暂时不问原因，提供一些支援。
萨顿一向有在青藏基地培植势力。西伯利亚基地地势并不险峻，无需配备小型飞行器。他们将使用的飞行器来自青藏基地。为了躲避卫星侦查，青藏基地事先以陆运为主的方式将飞行器秘密运输至西伯利亚基地。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青藏基地。
如果薇利亚和阿列克谢一同前往青藏基地，一旦军部发现行迹之后问责，萨顿可以解释——他担心薇利亚的安危，擅自安排了飞行器去接她。如此一来，萨顿会面临一定麻烦，但在可处理的范围之内。至少军部没理由怀疑阿列克谢去了青藏基地。
为了方便薇利亚趁乱快速赶到停机坪，APA给了她一辆人造人叛军抢来的军用越野车。她已经尽早出发，但完全避开交火地带是不现实的。她的运气实在有点差劲，在赶来这里的路上，车子报废了，她自己也中了一颗流弹。
好在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
前几天，她给路加做了一个能够悬浮飞行的球状终端，大概有脑袋那么大。考虑到援军抵达后一定会切断当地的通讯网络，终端与路加本体通过卫星进行连接——地球上空的某颗卫星秘密为APA保留了连接渠道，军部对此并不知情。
这个会飞的球能够观察周围情况，实现她与路加的实时联系。路加可以一直为她提供协助，直到她登上飞行器。
但她恐怕是上不了飞行器了。
她被子弹击中腹部，没有伤到要害。血流的速度不算快，但缺乏有效的止血手段，这样下去还是会死。
“幸好现在还很冷。”薇利亚低声说：“我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路加沉默不语。
薇利亚不可能继续步行。通讯被切断，周围荒无人烟，路加一时找不到人来帮她。
半分钟前，他提出通过卫星求救，却被薇利亚否决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援军肯定顾不上来源不明的求救信号。如果是通过秘密连接渠道发送给APA呢？APA能收到，APA也一定会救她。但开车来不及，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是动用唯一的一架小型飞行器，送她去北贝加尔斯克的医院治疗。
这么做或许会耽搁对阿列克谢的救援计划。APA必须在她和阿列克谢之间做选择，但凡头脑清醒，APA一定会选她。
因为飞行器是青藏基地提供的，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青藏基地。而青藏基地是萨顿的势力范围。如果成功将阿列克谢送往青藏基地的代价是牺牲薇利亚，整件事将变得没有意义。一旦得知APA没有去救薇利亚，萨顿会极为愤怒，绝不可能再包庇阿列克谢。
但换个角度想，飞行器就一定能救她吗？北贝加尔斯克位于交火区，这架来路不明的飞行器一旦出现在城区上空，极有可能被援军击落。
假设她运气好，飞行器顺利抵达医院。她伤势较重，必须留在医院治疗，飞行器返程接走阿列克谢，这样做是否可行呢？
缺少了她这个掩护，风险会提高不少，但APA应该有能力解决。真正的问题在于——如果返程时这架莫名其妙的飞行器还不被援军阻拦或击落，那么连她都要怀疑这些援军的专业性了。
即便发生极小概率事件，飞行器成功往返，也会耽误太多时间。阿列克谢这个叛军领袖是援军的首要搜寻目标，若拖的时间太久，他不可能继续等在原地——被捕获的风险太大了。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法。
——
“放弃用卫星求援的念头吧。”薇利亚说：“离开我去碰碰运气。或许会有援军来到这附近，如果遇到，就向他们说明我的身份。说不定能借到一架军用飞行器来救我呢。
“阿列克谢那边，就让他一个人走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要跟他一起的。”
她不曾通过卫星向APA求援，那么即便她有个三长两短，萨顿也不至于迁怒APA。
“我不同意。”路加说：“阿列克谢或许根本没有等在那里。”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无法确认这一点。
就像薇利亚的终端仅安装了针对地球的卫星导航功能，却未安装地球卫星通信功能——华纳生产的终端使用地球卫星通信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阿列克谢所持的终端由基地提供，进口自欧泊，在功能方面也是一样。他大概也没有携带其他的卫星通信设备，路加联系不上他。
“是啊，也许他根本就没来。”薇利亚沉默片刻，“但万一他来了，却什么都没等到呢？”
“那又怎么样？这难道比你的性命重要？”
“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会犹豫一下的。”薇利亚说，“但他是阿列克谢，如果他真的在等，我不可能再让他承受一次背叛或者失望了。
“你以为在他还小的时候，那些人在伤害他之前，没有展露过体贴或者善良的一面吗？甚至也许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得救的时候，才发现又落入了新的圈套。类似的事情在他身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若非如此，不会造就他今天这样的性格。
“所以，假如他真的信任我，就别再让他失望了。”
她的态度始终平静，路加却似乎有些生气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这件事情值得你拿命来换。”
“我没有想拿命来换。”薇利亚解释道：“你把飞行器叫走，阿列克谢大概真的会死，而我也未必能得救。要我说，你现在立刻去找人救我才是最靠谱的方法。”
路加静默几秒，似乎在思考。
“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路加动起来了。但在彻底离开之前，他转回身说道：“薇利亚，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你可是机器人，怎么能说这种话？”薇利亚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
出于某些原因……
出于某些原因，在决定背叛人类阵营时，弗雷克并未过多考虑自己的未来。
比如军部将会如何处置他，他将来该怎样活下去之类的问题。
他没想到的是，阿列克谢竟然为他考虑到了这些问题。
克隆人弗雷克·威尔士该如何解释自己在危难关头临阵倒戈的行为？很简单——最初他在森林中和阿列克谢谈判时说过：“不要杀害除驻军之外的任何人。”
他一个人难以扭转局势。就算提前告发，也改变不了大局。唯有接近阿列克谢，才能劝其不将枪口对准平民。
这叫以身入局。表面上他背叛了人类，实际他还是站在人类这一方。
因此，最终他会手刃阿列克谢，阻止后者逃亡。这样一来，他一定会获得军部的原谅。毕竟，他是一个完美的、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克隆人。
——这就是阿列克谢为他安排的剧本。
而他接受了。
贝加尔湖西岸停机坪北侧森林，广阔的林地隔绝了远方交火区嘈杂的声响，周围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雪落。
隔着手套，弗雷克再次抚摸大衣兜里冰冷的马卡洛夫手枪。
贝加尔湖西岸森林中某处，薇利亚背靠树干坐在雪地上。
周围环境清冷，落叶松、冷杉、红松环绕，天空蔚蓝，林中积雪干净、空气冷冽，寂静无声。
换作平时，薇利亚必定很享受这种时刻。但现在她有点笑不出来。
“也太倒霉了吧？”她说。
——
她当前所处的位置，距西岸停机坪还有很远的路程。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需要与阿列克谢搭乘同一架飞行器前往青藏基地。这么做的目的是打掩护。APA决定重启对阿列克谢的救援，有多方面原因，其中三分之一是萨顿主动参与计划，给了协会一些底气。
萨顿这么做也在薇利亚意料之外。叛乱发生后，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系。萨顿也不可能知道她和阿列克谢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许APA中有他的眼线，他发觉薇利亚竟不惜与非法组织合作救援阿列克谢，因此决定暂时不问原因，提供一些支援。
萨顿一向有在青藏基地培植势力。西伯利亚基地地势并不险峻，无需配备小型飞行器。他们将使用的飞行器来自青藏基地。为了躲避卫星侦查，青藏基地事先以陆运为主的方式将飞行器秘密运输至西伯利亚基地。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青藏基地。
如果薇利亚和阿列克谢一同前往青藏基地，一旦军部发现行迹之后问责，萨顿可以解释——他担心薇利亚的安危，擅自安排了飞行器去接她。如此一来，萨顿会面临一定麻烦，但在可处理的范围之内。至少军部没理由怀疑阿列克谢去了青藏基地。
为了方便薇利亚趁乱快速赶到停机坪，APA给了她一辆人造人叛军抢来的军用越野车。她已经尽早出发，但完全避开交火地带是不现实的。她的运气实在有点差劲，在赶来这里的路上，车子报废了，她自己也中了一颗流弹。
好在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
前几天，她给路加做了一个能够悬浮飞行的球状终端，大概有脑袋那么大。考虑到援军抵达后一定会切断当地的通讯网络，终端与路加本体通过卫星进行连接——地球上空的某颗卫星秘密为APA保留了连接渠道，军部对此并不知情。
这个会飞的球能够观察周围情况，实现她与路加的实时联系。路加可以一直为她提供协助，直到她登上飞行器。
但她恐怕是上不了飞行器了。
她被子弹击中腹部，没有伤到要害。血流的速度不算快，但缺乏有效的止血手段，这样下去还是会死。
“幸好现在还很冷。”薇利亚低声说：“我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路加沉默不语。
薇利亚不可能继续步行。通讯被切断，周围荒无人烟，路加一时找不到人来帮她。
半分钟前，他提出通过卫星求救，却被薇利亚否决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援军肯定顾不上来源不明的求救信号。如果是通过秘密连接渠道发送给APA呢？APA能收到，APA也一定会救她。但开车来不及，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是动用唯一的一架小型飞行器，送她去北贝加尔斯克的医院治疗。
这么做或许会耽搁对阿列克谢的救援计划。APA必须在她和阿列克谢之间做选择，但凡头脑清醒，APA一定会选她。
因为飞行器是青藏基地提供的，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青藏基地。而青藏基地是萨顿的势力范围。如果成功将阿列克谢送往青藏基地的代价是牺牲薇利亚，整件事将变得没有意义。一旦得知APA没有去救薇利亚，萨顿会极为愤怒，绝不可能再包庇阿列克谢。
但换个角度想，飞行器就一定能救她吗？北贝加尔斯克位于交火区，这架来路不明的飞行器一旦出现在城区上空，极有可能被援军击落。
假设她运气好，飞行器顺利抵达医院。她伤势较重，必须留在医院治疗，飞行器返程接走阿列克谢，这样做是否可行呢？
缺少了她这个掩护，风险会提高不少，但APA应该有能力解决。真正的问题在于——如果返程时这架莫名其妙的飞行器还不被援军阻拦或击落，那么连她都要怀疑这些援军的专业性了。
即便发生极小概率事件，飞行器成功往返，也会耽误太多时间。阿列克谢这个叛军领袖是援军的首要搜寻目标，若拖的时间太久，他不可能继续等在原地——被捕获的风险太大了。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法。
——
“放弃用卫星求援的念头吧。”薇利亚说：“离开我去碰碰运气。或许会有援军来到这附近，如果遇到，就向他们说明我的身份。说不定能借到一架军用飞行器来救我呢。
“阿列克谢那边，就让他一个人走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要跟他一起的。”
她不曾通过卫星向APA求援，那么即便她有个三长两短，萨顿也不至于迁怒APA。
“我不同意。”路加说：“阿列克谢或许根本没有等在那里。”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无法确认这一点。
就像薇利亚的终端仅安装了针对地球的卫星导航功能，却未安装地球卫星通信功能——华纳生产的终端使用地球卫星通信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阿列克谢所持的终端由基地提供，进口自欧泊，在功能方面也是一样。他大概也没有携带其他的卫星通信设备，路加联系不上他。
“是啊，也许他根本就没来。”薇利亚沉默片刻，“但万一他来了，却什么都没等到呢？”
“那又怎么样？这难道比你的性命重要？”
“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会犹豫一下的。”薇利亚说，“但他是阿列克谢，如果他真的在等，我不可能再让他承受一次背叛或者失望了。
“你以为在他还小的时候，那些人在伤害他之前，没有展露过体贴或者善良的一面吗？甚至也许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得救的时候，才发现又落入了新的圈套。类似的事情在他身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若非如此，不会造就他今天这样的性格。
“所以，假如他真的信任我，就别再让他失望了。”
她的态度始终平静，路加却似乎有些生气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这件事情值得你拿命来换。”
“我没有想拿命来换。”薇利亚解释道：“你把飞行器叫走，阿列克谢大概真的会死，而我也未必能得救。要我说，你现在立刻去找人救我才是最靠谱的方法。”
路加静默几秒，似乎在思考。
“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路加动起来了。但在彻底离开之前，他转回身说道：“薇利亚，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你可是机器人，怎么能说这种话？”薇利亚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
出于某些原因……
出于某些原因，在决定背叛人类阵营时，弗雷克并未过多考虑自己的未来。
比如军部将会如何处置他，他将来该怎样活下去之类的问题。
他没想到的是，阿列克谢竟然为他考虑到了这些问题。
克隆人弗雷克·威尔士该如何解释自己在危难关头临阵倒戈的行为？很简单——最初他在森林中和阿列克谢谈判时说过：“不要杀害除驻军之外的任何人。”
他一个人难以扭转局势。就算提前告发，也改变不了大局。唯有接近阿列克谢，才能劝其不将枪口对准平民。
这叫以身入局。表面上他背叛了人类，实际他还是站在人类这一方。
因此，最终他会手刃阿列克谢，阻止后者逃亡。这样一来，他一定会获得军部的原谅。毕竟，他是一个完美的、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克隆人。
——这就是阿列克谢为他安排的剧本。
而他接受了。
贝加尔湖西岸停机坪北侧森林，广阔的林地隔绝了远方交火区嘈杂的声响，周围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雪落。
隔着手套，弗雷克再次抚摸大衣兜里冰冷的马卡洛夫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