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在黑沉的睡眠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实属难得,她睡眠质量一般,经常做光怪陆离的梦。

    迷蒙地睁开眼时,黑暗依然安抚着云想的视觉感官。不像往时,窗帘会在早上自动打开,阳光会迫使她醒来。

    因此,云想有点分不清现在的时间,以及......身处的地点。

    她的床没这么硬,气味也不像此时这样,是淡淡的冷调。

    一段光裸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在床头柜摸黑找了一阵儿。

    没摸到手机,云想有点不耐烦,恼怒地踢了一下被子。

    被子被踢起,发出轻而蓬松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骤然亮起的灯光。

    “不会开灯找么?”

    卓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按开了灯的开关。

    “亮到我了。”云想下意识地挡住眼睛,“几点了呀......”

    卓序没答,只静静看着她,她反过手背,挡住眼睛的这个动作,昨晚也曾出现过。

    当时的云想眼睛湿润,脸面潮红,似乎是专注,又似乎是太过沉溺而不能专注。

    卓序自上而下地望着她,紧盯着她的表情。

    云想抿唇,在快承受不住的时候,偏过了脸,反过手背,挡住眼睛。

    在最不设防的时刻,她选择避开和他视线的交集。

    云想完全没有理解卓序的沉默,她终于拿到了,按亮屏幕,等看清楚时间,她睁大眼睛,尖叫了声:“卓序,你怎么不知道叫我!”

    云想在床上坐了起来,带了那么一点儿迁怒,尤其是在看到卓序一副优游自在的样子之后。

    卓序身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很经典的配色,他端着一杯咖啡,高大的身躯轻闲地倚在门框,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看你睡得太死了。”

    “放屁。”云想没忍住骂了人,“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要迟到了你开心了吧。”

    她朝卓序扔了个枕头,他身体微侧,轻巧地避开了。

    但他手里的咖啡没有那么幸运,咖啡液在杯中晃荡,洒到了他的衣服上。

    卓序微微皱了下眉,迈步往房间里走,边走,边抬手解开衬衫的纽扣。

    看见男人的胸膛,上面印着几道她制造的划痕,云想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卓序看向她,似笑非笑:“既然你已经迟到了......”

    明明是很家居的场合,卓序在晨光下看向她,却显得容貌出色得不像话。

    卓序有能够使气氛暧昧的男性魅力,即使他的神情和语调都很克制。

    云想又开始觉得热,她反而更抓紧了被单:“你疯了吧,大早上的怎么可能?!”

    卓序瞧见她头发凌乱、十足警惕的模样,笑意加深:“你也知道不可能。”他指了指衣服上明显的脏迹,“我是准备换衣服。”

    他平静地补了句:“我的兴致还不至于好到这么地——不舍昼夜。”

    卓序转向了衣柜,从中拿了一件新的衬衫,云想从他背后,看着他窄窄的腰,讽道:“你昨晚怎么没有这种觉悟?”

    时间太紧急,云想也顾不上别的了,从床上下来,随便披了件卓序的衬衫,绑起头发,匆匆忙忙地进了浴室。

    等云想从浴室里出来,卓序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她接起来,走到客厅。

    客厅和饭厅相连,云想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餐桌前的卓序,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广式茶点,应该是外送过来的,不过他在回复邮件。没有进食,可能是在等她,可能是单纯在忙。

    “不用请假,十点之前我会到所里,你先预约好一间会议室......”

    云想交代着来电的助理,目光在半空中和卓序交汇。

    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后,因为是紧急吹干的,还残留着湿润。

    但昨天夜晚她的声音里氤氲着的潮湿水汽,在清早的太阳下晒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西装套裙,和助理交代事情的声音四平八稳,依然是作为云想律师时优雅而干练的姿态。

    云想挂了电话,卓序面朝她,微微抬了下嘴角:“早上好,云律。”

    他称呼她为云律,这样偏于正式的称呼,宛如晨昏交界线一样分明,切割开白天和夜晚之间他们的关系。

    “过来吃点早餐。”卓序彬彬有礼地邀请。

    “不了,我急着回所里。”

    “急到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

    类似的话,云想的妈妈也对她说过,不过妈妈说话时的表情充满了担忧和关切,强烈要求她多吃一点。

    卓序则不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评了一下。

    云想抬起手腕看表,这个动作明显表现出她很赶时间,没有吃早餐的心情:“毕竟我们是打工人,不像卓总您这样的大老板、资本家。”

    她回敬给他明嘲暗讽的一声卓总,随后就不再恋战,点开打车软件开始叫车。

    画面上,以云想所在的位置为圆心辐射周围,等了好一会儿,没有打到一辆车。

    云想的眉蹙起来。

    “打不到车么?”卓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我可以送你。”

    “真的假的?那......”

    “但你可能要等我吃完。”

    卓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他的吃相很好看,但云想无暇欣赏,她快步走到他的对面:“你能不能快点儿?!”

    云想的自知之明告诉她,她还没有这个能量催得动卓序,便耐下心等。

    食物的香味飘进云想的鼻端,她是很习惯于不吃早餐的,闻见这气味却食指大动,干脆坐下来吃了一笼虾饺。

    本以为卓序会问“你不是说不吃么”,但他见她坐下来,什么也没说。

    二人相对而坐,晨光相伴,是彼此之间少有的温馨平和的时刻。

    吃完早餐,卓序遵守诺言,送云想去往律所。

    在和律所隔着一个街区的地方,云想叫停:“放我在这儿下就可以了。”

    卓序控着方向盘:“还没到。”

    云想重申:“我知道还没到,但我在这儿下。”

    话音落下,云想便瞥见了街道上掠过一个同所律师的身影,她连忙将身体伏低。

    与此同时,卓序缓缓地将车停在了路旁。

    早不停晚不停,云想十分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么怕么,云律?”卓序笑了声,很少见到她这么小心翼翼又有点狼狈的样子。

    “幸灾乐祸,明知故问。”云想愤愤地咬了咬嘴唇的内侧,“你是我的甲方,一早被甲方送来上班,公私混淆,我能不怕被发现吗?”

    “那如果我不是甲方呢?”卓序反问。

    “哪有这么多如果。”云想怔愣了一瞬,“就算你不是,我也不觉得我们的关系适合放在明面上来。”

    幸好街上人来车往,卓序的车又足够低调,云想的同事没有注意到他们,匆忙地经过了。

    云想解开安全带:“好了,我下车了。”她想了想,补充了句,“谢谢你送我。”

    回到律所,云想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欠缺,直接投入到工作之中。

    晚上预料之中的又要加班,这样的忙碌使云想对昨晚的纵情有所释怀——律师是高压职业,她总需要一些成年人的纾压方式。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云想困得撑不住,敲了敲太阳穴,带教的实习生主动请缨:“云律,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云想拿着咖啡杯起身:“我也去吧,顺便走两步放松。”

    律所的茶水间是开放式的,空间大,视野上佳,窗外就能望见江水。

    资本市场部投融资团队的几位同事坐在位置上聊天。

    等待咖啡机制作意式浓缩的间隙,卓序的名字从她们的讨论声中飘进云想的耳里。

    在市场普遍下行的今天,卓序新投资的两家科技公司上市后涨势大好,她们称之为“神话”。

    “神”是一个很夸张的高度,云想却回忆起遥远的学生时代,好像那时候开始,卓序在被提起时,就常常与这个字联系起来。

    咖啡香气在空气里弥漫,醇厚的苦味也在云想舌尖漫开,她回神,看向助理,笑笑问:“醒了吗?”

    林悦牛饮完一杯咖啡,摇摇脑袋,握紧拳头:“醒了,云律。”

    说话过程,她忍不住一直看着云想。

    初入职场的新人,往往会树立一个心向往之的标杆。对林悦而言,云想专业、干练、优雅,正是那个“她未来想成为的人”。

    即使云想刚才困倦成那样,短暂休息几分钟,又恢复了很好的状态。

    “那回去吧。”云想说。

    林悦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心生崇拜的几分钟后,云想的完美形象出现了一次小小的破功。

    她们朝着工位走回去,在走廊上和合伙人高茗不期而遇。

    能做到顶尖律所高级合伙人位置的,气场不是一般强大,然而视觉最诚实,就算是和合伙人迎面相遇,林悦先注意到的只会是他旁边的男人。

    卓序。

    突然面对两位大人物,林悦立刻紧张起来,结巴着喊:“卓总,高律!”

    卓序点了下头,目光仅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悦侧目看向自家带教,云想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微微惊讶地看着卓序和高律师。

    林悦奇怪地想,难道云律也会紧张?不应该呀,昨晚她在会议室都敢面对卓序直来直往。

    高茗率先开口:“云律师。”

    云想回说:“卓总,高律。”

    她觉着卓序的心理素质比自己好,早上还是他送她来的,但在办公场合相遇,他的表现并无异常,冷淡、得体,像是礼貌性地和工作伙伴打招呼。

    而她因为没有预期,脑袋短暂宕机。

    高茗一笑:“卓总是我们的大客户,你们团队一直负责的,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是不用。”卓序淡然开口,“我和云律昨天才见过。”

    “对的对的。”林悦忍不住插一嘴,“我们昨天去瓴秩开会了。”

    林悦的理解当然符合现实情况,云想联想到的却不是公事公办的开会。

    卓序的目光落在云想的脸上,微微下移。

    云想今天穿了件半领衬衫,她不确定卓序的视线是不是定格在她的脖颈。

    她本不必要担心的——他们有共识,这里不会出现任何痕迹。

    但云想的心还是有一瞬被提起来了似的,脖颈隐约有发热的迹象,像是......昨晚被亲吻时的温度。

    明明上司和下属都没瞧出异端,但云想不由捏紧了咖啡杯的挂耳。

    为了掩饰不自在,云想皮笑肉不笑,主动问:“卓总怎么来了,是案子有什么问题?”

    “我有事请教卓总,请他上午过来的。”高茗说。

    上午......

    云想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是好心送她来,而是原本就要来,亏她好歹还心生感激了一秒钟。

    无商不奸。

    在人前,云想克制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客套了几句,带着助理回工位了。

    对卓序累积的不满很快在工作中被消耗,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偌大的办公室依然很安静,大家各忙各的,间或有敲击键盘和通电话的声音。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作为律师,他们对在天黑前下班这件事不报奢望。

    摩登城市的夜晚在隔岸远望的游客眼中是景观,对于日日身处其中的她们,更像是一张巨大的加班工作台。

    月亮悬挂空中,不具有审美价值,仅用来提醒律师们距离向客户交差的deadline还剩下几小时。

    林悦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修改着一份法律意见,这是云想第一次给她布置独立书写法律意见的任务,她力求交一份完善的初稿上去。

    云想隔壁工位的同事范欣站了起来,敲敲云想的办公桌面,提议道:“一时半会也做不完,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云想看了眼范欣,明天要交文件给合伙人,她们今晚注定是要加班的,区别是饿着肚子还是吃饱了再加。

    “不好吧。”另一位同事犹犹豫豫,“合伙人都没下班,我们在他前头去吃饭不好吧?”

    高茗律所闻名遐迩的工作狂,此时此刻,他的办公室仍亮着灯。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不吃饭吧?”范欣哀叹,“要不我们去和高律说一声?”

    范欣口口声声说“我们”,但一点儿行动的意思也没有。

    无奈林悦肚子不争气,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云想闻声侧首:“你饿了吗?”

    林悦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云想不饿,但自己带的小姑娘毕竟不是钢铁人,她想了想,起身朝办公室走去:“我去问问吧。”

    走到高茗办公室门口,门从里面打开了,高茗看着云想:“什么事?”

    云想不喜欢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高律,我们打算去吃个晚饭,您要一起吗?”

    “你们的工作结束了?”

    云想不卑不亢:“还没有,我们打算吃完回来继续。”

    高茗看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你们都想去吃饭了?”

    高茗素来是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以工作狂的标准要求大家,读出他不赞许的态度,办公室没人敢吱声。

    范欣偏偏这时来了句:“我们还好,做完事再去吃饭也没差,但可能云律师饿了吧,看她这么瘦,可不像我们禁得起饿。”

    云想了解这位同事,爱把别人当枪使、煽风点火不是一次两次了。本来,就算高茗再苛刻,吃饭只是件小事,大家一起说要吃也没什么。

    范欣此言一出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却把云想推到高茗面前受审,显得她消极怠工似的。

    高茗于是问:“是吗?”

    云想从不是伏低做小的性格,更别提,刚才高茗开门的时候,她从他的身侧,隐约窥探到合伙人办公室内,安闲坐在沙发上的卓序。

    云想正准备直接、肯定地回答:是,我和我的下属需要吃晚饭。

    卓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高茗显然是避让了一下:“卓总,怎么了?”

    “时间也不早了。”卓序抬腕看表,“正好我想感谢一下贵所的律师团队昨天那么晚去帮瓴秩解决问题,请各位吃餐饭,不知道你们的时间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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