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喝些什么?”

    椅子滑过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男人的声音略带疲惫,却让我耳朵被知更鸟啄了似的直发麻。

    “不用了,让我们开始吃饭吧。”

    烛光在灯盏内燃起,与风交织的喧闹摇曳着闯入我的声音。温暖的室内充斥着植物的芬芳与不可直言的沉寂。当沉溺在灼热中蓦然被沁人心脾的清风拂过面颊,缄默的我不禁一阵恍惚。

    “艾米小姐。”得不到回应的他再次呼唤道:“艾米小姐是第一次来马加拉吗?”

    说着,他的皮鞋后跟无意识摩擦着光亮的地板。我没有为他滑稽的称呼逗笑,而是淡淡抿了口水,杯具碰撞声大过闷热的蝉鸣。

    “是啊先生。我不应该一个人来,我的潜意识这么告诉我。可我的大脑又说如果我不该一人来,那么我一生都将无法去往马加拉了。”

    听了我莫名其妙的回复,明明前不久还不安的他大笑起来。

    “这算什么?”

    “是啊,这算什么。于是我来到了马加拉,真漂亮啊。”我叹了口气,将手下的布丁含入口腔,发出幸福声。隔壁的花店馥郁的花香悠悠荡荡,钻入我的鼻腔。

    “所以有兴趣听听我絮絮叨叨吗?”忽然,我说。

    “荣幸至极。”

    我在前往澳大利亚的轮船上受了伤。

    听人们说,我是因在轮船颠簸中为保护怀中的向日葵与仙人掌而腾不开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尖锐的桌角而伤。

    于是我的记忆在手术后如飘落手心的雪花,只留点点水渍。唯一携带的行李箱内简单放着几件衣物,一沓卡,还有一把手枪与零零散散的子弹。

    就好像在我还拥有记忆之时,向日葵与仙人掌比起它们更重要珍贵。如此想着的我摩挲手下的叉子,仿佛闻到了初来乍到全天躺在充斥消毒水的病房中不见天日,心无意识揪起。

    “手枪?真谨慎呢。”

    被对方打断了发散的思绪,我也不以为然地扬起嘴角。

    手枪,是重要的家人留下的遗物。每当我摸到凹凸不平的枪身,便如同在解密游戏中获得重要线索那般如获至宝。记忆的碎片倏然浮出水面,内里发出相比毗邻夏季的蝉儿还要悲哀的鸣声。

    在我幼年,有人带给我了本持枪证,它如今正夹杂在装着几颗已经化了的糖果的衣兜中,其内褪色的年月字迹告知我细碎的过去。

    R.L

    手枪的顶端刻着这样的字母缩写。

    在一片蝉鸣下,他小声地说:这些东西可太少了。

    宛若隔着迷雾注视那似乎在伤心的男人,我叹息着说,别着急呀,当然还有。

    最后是一块小巧的,被我摸得圆滑极了的闪电石块正落在我的胸口,被层层叠叠的衣裳掩盖着。

    将天空中模糊闪烁的雷电埋藏进海岸的一颗砾石,不用工具一点点磨出形状再送给我,那家伙一定很喜欢我吧。

    于是它被我做成项链,与我形影不离,无时无刻都在代替送礼之人感受我的心跳……没准之前它也与我形影不离。

    “哎呀,你别哭啊。”

    桌对面的家伙轻轻靠近我,指腹拭过我湿润的羽睫。

    被男人的气息包围的我忽地一窒,只得仓促地放下叉子。下意识攥住为我抹泪的男人手腕。然而语气不知为何还软绵绵,像是撒娇般说道:“我也不知我怎么回事,或许没吃药呢。”

    “怪不得呢。”

    我想我曾经一定和别人说过这番话,说不定是两位人,也可能是四位。否则不会这么熟悉,甚至堪称反射形式的回应。只是他的鼻息扑洒在我的额头上,令我着实不适。

    2.

    他是我的医生所推荐的另一位著名医生。

    前几日,我们初次见面中,他极其冒犯地感慨我这位陌生小姐的名字好听。

    “烂大街的名字。”被冒犯到的我不以为然地说,然而胸腔内的心激烈地撞击肋骨,声音震耳欲聋。

    靠着栏杆上的他目光如锋利的短刀,透过朦胧薄雾剜出我心底腐烂的肉块。漫长的海岸线消渐于夕阳所染红的云霞中,漂流的雾霭缠住我的眼睛,如人鱼公主,在碧蓝海洋内化为泡影。

    医生轻笑道:“也是最流行的,不是吗?艾米,法语里的‘心爱的’。为你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在烈日下,蝉鸣在热浪中挣扎着。那时的我只是垂下眼帘,在炎热的夏日抿了口冰凉的可乐。冰块混在叽里咕噜冒泡的可乐中,仿佛要倒映出凉爽的碧海。

    伴随我一生的姓名对我而言甚至远不如天空熟悉。

    “毕竟你前不久失忆了,这也正常。”身前的威尔金斯夫人对我笑道,我的脑海中浮现她眼角似菊花般绽放,慈祥又和蔼。

    威尔金斯夫妇因我们共同移居澳大利亚,又同是英国人而与尚未成年的我结伴而行。他们在我住院期间看管我的向日葵与仙人掌,就像对待孩子那般悉心照料。

    于是抱着向日葵的我鬼使神差地问:从伦敦到澳大利亚,你们的女儿不转学吗?

    什么女儿?我们没有孩子。

    他们不带虚假的迷惑犹如细针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让我愈发讨厌过去犹如海蜃楼的自己,稍微靠近便消失殆尽。

    “天空一直在注视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我喜欢天空。”

    听见我对着天空近乎告白的句子,医生和威尔金斯夫妇没有笑。腥咸的海风伴随柑橘味萦绕在我们的指缝间,叫人抓不住。

    沉甸甸的吊坠压在我的胸前,更如附骨之疽,拨动我脆弱的神经。

    餐厅的落地窗前,在我话落那刹那,他的叉子划过餐盘,发出牙酸的声音。

    “话说回来,我总是喊你医生,可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的瞳眸没有焦点,轻飘飘落在被我主治医生所推荐而来,声称有把握治疗失明与失忆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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