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开始朦胧起来,交芦馆的后门处,沈蒙瞪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扇虚掩的门。
从萧蘅进去到现在,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四更已过,这位忠心的侍卫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
今早他眼见着自家主子和乌尔逊在宣政门下斗得你死我活,当时已惊得一身冷汗。好在乌尔逊见到玄铁令牌的反应和萧蘅预估的一样,这场架才没继续打下去。现在想来这个障眼法也着实太冒险了些。
脑中正焦虑着,忽听得“咔啦”一声轻响。却见一身黑袍的萧蘅从门后闪了出来。
“走吧。”他的脸笼在黑色的斗篷之下,看不清楚神情,声音依旧是清冷低沉的。
沈蒙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应了一声,便招呼着车夫离去了。
萧蘅在马车内坐下,卸下风帽,露出俊秀的脸庞。
“玄羽卫的事继续查下去。”他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沈蒙恭敬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公爷真打算保乌尔逊?”
收到一个凌厉的眼神,他立马闭了嘴,只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说什么。
“保。为何不保?”萧蘅嘴角微挑,“他可要好好活着,才好和哈桑争个你死我活。只要大宛这场夺嫡不停歇,才是最利于我大祁的。”
“公爷英明。”沈蒙恍然大悟状。“属下必会好好部署。”
“嗯。小心行事。动静莫要太大了。”萧蘅微微頜首,闭上了眼睛。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又睁开了双眼,“对了,望月楼门口的说书先生……“
沈蒙微微一怔,立刻接口道:“哦!那满口胡诌的老儿啊,明儿个属下便派人把他赶了去,再不能污了公爷的耳。”
萧蘅却摆了摆手,淡然一笑:“你明日去给他十两银子。叫他不仅去望月楼说书,还去十里桥,东湖市集,新月坊,反正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都叫他去说一轮。”
这下沈蒙彻底懵了,他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响,问道:“公爷要那老儿说什么呢?”
萧蘅不耐烦地瞥了沈蒙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就说……乌尔逊王子和准驸马荣国公,为争皇太女的宠,闹得不可开交,水火不容…反正怎么夸张怎么说就是了。”
沈蒙茫然地应了下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迭,这主子不要颜面,他这做下人的倒还想留些脸皮。
然而再看萧蘅那张冷峻的脸,他也只得将嘴边的叹息生生吞进肚子。
*******
转眼已是春日的尾声。沐黎修养好了身子,终于再度回到朝堂。之前在万国宴上纪尧大胜乌尔逊,沐黎便趁机向泰成帝提出要让这位女状元重返翰林院。这次朝堂上的反对之声明显少了下去,毕竟连行事向来保守的曹左相都没吱声,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如此女子致仕也算是开了一个头,而鸿鹄馆亦随之火爆了起来。于是她索性把懿文殿旁的崇安堂开辟了出来,专门为皇族世家的女子们做学堂,好叫那些平民家的女儿们有机会进鸿鹄馆。
看着越来越多的女娘们走出后宅,沐黎在欣慰的同时,也意识到光有一间鸿鹄馆是不够的,必须要开设更多的女子学堂,而且不止是在柔京,还要普及到其他的州县。
这一切,最终又落到了一样东西上,那便是银子。而萧蘅似乎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似的,这次给的聘礼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奢靡。朝中都说皇太女这是要把荣国公府给挖空了。
不过亦有人说萧蘅以一家之业搏大祁江山,这买卖着实也不算亏。
然而这些个闲言碎语没火热几天,柔京城里又传出大宛王子乌尔逊不甘被荣国公比下去,死皮赖脸地要留在大祁做东宫客卿。
起因便是那些万国使团已经陆续离京,而大宛这边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乌尔逊说自己醉心中原文化,所以想要在柔京城里多呆些时日。其实朝中之人都是心知肚明。这学文化是假,窥觊大祁的冶金术才是真。
而朝堂之外的街巷里,那些个小老百姓们可没想这么复杂,各个都说这异邦王子痴情得紧,不惜一切只为做皇太女的面首。
沐黎对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没太往心里去。钦天监这边刚把两人的婚期定了下来。那日,礼部把萧蘅的生辰八字送了过来。她稍稍瞄了一眼。
还有俩月便是他的生辰……说起来上次她的二八生辰,她倒是逼着他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想到此处,沐黎眼底又有些发涩。
“殿下,再俩月便是荣国公的生辰,殿下要开始备礼了吧?”紫萱像是知道沐黎的心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嗯。”沐黎轻轻点了点头,“他还在孝期,也不便庆祝,不过礼还是可以收的……”
“殿下可是心里有谱了?”紫萱一脸坏笑。
“哎……”沐黎却是轻叹一声,“这件事还得紫萱你帮帮孤了……”
********
皇太女最近特别忙。白日里忙着和纪尧商量筹备开设第二间女子学堂,晚上也是得不了半分闲,夜夜坐在灯火下,穿针引线。
“殿下,您每晚这么弄,眼睛会搞坏的……还是白日里弄比较好。”这日,紫萱终于看不下去了。
“白日里一堆事儿呢…”沐黎停下手中动作,揉揉发胀的双眼,叹了一声:“哎……孤这手还真是笨。这里怎么学也学不会。”
紫萱弯下腰去,接过她手中的绣布,轻声道:“殿下,要不还是奴婢来吧。反正荣国公他肯定看不出来的……”
“那怎么行——”沐黎立马截住了她的话头,一把抢过那块绣巾,继续忙活开来。“孤倒是不信这邪了……哎呦!”
她骂骂咧咧到一半,指尖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殿下!您瞧!又刺到手指了吧!”紫萱心疼得大嚷一声,“您快歇歇吧。让奴婢给您止血先。”
“就这点儿血,哪就这么矫情了?”沐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随便拿了一条手巾抹了抹。
“可是……”紫萱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主仆二人这边正争执着,忽听得外面有人通报:荣国公求见。
沐黎赶紧给紫萱一个眼色。这位聪明的侍女立刻把桌上的东西一骨碌地收拾了干净。
“叫他进来吧。”沐黎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背后。
自婚期定下后,她还从未和萧蘅独处过。每日除了朝堂之上,其余的时间他似乎也很忙。
“臣萧蘅,参见皇太女殿下。”还是那张清俊的面孔,还是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沐黎抬眼望去,男子一脸恭敬的样子,倒叫她有些不太适应。
“起来吧。”沐黎挥了挥手,“这么晚求见,有什么要紧事么?”她刚抬起手便后悔了,因为适才刺到的指尖又开始流血了。
刚想要把手放到身后,却被萧蘅那只大手一把抓住。
“殿下受伤了?”他眉心皱起,仔细察看着少女的玉手。
“没事,不过被绣花针刺到了而已……”沐黎试着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牢牢拽住。
“快放开我。”她小声嗔道。
话音未落,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却是萧蘅含住了自己的手指。
“你放肆!沐黎羞得双颊通红,身子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这样才能止血。”半响,萧蘅松开她的手,饶有兴趣地问,“臣不知殿下还会女红?”
沐黎平复了心绪,故作镇定道:“孤好歹也是个女子,会女红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是么?”萧蘅斜着脑袋,若有所思道:“殿下的手上虽然不少伤痕,不过都是刀伤箭伤,这些针眼明显都是最近才有的。”
沐黎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却瞥向了别处。“孤马上要成亲了,想学些女红,难道不可以么?”她只得胡乱说一通。
萧蘅微微一怔,乌亮的眸子无数柔光点缀,如同星河一般璀璨夺目。
“原来殿下是为了臣…”他眼尾笑意盎然,牵过沐黎的手,轻轻抚摸道:“以后这双手,无论想握剑,还是想拿绣花针……都行。”
说罢,他在素白的手背上轻啄一口。
沐黎心口狂跳不止,她赶紧抽回了手,红着脸瞪了萧蘅一眼,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
“对了,礼部呈上了你的聘礼单子……其实不必拿这么多的……”
“多么?”萧蘅剑眉微挑,不以为然道,“臣倒是觉得还远远不够……不过殿下先收着,剩下的臣会再补上。”
“什么?还有?”沐黎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萧蘅。
萧蘅抿嘴一笑:“家当是没多少剩了……但还有其他的,总之,我的黎黎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背光而立,脸上的神态有些看不清楚,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映射出星光点点。
这是沐黎第一次看到他唤她“黎黎”时的样子,比在自己梦中所见到的还要温柔上千倍。
她忘记后来是如何把萧蘅送出毓川阁的,但今夜毫无疑问,又将是个不眠夜。
从萧蘅进去到现在,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四更已过,这位忠心的侍卫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
今早他眼见着自家主子和乌尔逊在宣政门下斗得你死我活,当时已惊得一身冷汗。好在乌尔逊见到玄铁令牌的反应和萧蘅预估的一样,这场架才没继续打下去。现在想来这个障眼法也着实太冒险了些。
脑中正焦虑着,忽听得“咔啦”一声轻响。却见一身黑袍的萧蘅从门后闪了出来。
“走吧。”他的脸笼在黑色的斗篷之下,看不清楚神情,声音依旧是清冷低沉的。
沈蒙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应了一声,便招呼着车夫离去了。
萧蘅在马车内坐下,卸下风帽,露出俊秀的脸庞。
“玄羽卫的事继续查下去。”他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沈蒙恭敬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公爷真打算保乌尔逊?”
收到一个凌厉的眼神,他立马闭了嘴,只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说什么。
“保。为何不保?”萧蘅嘴角微挑,“他可要好好活着,才好和哈桑争个你死我活。只要大宛这场夺嫡不停歇,才是最利于我大祁的。”
“公爷英明。”沈蒙恍然大悟状。“属下必会好好部署。”
“嗯。小心行事。动静莫要太大了。”萧蘅微微頜首,闭上了眼睛。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又睁开了双眼,“对了,望月楼门口的说书先生……“
沈蒙微微一怔,立刻接口道:“哦!那满口胡诌的老儿啊,明儿个属下便派人把他赶了去,再不能污了公爷的耳。”
萧蘅却摆了摆手,淡然一笑:“你明日去给他十两银子。叫他不仅去望月楼说书,还去十里桥,东湖市集,新月坊,反正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都叫他去说一轮。”
这下沈蒙彻底懵了,他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响,问道:“公爷要那老儿说什么呢?”
萧蘅不耐烦地瞥了沈蒙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就说……乌尔逊王子和准驸马荣国公,为争皇太女的宠,闹得不可开交,水火不容…反正怎么夸张怎么说就是了。”
沈蒙茫然地应了下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迭,这主子不要颜面,他这做下人的倒还想留些脸皮。
然而再看萧蘅那张冷峻的脸,他也只得将嘴边的叹息生生吞进肚子。
*******
转眼已是春日的尾声。沐黎修养好了身子,终于再度回到朝堂。之前在万国宴上纪尧大胜乌尔逊,沐黎便趁机向泰成帝提出要让这位女状元重返翰林院。这次朝堂上的反对之声明显少了下去,毕竟连行事向来保守的曹左相都没吱声,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如此女子致仕也算是开了一个头,而鸿鹄馆亦随之火爆了起来。于是她索性把懿文殿旁的崇安堂开辟了出来,专门为皇族世家的女子们做学堂,好叫那些平民家的女儿们有机会进鸿鹄馆。
看着越来越多的女娘们走出后宅,沐黎在欣慰的同时,也意识到光有一间鸿鹄馆是不够的,必须要开设更多的女子学堂,而且不止是在柔京,还要普及到其他的州县。
这一切,最终又落到了一样东西上,那便是银子。而萧蘅似乎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似的,这次给的聘礼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奢靡。朝中都说皇太女这是要把荣国公府给挖空了。
不过亦有人说萧蘅以一家之业搏大祁江山,这买卖着实也不算亏。
然而这些个闲言碎语没火热几天,柔京城里又传出大宛王子乌尔逊不甘被荣国公比下去,死皮赖脸地要留在大祁做东宫客卿。
起因便是那些万国使团已经陆续离京,而大宛这边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乌尔逊说自己醉心中原文化,所以想要在柔京城里多呆些时日。其实朝中之人都是心知肚明。这学文化是假,窥觊大祁的冶金术才是真。
而朝堂之外的街巷里,那些个小老百姓们可没想这么复杂,各个都说这异邦王子痴情得紧,不惜一切只为做皇太女的面首。
沐黎对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没太往心里去。钦天监这边刚把两人的婚期定了下来。那日,礼部把萧蘅的生辰八字送了过来。她稍稍瞄了一眼。
还有俩月便是他的生辰……说起来上次她的二八生辰,她倒是逼着他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想到此处,沐黎眼底又有些发涩。
“殿下,再俩月便是荣国公的生辰,殿下要开始备礼了吧?”紫萱像是知道沐黎的心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嗯。”沐黎轻轻点了点头,“他还在孝期,也不便庆祝,不过礼还是可以收的……”
“殿下可是心里有谱了?”紫萱一脸坏笑。
“哎……”沐黎却是轻叹一声,“这件事还得紫萱你帮帮孤了……”
********
皇太女最近特别忙。白日里忙着和纪尧商量筹备开设第二间女子学堂,晚上也是得不了半分闲,夜夜坐在灯火下,穿针引线。
“殿下,您每晚这么弄,眼睛会搞坏的……还是白日里弄比较好。”这日,紫萱终于看不下去了。
“白日里一堆事儿呢…”沐黎停下手中动作,揉揉发胀的双眼,叹了一声:“哎……孤这手还真是笨。这里怎么学也学不会。”
紫萱弯下腰去,接过她手中的绣布,轻声道:“殿下,要不还是奴婢来吧。反正荣国公他肯定看不出来的……”
“那怎么行——”沐黎立马截住了她的话头,一把抢过那块绣巾,继续忙活开来。“孤倒是不信这邪了……哎呦!”
她骂骂咧咧到一半,指尖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殿下!您瞧!又刺到手指了吧!”紫萱心疼得大嚷一声,“您快歇歇吧。让奴婢给您止血先。”
“就这点儿血,哪就这么矫情了?”沐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随便拿了一条手巾抹了抹。
“可是……”紫萱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主仆二人这边正争执着,忽听得外面有人通报:荣国公求见。
沐黎赶紧给紫萱一个眼色。这位聪明的侍女立刻把桌上的东西一骨碌地收拾了干净。
“叫他进来吧。”沐黎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背后。
自婚期定下后,她还从未和萧蘅独处过。每日除了朝堂之上,其余的时间他似乎也很忙。
“臣萧蘅,参见皇太女殿下。”还是那张清俊的面孔,还是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沐黎抬眼望去,男子一脸恭敬的样子,倒叫她有些不太适应。
“起来吧。”沐黎挥了挥手,“这么晚求见,有什么要紧事么?”她刚抬起手便后悔了,因为适才刺到的指尖又开始流血了。
刚想要把手放到身后,却被萧蘅那只大手一把抓住。
“殿下受伤了?”他眉心皱起,仔细察看着少女的玉手。
“没事,不过被绣花针刺到了而已……”沐黎试着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牢牢拽住。
“快放开我。”她小声嗔道。
话音未落,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却是萧蘅含住了自己的手指。
“你放肆!沐黎羞得双颊通红,身子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这样才能止血。”半响,萧蘅松开她的手,饶有兴趣地问,“臣不知殿下还会女红?”
沐黎平复了心绪,故作镇定道:“孤好歹也是个女子,会女红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是么?”萧蘅斜着脑袋,若有所思道:“殿下的手上虽然不少伤痕,不过都是刀伤箭伤,这些针眼明显都是最近才有的。”
沐黎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却瞥向了别处。“孤马上要成亲了,想学些女红,难道不可以么?”她只得胡乱说一通。
萧蘅微微一怔,乌亮的眸子无数柔光点缀,如同星河一般璀璨夺目。
“原来殿下是为了臣…”他眼尾笑意盎然,牵过沐黎的手,轻轻抚摸道:“以后这双手,无论想握剑,还是想拿绣花针……都行。”
说罢,他在素白的手背上轻啄一口。
沐黎心口狂跳不止,她赶紧抽回了手,红着脸瞪了萧蘅一眼,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
“对了,礼部呈上了你的聘礼单子……其实不必拿这么多的……”
“多么?”萧蘅剑眉微挑,不以为然道,“臣倒是觉得还远远不够……不过殿下先收着,剩下的臣会再补上。”
“什么?还有?”沐黎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萧蘅。
萧蘅抿嘴一笑:“家当是没多少剩了……但还有其他的,总之,我的黎黎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背光而立,脸上的神态有些看不清楚,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映射出星光点点。
这是沐黎第一次看到他唤她“黎黎”时的样子,比在自己梦中所见到的还要温柔上千倍。
她忘记后来是如何把萧蘅送出毓川阁的,但今夜毫无疑问,又将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