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馆里出来,三人简单作别后,吴家主仆便投宿了这缘来客栈。

    说来也古怪,两人刚一进门就听到楼上传来奇怪的琴声。珠儿实在害怕,抓着店小二质问,小二却说那是琴坊的师傅在楼顶制琴。原来掌柜的曾与琴坊师傅打赌输了,便被强租了顶楼。那师傅偶尔在楼上调弦定音,故而时有拨弦之声。

    许是累了,吴昭音管不了许多,倒头沉沉睡去,一会儿便入了梦。

    黄昏日落,大桑树下……

    “萧哥哥,你走太快了。我想吃桑葚。”小昭音可怜巴巴道。

    “桑葚有什么好吃的。走,哥哥带你去更好吃的。”说罢,小彦清将昭音带到一个石桌旁,桌子上的瓜果琳琅满目、晶莹剔透,正当吴昭音伸手要去抓时,耳畔传来母亲的呼救声,吴昭音循声望去,只见吴府众人都身穿白色囚衣,颈戴枷项,齐刷刷跪在地上呜呜的哭着。吴昭音见状,正欲飞奔上前,却被身后的力量死死的拽住。吴昭音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彦清哥哥的身影,有的只是柳汝成奸笑着握着银钗向她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莫因为爷爷而至吴府于险境。”

    “娘要你活着。

    “等我长大了,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吴家满门,斩!”

    ……

    迷糊挣扎间,吴昭音被珠儿从梦中摇醒了,醒来时满身的冷汗,手里还紧攥着绣囊。

    此时,室内一片昏暗,东方才刚泛起一点鱼肚白。

    千里之外,临安城苏府里,萧彦清摩挲着同样的绣囊,却满心疑惑,任他如何的冥思苦想都记不起来历。

    五年前,自从舅父将苏彦清接回长安,他便跟了母姓,反正他也从来没见过父亲。从此,世上便再无萧彦清,只有御史台中丞苏氏二少爷苏彦清。

    后来,岭南传来前丞相吴淙言大人溘然离世的消息,苏彦清心急如焚。他知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吴家后人,昭音妹妹危在旦夕。

    于是,苏彦清悄悄备马,欲连夜赶回梅州,但舅父极力阻拦,百般囚禁,甚至以死相逼。

    后来,坊间传闻吴家小姐忧思过度,泪枯双目,不敢出门见人。而彼时的苏彦清却只能默默哭泣,青色的绣囊在泪水浸泡下褪成了水绿色。

    他当年告诉小昭音“哭”最是无用,但在那段日子里,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风波过后,苏彦清经常借酒浇愁,时间一长便变得嗜酒无度。一日,他醉酒驾马,从六部桥山上落下马来,掉到了河里。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十六年前的所有人事。再后来,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与友人阔谈忠奸之辩,也不再终日书山文海,倒是常常能在酒肆乐坊、闹市花湖上遇见他。

    一年前,圣上对新晋的举子钦定官职,太学里的同窗们皆以为他会去御史台,但最后他却主动请缨去了大理寺。

    “吱呀”一声,苏家长子苏应中顺势推开了半掩的房门,打断了苏彦清的思绪。只见其身着玄青色色直襟长袍,腰束墨色云纹的腰封,显得矜贵而沉稳,但一开口便是嗔怨。苏彦清这才记起今天是他们约定去西湖品茶作画的日子,于是一拍脑袋,收起绣囊,随手拿了件披风就跟着出了门。

    一月的西湖,虽寒冰初解,草木萧疏,但其水波澹澹的缥缈之意仍令人欣叹。令人纳闷的是,一路走来,苏家兄弟都没有看到一个行人。

    苏彦清望着这烟雾氤氲的西湖,心中不禁畅快了几分,随即拿起腰间的竹萧吹了起来。

    远远望去,两位少年,衣袂翩跹,如白汀仙鹤般。

    另一边,当朝宰相阎甫申正偎在游舫里看姬妾们奏乐歌舞,忽闻一阵萧声,心中瞬感不悦,一脸怒气地从画舫中走了出来。苏家两兄弟的小舟也恰好行至岸边。

    苏彦清见一人垂钓湖边,心想,这鱼儿好不容易捱过寒冬腊月,还尚未感受过春江水暖,就要进人腹中,于是便施以银两,劝钓者放生,全然不知风波将至。游舫上的阎甫申见几人拉拉扯扯,便厉声命手下驱赶。

    垂钓者落荒而逃,萧应中不愿惹事,但苏彦清可不这么想。

    苏彦卿故意朗声道:“这西湖是天下人的,怎就只能你们游得?难怪街边小儿唱‘朝中无能臣,湖上有甫申”呢’。”苏应中在一旁拉了拉苏彦清衣袖。

    “黄口小儿,当年老夫肃清边关之时,你还在吃奶呢。”阎甫申权倾朝野了几十年,哪受过这般折辱。

    心腹王汝辰在一旁小声嘀咕,“相爷,这俩小子是御史台苏大人家的。那个骂您的还是个大理寺少卿。”

    “御史台苏淳礼?”

    “正是?御史台那还有不少案子跟您——”王汝辰被挥手打断。

    “哼,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阎甫申冷哼一声,拂袖上岸离去。

    苏应中叹了口气,道:“休说这西湖,如今这江山都有三分随他姓。他今日是放过了你我,来日相见就难咯”。苏彦清拍了拍苏应中肩膀,苏应中又笑着补充道:“不过方才人群中有一女子,身披霁色缦衫,望了你许久。”

    “许是兄长先盯上人家,否则又怎知她在看我呢?”

    “你——”苏应中自知说不过便就此作罢。

    话分两头,另一边夜宿缘来客栈的主仆二人,一早便被老板蒙着面,从暗门里送了出来。摘掉面罩的时候,二人已在一个山洞外面了,路上的叶子上还挂着白霜。两人按照掌柜的吩咐,一直朝着南边的山头走。有时碰到好心的车夫便能带上一脚,有时遇到大雨便只能在旅馆里坐等放晴,就这样,主仆二人边走边歇,走走停停,走了接近半月才行至半程,盘缠倒是所剩无几了。

    正当她们捉襟见肘之时,又在街头遇见了余晖。不过这次见他已经不再是可怜的小乞丐,而是一个捻须卜卦的算命先生。

    “这位夫人,将此符置于枕下,每日少进谷食,定能逢凶化吉,百事顺遂。”余晖一手摸着假胡子,一手将符交到一体态丰盈的妇人手中,妇人喜不自胜,连忙交了银两,欢欢喜喜地走了。

    吴昭音悠然地坐到摊前,余晖只顾着低头数钱,全然不知座前何人,应付道;“求学求子求平安,敢问——”蓦然抬首,稍显惊讶。“吴——公子?”

    “想不到,你还骗到这来了。”吴昭音冷脸道。

    “走,请二位吃酒去。”余晖说着便收拾起招牌。

    “骗来的钱,我们可无福消受。”珠儿揶揄道。

    “走,咱边走边说。”行至无人处,“你们不知,方才那妇人一顿要进八碗米饭,动辄欺辱婢女家奴。”

    “所以你劝她少食,既可轻盈体态,又能耗她一些力气?”吴昭音眼眸微咪,双手抱胸道。

    余晖嘿嘿陪笑道。

    “你小子倒是饿不死自己。”

    谈话间,三人来到一家酒馆。吴昭音捏了捏干瘪的钱袋,只点了几道素菜。余晖心想这二人肯定山穷水尽了,便要抢着掏钱,一边还主动解释着自己算卦从不收布衣百姓的钱。

    推搡间,一贵妇人看上了吴昭音腰间的绣囊,想要买下来。珠儿自然知道这绣囊的意义,便急着替主谢绝,没想到吴昭音却满口答应。不过,要求是先付了定金,过后再取。结果妇人不仅付了定金,还给了赏钱。珠儿心想这下有路费了,喜眉笑眼地从小姐手上接过银数了起来。

    吴昭音好奇为何会在此地见到余晖,余晖则声称自己想去临安考取仵作,于是几人一拍即合,商议结伴前行。

    为筹备住食所需的金银细软,吴昭开始每晚挑灯熬油地赶制新式绣品,路过集市时便拿出来贩卖一阵。如此一来,又过了半月,他们终于到了临安。

    临安自古便是富庶之地,红墙绿瓦、商铺云集、人声鼎沸。勾栏里传来最新的词曲,花楼里依翠偎红,丝竹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找了一家酒楼,点了几样特色小菜,准备为顺利抵京小酌一杯。

    “小姐,咱晚上住哪呀?”珠儿倏地问道。

    住哪呢?当然是吴家老宅。吴家在临安原有座宅子,阖府迁走后一直无人置买,便空了下来。吴昭音本打算将其作为落脚之处,但又顾忌余晖同行,正纠结如何开口之际,却听到旁桌有人议论起来。

    “听说南街吴府旧宅昨夜又闹鬼啦?”

    “可不是。昨儿晚上,一群官爷抓人抓到了吴府,进去不一会儿就纷纷落荒而逃,也没见躲进去那小子出来。

    “据说还是个剑客呢,许是飞檐走壁从别处翻走了呢?”

    “不可能,吴宅三面环水,这天寒地冻的,干嘛不从前面翻呢?”

    “今早上我去旁边酒肆买酒,掌柜的说夜半都有鬼叫和打斗声。”

    “这鬼啊指不定就是那吴老爷,专克那些狗官毛贼。”

    “得了吧,人活着的时候都回天乏术,更何况不在了。”

    吴昭音闻言,手中紧握的筷子几乎要被折断,珠儿担忧地小声唤她,她才回过神。

    余晖暗忖,这胆大的姐姐莫不是怕鬼,昭音突然夺过余晖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继而自顾自地问:“这世间真有鬼?”

    珠儿不知如何作答,支吾不言。

    余晖为了打破气氛,忙道:“那吴老爷生前爱民如子,即便成了鬼,也是保佑百姓的善鬼,你们莫要害怕。”

    珠儿听到此话,不知是否应当附和,轻轻地咽了下口水。

    余晖转念一想:吴小姐,吴宅?莫不是旧亲?小声脱口道:“你不会是吴——昭音?”

    “嘘。”珠儿拍了一下余晖脑袋。

    见吴昭音没有否认,余晖诧异道:“原来你没瞎?”

    珠儿骂道:“你才瞎呢?”说完便要去打余晖。

    吴昭音心里五味杂陈,拿起酒壶又准备倒酒,被珠儿拦住道:“小姐,快酉时了,咱们早些回府吧。”

    余晖嚷嚷着也要去,不然就去说书先生那里换点赏银,昭音感到无可奈何。

    不过,那吴府旧宅真的有鬼吗?昨夜潜入的年轻剑客究竟去往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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