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萧蘅丢下那句话便走了。留下的沐黎却是千头万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光才有了一些睡意。

    眼睛稍稍合上,结果醒来的时候竟已过了早朝。沐黎把紫萱招来一问,得知今早的时候夏延年被革职了,而新的禁军总管的选拔便由萧蘅全权负责。这个消息对沐黎来说也是意料之中。

    她轻叹一口气,叫紫萱给自己梳妆。

    空中飘起了细如牛毛的小雨,从东宫到启明殿的青石板路,渐渐被打湿了。沐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没做轿辇,亦是没带跟从,只是孤身一人走了过来。

    一直到启明殿的阶梯下,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殿门外。

    上次再遇的时候,亦是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沐黎稍稍敛了心绪,快步走上阶梯。

    萧蘅躬身给她行了一礼,道:“陛下似乎还在休息。”

    沐黎点了点头,瞥见他手中拿着的奏本,看来应该是来商量禁军统领之事。

    “臣还记得去年秋天和殿下重遇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细雨霏霏…那时臣故意不知殿下已被封为储君,多有得罪了……”萧蘅目光看着远方,幽幽道来。

    沐黎转过头去,望着那张冷白清绝的侧脸,高挺俊秀的鼻子,线条流畅的下颌,还有那凸起分明的喉结,她脸上又微微发烫了起来。

    “殿下,臣和兵部户部商议,拟了一份禁军统领的名册,您要先过目一下么?”萧蘅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微小表情,将手中的奏本递给了沐黎。

    沐黎打开一看,几个名字倒略有耳闻。

    “嗯,都是后起之秀。”她喃喃低语,心中了然,都是和夏延年一样,毫无背景之人,在朝中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牵连。

    他并没有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沐黎心中松了一口气,继而又觉得自己现在对萧蘅实在太过提防,似乎有些恶意揣测之嫌。

    正想着,却听得赵中官来传唤,正是叫自己进去。沐黎把奏本还给萧蘅,轻语道:“荣国公的眼光极为不错。”

    泰成帝午憩刚醒,倦容未消。见到沐黎进来,仔细瞧了一眼,问道:“今早秦威来报说你身子不爽利,可传太医了?”

    沐黎行过礼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泰成帝微微颌首:“这就是了,这大半年,你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走,身子都要搞坏了吧。”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等那些使团们离京,你便好好休息几日吧。”

    沐黎没有应声,泰成帝话锋一转,问道:“下着雨还巴巴赶过来,是想为夏延年求情么?”

    “夏延年玩忽职守,在职多年亦捅过不少篓子,如今被革职绝对是他咎由自取,儿臣绝不同情。”沐黎目光冷淡。

    “嗯,朕也放任他这么多年了……”泰成帝轻叹一声,站立起身,走到沐黎身边,低声问道:“那你说,现如今,我们沐家还能信任谁?”他说着,目光颇有深意地往殿外一瞅。

    沐黎心中百味,小心回应:“父皇所指,儿臣亦是明白。儿臣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

    “说吧。”泰成帝又坐了下来。

    沐黎却伏地跪拜,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她鼓起勇气,朗声道:“荣国公萧蘅德才兼备,品貌出众。儿臣心悦已久,望父皇赐婚。”

    窗外的人影似乎微微一颤,沐黎心中骤然一紧。

    泰成帝倒也不叫她起来,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问道:“婚姻绝非儿戏。你身为储君,这件事情份量有多重,你心里应该明白。”

    “儿臣明白!”沐黎语气坚定,声音提高了起来,“儿臣知道自己的婚姻不比寻常人家,故而考虑再三。萧蘅乃股肱之臣,而且手握重兵,唯有和他结为伉俪,才能使其一心为朝廷效力。”

    这些话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她想了一整夜,这大半年来,她走南闯北,犯了不少错误,亦明白了不少道理。

    夺回兵权,未必要自己能够统领三军。她只需征服那个能够统领三军的人,让他为她卖命,成为她手中最尖锐的一把剑。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婚姻,也许便是最好的征服方式。把两个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也许便是拴住他的最好方式?

    *******

    沐黎记不清自已是如何从启明殿退出的,只隐约记得侧身经过萧蘅身边,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她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只是快步地走进雨雾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忘记把伞拿出来。雨却是越下越大,转眼变作倾盆大雨。

    沐黎只得找了一处宫檐,在下面躲避一会儿。

    却见一片朦胧中,慢慢隐出一个身影。

    “殿下,连伞都忘了拿么?”男子低沉的声音,被大雨声淹没,几乎无法听清。

    沐黎接过萧蘅递来的伞,轻声道了一声谢。目光却始终胶滞在地上,不敢抬眼望他。

    “为什么?”萧蘅长臂豁然一伸,将她圈入怀中。雨水顺着伞沿滴在萧蘅肩上,背后湿了一大片,他却浑然不觉,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怀中少女。

    沐黎犹豫地抬起眼帘,只瞥了那么一眼,便又躲闪了开去。“孤不知你在说什么……”

    “原来这就是殿下想到的办法吗?”萧蘅的眼中倏地失去了所有的温度,犹如万丈冰渊,望眼生寒。

    “殿下想要从臣这里夺兵权,只要假意奉承,虚以委蛇便可以了,不是吗?你知道我一定会上当的!只要你表现得在意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是假装的!我亦是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做戏都不愿意呢?!为什么要把实话告诉我!”

    他长睫微颤,眼角染上了一抹猩红色,仿佛被暴雨打下的落红,浓得化不开去。

    “我……不想瞒着你。”半晌,沐黎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她给他的婚姻注定是不纯粹的,那么至少坦诚,是她想要为他坚守的一点心意。

    “难道殿下竟对臣一点真心都没有?!”萧蘅的手上愈发用力,似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

    沐黎被他搂得有些吃痛,忍不住蹙紧了眉头,“我不知道。”

    下一瞬间,他那冰凉的薄唇便盖了上来。带着他独有的凛冽气息,蛮横地,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双唇紧紧封堵住。

    他高挺的鼻尖抵着她,让她被迫仰起脑袋,嘴巴亦是不由自主地微张,好似一副索吻的姿态,而他的舌齿便愈发疯狂地在她的唇瓣上辗转缠绵。

    他明明浑身散发着寒意,但他的吻却是如此炽热。那把伞早已被丢到一边,两人都是全身湿透。沐黎本能地往他怀里钻,试着去寻一丝暖意。

    萧蘅却幡然停下,声音沙哑着问道:

    “殿下若是对臣无半点真心,为何愿意与臣这般耳鬓厮磨?!“

    “我……并不讨厌和你这样。”沐黎望着萧蘅的眼睛,不知是因着下雨的缘故,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竟结着一层水汽。

    滂沱的雨声中,她却清楚地听到男子在自己耳边落下一声轻叹。

    然后他的脸庞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只是眼底却蕴藏着一丝隐晦的阴暗之色,好似惊涛来前,海面短暂的风平浪静。

    “多谢殿下抬爱。”萧蘅抬手作礼,神色疏离,转身便要离去。

    “萧蘅!”沐黎唤了一声,“你若是不愿意的话……”

    雨幕中,颀长的背影微微一震,萧蘅转过身来,嘴角挂笑,“难得殿下肯给臣一个名分,臣如何会不愿意呢?”

    雨雾朦胧,她却分明看见那抹笑容中,无尽的沉寂和落寞。一如团在天边的重重黑云,压得她心口喘不上气来。

    ********

    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早上天空才放晴。沐黎亦是睡到午后才醒。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头痛得像要爆裂一般。

    果然,昨天雨中这番折腾,她患上了风寒。吃了太医开的方子,她才感觉稍微好一些。

    刚下床塌,却见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她把紫萱招来一问,才知道竟然是交芦馆送来的。

    “殿下,乌尔逊王子约您夜游东湖,不过您身子这样,奴婢这就差人打发了去。”

    沐黎一声不吭地看完那信贴,脸色却愈发苍白。她一把拽住紫萱,“给孤更衣梳妆,再备马车。记住,动静要小,不得惊动任何人。”

    紫萱看着她惨白无色的脸,急道:“殿下疯魔了么?您这还病着呢!如何能去湖边吹风?”

    “这局孤非去不可!”沐黎却是语气坚定,目光沉沉,“乌尔逊知道了萧蘅替曹巍写文之事……以此要与孤面谈。”

    “殿下,此事虽涉及荣国公和左相,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乌尔逊以此要挟,殿下其实不必给他这个脸……”紫萱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

    “你说的不全对。”沐黎摇了摇头,“此事原不是什么大事,孤却利用它为纪尧寻了一条活路。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池,曹宴还会放过她么?”

    “殿下……您实在太为别人着想了。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紫萱双目噙泪。

    “好紫萱。多谢你!”沐黎心头微热,握着紫萱的手,“其实孤也不完全为了纪尧。还有另外一件事,孤更为在意。”

    她眼中精光微闪,“这件事甚为机密,萧蘅和曹宴不可能会透露出去。那乌尔逊到底从何得知?”

    “殿下,也许大宛在柔京城里有探子,要不让云飞秘密探查一下?”紫萱低沉着声音。

    “可是,就算大宛有探子,要挖到这件事,除非他在荣国公府和丞相府中都塞了人?”沐黎紧蹙双眉,“不对…还有一件事,乌尔逊竟然知道宇文亮是死于孤的赤金匕首。”

    “殿下北征亲手击毙北栾太子宇文亮,这件事朝野尽知,乌尔逊知道也不稀奇啊。”紫萱有些疑惑地看着沐黎。

    “天下皆知的是孤击毙宇文亮,但如何击毙,谁又能说得出来呢?北征对萧蘅和孤来说,都是不愿提及的话题,外人顾及荣安王之死,从未有人追问细节。所以真正知道孤用赤金匕首一剑穿心宇文亮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

    “而乌尔逊却能精准地找到这些人,并且打探到这件事,这让孤觉得很不舒服。”沐黎燃起蜡烛,将手中的书信一烧而烬,她目光凝视着那升起的青烟,低声自语道:

    “必须要亲自查探一番。”

章节目录

皇太女今日登基了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问晴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问晴天并收藏皇太女今日登基了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