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溱漠然看着陆钧退出星网。
她只有漠然，过去的很多年她一次又一次知道，德莫珂是绝对的异类，不容于整个联邦。有时她以为至少进化者仍在追求正常的生活，但那种以为，就像她想在联邦完成学业、结识一些朋友的想法一样，其实只是轻巧的、不经论证的念头，她仿佛很高兴似的将其说出口，其实从未当真，也不能当真。
人们再度热烈地谈论起联邦这桩巨大的丑闻，十余年前，从议会大厦秘密下发的元首令，要求第三军团向德莫珂投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监测线，也就是封锁线，维持了整整三年，没有一个感染者、一具尸体能从里面出来。
那之后，德莫珂从星图上被抹去，按照对外说法，因病毒爆发，社会体制崩溃，随之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导致星系自然生态迅速恶化，由于病毒隐患始终未能解决，人们再也无法进入德莫珂。它从心理上、从人们的生活中，也被抹去了。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的秘密。”
这是文蒙的报复。
“陆少将，”从前明溱也叫过这一称呼，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而现在是为了拉开彼此的距离，“我接近你，不只是因为代号零的任务，暗舟的确想要S+机甲，但任务本身最具有诱惑力的，从来都是你本人。接近、潜伏到一位联邦少将身边的机会，即便对于暗舟，也不容易获得。”
“所以，是因为什么？”陆钧一定要知道答案。
“玫瑰星海计划，还记得吗？”
——联邦公布的战略安全规划，以为联邦人类创造安全的星域环境为目的。
陆钧想起很久以前，当他问明溱同样的问题时，听到过明溱的回答。
作为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之一，他清楚更具体的内容，玫瑰星海计划对内的部分，指清剿星盗、清除官僚体系里的败类和蠹虫，对外的部分，包括驱逐异形生物和重新规划荒芜星系。后者要求在五年之内逐步清查联邦边境各星系的中低级行星，确保各颗行星上再无异形生物复发，并对星球生态进行全面考察，完善信息登记，设置长期观察点。
该计划旨在，消除全星域内的隐患，建立真正安全的人类防线。这不是短期可以达到的目标，联邦决意以五年、十年、更长时间去推进。
陆钧恍然明白了什么。
明溱曾对着清园巷里新移栽的百合说，我没有喜欢的花，那时她藏得很好，但陆钧感觉到这个渐渐熟悉起来的女孩心底压抑着忧郁，后来在首都星第一医院、在联邦科大校园外，他看着她的背影，以为这就是她不可言说的全部秘密。
原来不是全部。
“十三区监狱，我曾对你说，德莫珂异变时，我和弟弟被送上离开德莫珂的飞船，在茫茫太空漂流了三个月。”明溱把未讲完的故事补全，“不是三个月后我们逃出了德莫珂，实际上，那艘早已废弃、连导航系统都无法正常工作的垃圾船，最终迫降在了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
“此后数年，更多从病毒的打击中存活下来的人们，渐渐聚集到小行星上，其中一部分还能回到人类社会的幸运者，成立了暗舟。”
暗舟的始末，几句简单的对白就足以勾勒，那些年、那么多人的生活，却难以用言语真实地再现。
“不止德莫珂星系里有幸存者，联邦所及的每一片星域、X-TN9所蔓延过的每一颗宜居星，都可能有人从病毒的侵袭中活下来，但他们不会因此迎来新生，只能迎来更沉重的无望。因为进化的机会太随意、太渺茫，大多数活下来的人，还会传染。
“他们永远无法回归从前的生活，相反，会被整个联邦、乃至熟悉和至亲的人抛弃，德莫珂异变的影响始终没有淡去，人们对X-TN9闻之色变，各星系都不遗余力清缴堕落种，这种清缴一旦有丝毫放松，往往会造成更大的悲剧，比如你父亲，陆行山中将，他出事的那一次，不就是因为一名被家人藏起来的堕落种破开禁制，感染了整颗荒芜星吗？”
这样切身的例子并不让陆钧更加痛恨和共情，却让他感觉悲哀和无力。
明溱平静地叙述着：“一时的放松和心软带来悲剧，每一个悲剧都证明了清缴行为的正确，意味着行为将更严峻，联邦至今都把发病后熬过三天的人视为堕落种，无法判断、也不会去分辨其中是否有感染者还能维持清醒的神志，所有携带病毒的人被划归到非人的族群，必须面临一日比一日严格的追索，只要暴露出些微感染症状，就会被处决。一个活下来的感染者的命运，无非牵连身边人、给他们带去噩运，或者被身边人告发。
“在我们的秘密论坛里，我们会借用一个古世纪的词，把那段历史称为‘猎巫’。侥幸逃过‘狩猎’的人，后半生都要活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彼此间窃窃私语、寻求安慰，交流也必须小心翼翼。
“而就算没有联邦的全面清缴，感染者也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同类。轻易接触就会传播开来的病毒、畸形的身体、异常的生理习性，还有那些可怖的疮疤，堕落种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和你们，注定不同。”
明溱放弃回顾过去的细节，那些曾经真实的生活，与当下已然无关，如果说出身和环境会决定一个人的大部分行为，芸芸庸众中的每一员，包括她自己，何尝不是被钉死了的人呢。
她表明她的立场。
“X-TN9的感染者散布在联邦星域，没有形成一个联系紧密的团体，暗舟，只代表百合星，代表德莫珂遗民。”
暗舟的诞生，是为了供养百合星，这个黑色组织年复一年发展壮大，成为联邦社会不可分割的暗面中的一片影子。
而静默的百合星，得以与整个联邦分离开，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本来应该这样发展下去。
但玫瑰星海计划，它最初公布，是在星网上，被公众投票选出一个听起来浪漫而美好的名字，它注定要改变百合星的命运。
异变发生后幸存的遗民为自己搭建了一个位于联邦之外的理想国度，可是日渐巩固和强大的联邦，早晚会发现德莫珂深处的避难所。
百年来联邦最伟大的安全计划，也是百合星的灭顶之灾。
暗舟并不能做什么，他们尝试各种方法，明溱也是其中一种尝试，无非为了获得更多来自首都星的情报。
-
飞船继续航行，明溱告诉陆钧：“下一个太空港，你下船。”
陆钧想要开口，却触及她不容置辩的眼神。
联邦为自己制定了堪称宏远的发展计划，而星域里每个人，对于明天、未来要做什么，其实大多没有明确的想法。
意外就这样来临，天将明，航行中的旅客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粒子风暴，更糟糕地，他们被裹挟进未知乱流，失去方向，也失去与外界联系的信号。
两个人，被困在一座宇宙孤岛。这很危险，谁也不知道当回归正常世界时会到达什么地方、过去多长时间，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在飞船里度过，也许再睁眼会发现外界已经换了人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陆钧想，至少是他和她两个人，即便面对的是全然的未知，总不至于失落无措。
第一天，明溱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第二天同样如此，她一天比一天更长地观察窗外的宇宙，查看和等待飞船的航行信息。飞船储备的营养液足够维持两个人的生命直到老死，能源相对紧缺一些，但也是在航行几十年、上百年的意义上紧缺，毕竟几十年、上百年，相对于宇宙时空，不过沧海一粟。
听到警报声响起时，陆钧匆忙去找明溱，他们不是时刻待在一起。他在驾驶舱找到她，主屏幕显示警报已经解除，没发生什么大事。
每天的航行都一模一样，半个月来第一次不同，却也没有带来离开的机会。
明溱有些失望：“我们还要漂流很久。”
自从陆钧上船，她就不太理人，总是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航行出意外后更甚，陆钧忍不住笑，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流露出问他“怎么办”的意思。
当然，他没有一点办法。
明溱发现他在笑，气势汹汹走过来，飞船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抖动，不严重，只持续了片刻。
她绊倒在他身上，两人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没事吧？”陆钧问，事情突然，他只来得及伸手护着她的后脑，周围有杂物坠地的声音，近半年联邦军方普遍开始采用人工重力技术，战争以激烈的手段促进了技术革新，尽管在乱流中，飞船的各项功能依然完好。
“等一下，别起来。”
胸前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她很担心，最重要最危急的时候，她却被困在这里。
陆钧拥抱着她，心忽然一小片一小片地疼，不剧烈，却难熬，他低头，虔诚地，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明溱感觉心底焦躁的情绪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放纵和肆意的愿望，她亲回去，咬得很用力，把他压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手去解他的衣服，联邦的制服连衬衫都很难解，在他身上到处作乱。
陆钧闷哼一声，随便她怎么做。
明溱故意：“你不怕中毒？”
她又在拉开距离。
陆钧低声地笑，他道：“在一起吧，和我在一起。”无论此刻和未来会发生什么。
话说出口才觉得太不假思索，以至于冒昧，他从没有当面这样剖白，缺乏准备和所谓的仪式感，明明早已互明心迹，却还是觉得更重要的承诺、更具有意义的承诺，至少应该在某个更好的场合，在所有人都更轻松高兴的时候。
不过明溱不在意，她注视着静静凝望自己的人的眼睛，发出突然而真诚的邀请：“这么长时间都要困在这里，想做点其他的事情吗？”
她知道进化者不会传染，暗舟里也有进化者自愿退出，然后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但幸福的生活。
这些天无所事事的生活足以让他们熟悉飞船的每一处构造，明溱带着陆钧倒进休息舱。
听他微微克制的呼吸，握着她的腰反亲回来。
纯黑色的眼睛，急切但诚恳。
他生疏地解着她的衣服，这次换他解不开了，陆钧好像有点懊恼，胡乱找寻借口：“对不起，我有点急。”
“哦，你有点急。”明溱坏心思地重复，立刻被吻住，不准她再讲话。
然后他们相拥着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那场规模巨大的粒子风暴还没结束。
明溱靠在休息舱的墙壁，望着舷窗外，宏大而美丽的宇宙。
陆钧道：“在想什么？”
明溱让开一点空间给他看。
“很美吧？”她一边比划一边仔细回忆着，“像那幅画，学院里有位老师给学生们看的，创作者是一名穷困潦倒的画家，终身郁郁不得志，他每天喝酒，一幅接一幅地画，画了很多，堆满墙角。”
“按故事常理发展，他死后是不是出名了？”
陆少将开玩笑的功力见长。
明溱果然笑了：“很遗憾，并没有，事实上画家是那位老师的曾祖父，一辈子都是个穷鬼，还是个醉鬼。老师举这个例子，是为了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
宏大的宇宙，渺小的星舰，微不足道的他和她。
他们一起看那些遥远的星星看了很久。
她只有漠然，过去的很多年她一次又一次知道，德莫珂是绝对的异类，不容于整个联邦。有时她以为至少进化者仍在追求正常的生活，但那种以为，就像她想在联邦完成学业、结识一些朋友的想法一样，其实只是轻巧的、不经论证的念头，她仿佛很高兴似的将其说出口，其实从未当真，也不能当真。
人们再度热烈地谈论起联邦这桩巨大的丑闻，十余年前，从议会大厦秘密下发的元首令，要求第三军团向德莫珂投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监测线，也就是封锁线，维持了整整三年，没有一个感染者、一具尸体能从里面出来。
那之后，德莫珂从星图上被抹去，按照对外说法，因病毒爆发，社会体制崩溃，随之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导致星系自然生态迅速恶化，由于病毒隐患始终未能解决，人们再也无法进入德莫珂。它从心理上、从人们的生活中，也被抹去了。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的秘密。”
这是文蒙的报复。
“陆少将，”从前明溱也叫过这一称呼，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而现在是为了拉开彼此的距离，“我接近你，不只是因为代号零的任务，暗舟的确想要S+机甲，但任务本身最具有诱惑力的，从来都是你本人。接近、潜伏到一位联邦少将身边的机会，即便对于暗舟，也不容易获得。”
“所以，是因为什么？”陆钧一定要知道答案。
“玫瑰星海计划，还记得吗？”
——联邦公布的战略安全规划，以为联邦人类创造安全的星域环境为目的。
陆钧想起很久以前，当他问明溱同样的问题时，听到过明溱的回答。
作为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之一，他清楚更具体的内容，玫瑰星海计划对内的部分，指清剿星盗、清除官僚体系里的败类和蠹虫，对外的部分，包括驱逐异形生物和重新规划荒芜星系。后者要求在五年之内逐步清查联邦边境各星系的中低级行星，确保各颗行星上再无异形生物复发，并对星球生态进行全面考察，完善信息登记，设置长期观察点。
该计划旨在，消除全星域内的隐患，建立真正安全的人类防线。这不是短期可以达到的目标，联邦决意以五年、十年、更长时间去推进。
陆钧恍然明白了什么。
明溱曾对着清园巷里新移栽的百合说，我没有喜欢的花，那时她藏得很好，但陆钧感觉到这个渐渐熟悉起来的女孩心底压抑着忧郁，后来在首都星第一医院、在联邦科大校园外，他看着她的背影，以为这就是她不可言说的全部秘密。
原来不是全部。
“十三区监狱，我曾对你说，德莫珂异变时，我和弟弟被送上离开德莫珂的飞船，在茫茫太空漂流了三个月。”明溱把未讲完的故事补全，“不是三个月后我们逃出了德莫珂，实际上，那艘早已废弃、连导航系统都无法正常工作的垃圾船，最终迫降在了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
“此后数年，更多从病毒的打击中存活下来的人们，渐渐聚集到小行星上，其中一部分还能回到人类社会的幸运者，成立了暗舟。”
暗舟的始末，几句简单的对白就足以勾勒，那些年、那么多人的生活，却难以用言语真实地再现。
“不止德莫珂星系里有幸存者，联邦所及的每一片星域、X-TN9所蔓延过的每一颗宜居星，都可能有人从病毒的侵袭中活下来，但他们不会因此迎来新生，只能迎来更沉重的无望。因为进化的机会太随意、太渺茫，大多数活下来的人，还会传染。
“他们永远无法回归从前的生活，相反，会被整个联邦、乃至熟悉和至亲的人抛弃，德莫珂异变的影响始终没有淡去，人们对X-TN9闻之色变，各星系都不遗余力清缴堕落种，这种清缴一旦有丝毫放松，往往会造成更大的悲剧，比如你父亲，陆行山中将，他出事的那一次，不就是因为一名被家人藏起来的堕落种破开禁制，感染了整颗荒芜星吗？”
这样切身的例子并不让陆钧更加痛恨和共情，却让他感觉悲哀和无力。
明溱平静地叙述着：“一时的放松和心软带来悲剧，每一个悲剧都证明了清缴行为的正确，意味着行为将更严峻，联邦至今都把发病后熬过三天的人视为堕落种，无法判断、也不会去分辨其中是否有感染者还能维持清醒的神志，所有携带病毒的人被划归到非人的族群，必须面临一日比一日严格的追索，只要暴露出些微感染症状，就会被处决。一个活下来的感染者的命运，无非牵连身边人、给他们带去噩运，或者被身边人告发。
“在我们的秘密论坛里，我们会借用一个古世纪的词，把那段历史称为‘猎巫’。侥幸逃过‘狩猎’的人，后半生都要活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彼此间窃窃私语、寻求安慰，交流也必须小心翼翼。
“而就算没有联邦的全面清缴，感染者也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同类。轻易接触就会传播开来的病毒、畸形的身体、异常的生理习性，还有那些可怖的疮疤，堕落种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和你们，注定不同。”
明溱放弃回顾过去的细节，那些曾经真实的生活，与当下已然无关，如果说出身和环境会决定一个人的大部分行为，芸芸庸众中的每一员，包括她自己，何尝不是被钉死了的人呢。
她表明她的立场。
“X-TN9的感染者散布在联邦星域，没有形成一个联系紧密的团体，暗舟，只代表百合星，代表德莫珂遗民。”
暗舟的诞生，是为了供养百合星，这个黑色组织年复一年发展壮大，成为联邦社会不可分割的暗面中的一片影子。
而静默的百合星，得以与整个联邦分离开，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本来应该这样发展下去。
但玫瑰星海计划，它最初公布，是在星网上，被公众投票选出一个听起来浪漫而美好的名字，它注定要改变百合星的命运。
异变发生后幸存的遗民为自己搭建了一个位于联邦之外的理想国度，可是日渐巩固和强大的联邦，早晚会发现德莫珂深处的避难所。
百年来联邦最伟大的安全计划，也是百合星的灭顶之灾。
暗舟并不能做什么，他们尝试各种方法，明溱也是其中一种尝试，无非为了获得更多来自首都星的情报。
-
飞船继续航行，明溱告诉陆钧：“下一个太空港，你下船。”
陆钧想要开口，却触及她不容置辩的眼神。
联邦为自己制定了堪称宏远的发展计划，而星域里每个人，对于明天、未来要做什么，其实大多没有明确的想法。
意外就这样来临，天将明，航行中的旅客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粒子风暴，更糟糕地，他们被裹挟进未知乱流，失去方向，也失去与外界联系的信号。
两个人，被困在一座宇宙孤岛。这很危险，谁也不知道当回归正常世界时会到达什么地方、过去多长时间，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在飞船里度过，也许再睁眼会发现外界已经换了人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陆钧想，至少是他和她两个人，即便面对的是全然的未知，总不至于失落无措。
第一天，明溱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第二天同样如此，她一天比一天更长地观察窗外的宇宙，查看和等待飞船的航行信息。飞船储备的营养液足够维持两个人的生命直到老死，能源相对紧缺一些，但也是在航行几十年、上百年的意义上紧缺，毕竟几十年、上百年，相对于宇宙时空，不过沧海一粟。
听到警报声响起时，陆钧匆忙去找明溱，他们不是时刻待在一起。他在驾驶舱找到她，主屏幕显示警报已经解除，没发生什么大事。
每天的航行都一模一样，半个月来第一次不同，却也没有带来离开的机会。
明溱有些失望：“我们还要漂流很久。”
自从陆钧上船，她就不太理人，总是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航行出意外后更甚，陆钧忍不住笑，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流露出问他“怎么办”的意思。
当然，他没有一点办法。
明溱发现他在笑，气势汹汹走过来，飞船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抖动，不严重，只持续了片刻。
她绊倒在他身上，两人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没事吧？”陆钧问，事情突然，他只来得及伸手护着她的后脑，周围有杂物坠地的声音，近半年联邦军方普遍开始采用人工重力技术，战争以激烈的手段促进了技术革新，尽管在乱流中，飞船的各项功能依然完好。
“等一下，别起来。”
胸前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她很担心，最重要最危急的时候，她却被困在这里。
陆钧拥抱着她，心忽然一小片一小片地疼，不剧烈，却难熬，他低头，虔诚地，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明溱感觉心底焦躁的情绪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放纵和肆意的愿望，她亲回去，咬得很用力，把他压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手去解他的衣服，联邦的制服连衬衫都很难解，在他身上到处作乱。
陆钧闷哼一声，随便她怎么做。
明溱故意：“你不怕中毒？”
她又在拉开距离。
陆钧低声地笑，他道：“在一起吧，和我在一起。”无论此刻和未来会发生什么。
话说出口才觉得太不假思索，以至于冒昧，他从没有当面这样剖白，缺乏准备和所谓的仪式感，明明早已互明心迹，却还是觉得更重要的承诺、更具有意义的承诺，至少应该在某个更好的场合，在所有人都更轻松高兴的时候。
不过明溱不在意，她注视着静静凝望自己的人的眼睛，发出突然而真诚的邀请：“这么长时间都要困在这里，想做点其他的事情吗？”
她知道进化者不会传染，暗舟里也有进化者自愿退出，然后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但幸福的生活。
这些天无所事事的生活足以让他们熟悉飞船的每一处构造，明溱带着陆钧倒进休息舱。
听他微微克制的呼吸，握着她的腰反亲回来。
纯黑色的眼睛，急切但诚恳。
他生疏地解着她的衣服，这次换他解不开了，陆钧好像有点懊恼，胡乱找寻借口：“对不起，我有点急。”
“哦，你有点急。”明溱坏心思地重复，立刻被吻住，不准她再讲话。
然后他们相拥着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那场规模巨大的粒子风暴还没结束。
明溱靠在休息舱的墙壁，望着舷窗外，宏大而美丽的宇宙。
陆钧道：“在想什么？”
明溱让开一点空间给他看。
“很美吧？”她一边比划一边仔细回忆着，“像那幅画，学院里有位老师给学生们看的，创作者是一名穷困潦倒的画家，终身郁郁不得志，他每天喝酒，一幅接一幅地画，画了很多，堆满墙角。”
“按故事常理发展，他死后是不是出名了？”
陆少将开玩笑的功力见长。
明溱果然笑了：“很遗憾，并没有，事实上画家是那位老师的曾祖父，一辈子都是个穷鬼，还是个醉鬼。老师举这个例子，是为了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
宏大的宇宙，渺小的星舰，微不足道的他和她。
他们一起看那些遥远的星星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