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原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泗水城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也不过两三个月,虽说朝廷调拨了粮草辎重支援,但层层盘剥下来,也所剩不多了,况且眼下是战时,物资也都先紧着军中,分发到百姓手里的就更少之又少了。如果不是阿南伤重,恐有性命之忧,他是万万不会跟阿柳开这个口的。

    阿柳带着秦忠一路打听,走街串巷踏遍了半个城,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半旧小院前驻足。阿柳还有些不确定,在门前徘徊不入,喃喃自语地踌躇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秦忠打量着院内,与寻常百姓人家相差不多,并无特殊之处,无非就是整齐了些,但也太过清净了,显得有些荒凉。看着不像是药庐,也不像是医馆,秦忠不明就里,狐疑道:“阿柳姑娘,这是哪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求医问药了。”阿柳眉眼带笑道。

    秦忠有些难以置信,指着小小的院落,发问道:“这里?”

    阿柳点了点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泗水城里来了一个神医,不但医术了得,治好了不少伤患的病,而且乐善好施,遇到穷苦人家不但分文不取,还施医赠药。不过他行踪飘忽不定,也不确定咱们这趟能不能见到人。兴许还在哪个窝棚里给人看病,也兴许已经离开了,这都不好说。”

    眼下阿南全凭那一口气吊着命,不但危在旦夕,还饱受折磨。秦忠一想到那些纵横交错冒着血水的伤痕就痛心疾首,更懊悔不已,恨不得代阿南受着,好歹他皮糙肉厚,躺个十天八天的,也就熬过去了。如今形势举步艰难,阿南的情况又极为特殊,一个掉以轻心,就是株连的大罪,他须十分小心谨慎,以至于营中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么些天,他千愁万绪,一刻都不敢松懈,情绪绷得紧紧的,可也是别无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索性天无绝人之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秦忠虽然仍是愁云惨淡,但也释然了些,长舒了一口气,轻叹道:“尽人事,听天命,至于剩下的,就全凭她的造化了。”

    阿柳乐观道:“阿南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拨云见日,绝处逢生的。”

    “借阿柳姑娘吉言,但愿如此。”

    秦忠上前叫门,大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一连喊了数声,院内始终没有动静,两人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秦忠,他出来一趟不易,倘若空手而归,阿南就无药可用了,只能喝庵炉送来的药了,那药里都是沈铎那厮的小人心思,用了也是白用。而且每次给阿南用,他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不定哪一次的药里被投了毒,阿南喝了就一命呜呼了,那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眼见无果,阿柳不免有些愧疚,语带歉意道:“都怪我也没事先打听清楚,害得秦将军你跟着白跑一趟。”

    秦忠摇头道:“阿柳姑娘,这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阿柳于心不安,想了想,又道:“要不我们再去窝棚里看看,说不定他正给乡人看病呢。”

    秦忠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如果找不到神医,也可以跟乡人们讨些药来应急。”

    两人打定主意正准备离开,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里面站着个不足四尺高的小人,秦忠只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仔细一看,竟还真是旧人,大吃一惊道:“石头?真的是石头?”

    “秦将军,你们认识?”阿柳道。

    秦忠点头道:“这说起来话长,总之贺先生的大恩,我秦忠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阿柳一怔,狐疑道:“贺先生?不知这贺先生又是什么人?”

    秦忠解释道:“这贺先生应该就是泗水城里的那个神医,他确实如你所说,仁心仁术。这回阿南算是有救了。”

    阿柳心里隐约有些奇怪,她记得神医好像复姓,并不姓贺,难道他们所说的不是一个人,泗水城里有两个神医?她虽有些犯疑,但并未作细想,只要他能医好阿南的伤,姓什么都不打紧。

    石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对不速之客,半晌后,突然开口道:“那个木头呢?”

    “木头?”秦忠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阿南,“她受了伤,很严重,再不医治,恐怕就活不成了。”

    闻言,石头皱了皱眉头,冷哼道:“真是个笨蛋!”

    秦忠自然不会跟一个孩童一般计较,急问道:“先生在吗?”

    石头轻点了下头,转身回屋,只丢下一句,“你们进来吧!”

    好歹也算是旧相识了,这主仆二人什么脾气,秦忠还是能估摸出个一二的。没有一口回绝,拒之门外,就说明阿南他能救。

    秦忠一扫这几日的阴霾,与阿柳满怀欣喜地跟着进去了。这屋子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窗明几净,收拾的一尘不染,难得的清幽雅静。秦忠恍如隔世,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如若初相见,明明才是不久前的事,却又好像是蒙了尘染了霜,一时之间感慨无限。

    阿柳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谪仙似的,怪不得私底下姊妹们说起神医时都低眉垂眼羞人答答的。他白衣胜雪,黑发如墨,眼神清冽如秋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仙风道骨的气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阿柳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羞得脸色绯红,心里一阵小鹿乱跳。

    秦忠先是恭敬地施了一个大礼,随后态度诚恳地请求道:“先生,阿南身受重伤,现在生死未卜,还请先生救命。”

    赫连依旧如故,端着一卷书看得入迷,两耳不闻窗外事。

    “先生,求您救救阿南吧!”秦忠见他仍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心慌急切,“只要先生肯救阿南一命,秦忠愿意终生为奴侍奉先生。”

    石头闻言,皱着眉噘着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故意捣药时弄出很大的动静,引得赫连侧目,才有所收敛。

    秦忠救人心切,并未注意他们主仆之间的暗潮涌动,仍是打躬作揖,诚恳请求。

    赫连放下书简,从案前起身,走至窗前,静默了许久,才开口缓缓道:“你知道我的规矩……”

    说了那么长的一串话,嘴皮都要磨破了,总算是有所回应了,秦忠笑逐颜开,连忙点头道:“先生有三不救,不救求死之人,不救该死之人,不救将死之人。”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救他的。”赫连转过身神情如常,似一池初春的江水,风拂过也不起一丝涟漪,“其实,我当初也不该救你……”

    “先生……”秦忠愣怔住,难以置信地望向赫连,这个他奉若神明的人。

    “你走吧……”赫连轻声道。

    秦忠的脑子乱成一锅浆糊,理不清头绪,许久才艰难道:“先生,能否问一句,为什么。”

    赫连似不愿与他多说,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又何必知道呢。”

    秦忠依旧不死心,道:“既是相逢就非陌路,不管怎样,先生曾经的救命之恩,秦忠没齿难忘。先生既有难处,本不该强人所难为难先生,只是阿南现在命悬一线,秦忠不能坐视不管,只要先生肯救阿南,秦忠愿意一命换一命。”

    赫连闻言,嘴角浮现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缓慢而沉静,道:“一命换一命?你这主意倒是打得好,方才你也说了你的命是我救的,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我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秦忠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却也无法反驳,顿时垂头丧气,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之中。

    “一命换一命,秦将军的不行,那我的呢?”一直沉默的阿柳突然抬起头,直视着赫连,一字一句郑重道:“只要先生救阿南将军一命,我这条命就任凭先生处置。”

    秦忠大为震惊,惊呼出声,“阿柳,你……”

    赫连也有些意外,微微一怔,道:“你真的愿意一命换一命?”

    阿柳几乎想都没想,十分坚决地点了点头,道:“是,我愿意……”

    赫连思忖了一会儿,狐疑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愿意舍命救他。”

    阿柳的脸颊微红,迟疑了片刻,低声道:“阿南将军是好人,不光救过我,还帮过许多姊妹,而且泗水城也不能没有阿南将军。阿柳一介女流,死不足惜,若是为了阿南将军,那也便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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