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萧蘅派了沈蒙暗地里去宝音寺调查了几番，却也寻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沐黎虽然一开始心中有些介怀，但很快这件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她自从布施会回来之后，便整日琢磨着要如何推行“良田法”。
此法是在泰成帝还是太子之时，他本人提出来的。其核心便是从那些世家门阀手中，将“好的”土地回收，分发给普通百姓。大祁的农丁们虽每户人家都会分到土地，但往往拿到的都是最次等最贫瘠的那种。而上好的良田却大都掌握在世家贵族之手。农民们种不出东西来，自然只能向那些世族们借，种出来的果实还得分一大半走，他们自己拿到手中的便是一点儿皮毛了。若是再遇上天灾什么的，这些农民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只是当时泰成帝靠着那些门阀世家们的支持，这才从夺嫡之战中拿下了皇位，所以他掌权之后，这“良田法”便自然而然地被尘封了起来。
近年来，天灾不断，农民的收成不好，到处都是怨声载道。于是朝堂上又有了要推行此法的呼声，但每每都激不出什么水花来。那些权贵们虽然平日里矛盾不断，但在此事上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坚决反对，誓死不从。
如此态度，泰成帝亦是没辙。所以这事一直也就搁着了。不过沐黎这次可是铁了心，虽被泰成帝驳回了几次，但最后她的一番话还是打动了她父皇的心：“圣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没有百姓，何来社稷，没有社稷，又何来君王？百姓种不出粮食，吃不上饭，民心不稳，起义连连，朝廷要镇压，就得依赖武将，最终便是壮大了那些世族，而皇室却更为式微。”
只是过了泰成帝这一关，后面的路依旧不好走。这不，皇太女要推行良田法的风声乍一放出去，启明殿外就排满了要上书的文武大臣。
泰成帝只说龙体不适，一概不见。倒是沐黎，却客气得很，见这些人等得焦心，便派人把他们请到自己的东宫来。
储君相邀，众人也不敢不去。带头的魏国公更是扬言：“皇太女再如何，毕竟是个小娘子。咱这些大老爷们还能怕了她不成。”
这日萧蘅却正好在东宫外，远远就看着一群大老爷们面色不善地走进东宫。他原想着一起进去，却被紫萱挡在了外面。
“荣国公，殿下说了，这事她自会处理。”紫萱笑眯眯地把萧蘅领到花园里的小石亭中，“您在这喝杯茶歇歇吧。”
萧蘅哑然，但他素知沐黎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只得在石亭中坐下。如今正是秋景最浓的时候，东宫的花园虽然小，比不上御花园那般景色多姿。但里面的假山花草却设计得玲珑精巧，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萧蘅此刻却无心观赏，一颗心全悬在裕光殿内。
淮南的魏国公张宜，乃南部世族之首。他本人亦是与屏东萧准同辈的大将军，极具声望。只是年事已高，近年来少在朝中走动。广陵的信安侯同蜀西曹家，一文一武，西部的两大家族，平日里谁也瞧不上谁，这次信安侯姜乔却破天荒地拉上了曹宴，两人竟站在了一条线上。北部的势力多而分散。赵国公崔智，宋国公虞波，定远侯谭仁酆，这三位向来没什么声音，又时常称病告假不上早朝，今日却也拧做一股，全然没了以往的病气。
萧蘅正想着，却听到裕光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张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后面跟着信安侯，亦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张宜走过花园，瞥见石亭里的萧蘅，脸色愈发阴郁。萧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还未开口，就听见张宜扯着他那苍老的嗓门嚷道：“屏东萧家养出来的好男儿啊！”
萧蘅不语，心中却暗笑：“这妮子倒是把人气得胡子都歪了。”
没一会儿，崔智，虞波和谭仁酆也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三人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病怏怏的样子。
萧蘅眉峰微动，心想：“怎不见曹相他们…？”
正纳闷着，曹宴带着其余的人缓步踱了出来。萧蘅仔细一瞧，却见他们面色舒展，脚步轻盈。
“承煊在这里啊。”曹宴冲萧蘅笑了笑，“殿下大婚在即，老朽先恭贺准驸马同殿下百年好合！”曹宴身后的几个人亦都抬手称贺。
一时间这花园里竟热闹了起来。
萧蘅脸上客气回应着，心中却暗忖不知这演的是哪出。正琢磨着，却听到裕光殿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各位有礼了！孤同荣国公还要商量一下婚礼事宜，就不留诸位用膳了。”
萧蘅转头一看，只见沐黎一袭榴花色的长裙，满头的青丝挽成了一个飞云髻，两边插着一对镂金凤纹步摇，倒是不太见她打扮成这么雍容华贵的模样。萧蘅竟有些看痴了去。
曹宴他们听后，忙向沐黎行了一礼，这便都退下了。
沐黎见众人都离去，这才提溜着裙摆，走到萧蘅面前，轻声嗔道：“都说了不必你出手！怎还是来了？”
却见男子怔怔望着自己出了神，她秀眉微蹙，抬起手轻轻在萧蘅脸上弹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萧蘅这才回过神来，他揉揉被弹的脸颊，笑道：“殿下难得这般打扮，臣看痴了……”
“贫嘴！”沐黎满脸通红地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裕光殿走去。
萧蘅笑着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
一进到裕光殿，却见一件正红色喜服双袖大展挂在殿中央。泛着光泽的缎面上，描金勾出的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看着华贵无比。
“这是……？”萧蘅看了一眼那喜服，不仅想入非非。
“哦，礼部一早送来的。孤没地方放，就搁这里了。”沐黎耸了耸肩，故作无谓道。
萧蘅睨了沐黎一眼，剑眉轻挑。
“这群人看了这件喜服，也好明白你萧蘅同孤是站在一起的。”沐黎顿了顿，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喜服的领口，“对不住，我又利用了你……”
萧蘅轻叹一声，苦笑道：“是么？臣倒是觉得殿下用得不够呢……他们都是在朝堂里盘根已久的老狐狸，黎黎，我实在不舍得让你一人去同他们斗……”
沐黎双目却是流光溢彩：“多谢你了……我知你们萧家乃世族之首，若是你出面，不说一呼百应，但至少能带动一大半。只是若这样来，我也是把你的路堵死了。”
“黎黎，你这般为我着想……”萧蘅一步迈上前来，紧紧握住沐黎的手。
“君臣同心，方为治国之策。”沐黎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更何况你我马上就要结为夫妻……”
萧蘅见她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中隐隐一痛，又听她从嘴里说出“结为夫妻”，却觉得有些甜蜜，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沐黎看着他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挂心，忙安慰道：“你放心吧。孤虽爱走险招，但也不打没准备的仗。”
“臣知道。”萧蘅随即展颜一笑，手指轻刮了一下沐黎的鼻尖，“我们殿下心思缜密，不输诸葛啊！”
“呸！大言不惭！”沐黎啐了一声，接着正色道，“其实还得多谢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情报。真是帮了我大忙。”
“这些人虽然看着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实际上也不过是在为各自的利益而已。既然是为利而来，那便也就好办了。”沐黎双目精光一闪，嘴角上扬。
“哦？”萧蘅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沐黎扬起头，露出一个浅笑：“这么说吧，魏国公虽乃南邦世家之首，但其子嗣单薄，她又大多平庸。老爷子虽得高望重，但后继无人。这些年来旁系的又为了入嗣争得头破血流。张家早就不复当年的风光了，在孤看来，不过纸糊的老虎。”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
“可他身后有的是野心勃勃的人，工部侍郎彭勋，国子监祭酒袁弘，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出生淮南，原是背靠着魏国公这棵大树，但现在亦有了自己的势力，哪里还安心被魏国公压在头上。对他们而言，土地这东西哪有以后的仕途重要？孤稍稍给点甜头，他们立马就倒戈了。”
“臣倒是好奇，殿下许了人家什么甜头？”萧蘅眉峰轻扬。
“其实也没什么。彭勋的女儿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孤只是吩咐他明年的春闱，务必叫他女儿来参加。”沐黎双手交叉在胸前，“袁弘的二郎如今在羽林卫，孤把他直接调到了东宫云飞麾下。”
“殿下倒是大胆，竟把外人安排到东宫！”萧蘅惊呼一声，抬手扶额。
沐黎却是淡然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东宫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袁二郎吗？再说孤这么一弄，大家都会以为袁弘已成了我东宫的人。他不站孤这边也是不行了。”
萧蘅沉思片刻，话锋一转：“殿下用仕途作饵，贵为左相的曹宴，也会吃这套么？”
“曹左相自然不稀罕。不过么……”沐黎冲他眨了眨眼睛，“曹家和信安侯姜家向来不睦，当时姜乔借着胡元清一事，参了曹相一把，说曹家暗中扶持的白云书院，认人不淑引狼入室。这事才过不久，曹宴不可能就这么忘了。”
“于是殿下便旧事重提？”萧蘅剑眉轻挑。
“是啊。”沐黎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蘅一眼，“而且曹相与你萧家素来交好，他也不愿为这事和你撕破脸，不是么？”
萧蘅若有所思地轻轻颌首。
“至于北方的那三条虫，哼！”沐黎轻嗤一声，“崔智，虞波，谭仁酆，这三人仗着父辈打下的功名，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整日无所事事，好吃懒做，孤早就想把他们掳走了！”
萧蘅眉心微拧，低声道：“崔智之父崔兴，虞波之父虞寿，谭仁酆祖父谭义辅。此三人被称为“朔江三虎”，当年帮太祖皇帝打下了东北。他们好歹也算开国功臣之后，殿下若是下手太狠，怕是会被人说过河拆桥。”
沐黎瘪了瘪嘴，“倒不用孤出手。就他们这幅德行，难道别人看得过去么？北方势力多而分散，当中不乏一些新贵，他们有抱负有胆识，只是苦于没什么机会。此番推行良田法，便是他们出头的大好时机。也可趁此机会打压打压那些好逸恶劳的‘米虫’！”
“殿下这招借力打力，用得倒是顺手。”萧蘅忍不住轻抚双掌，连声称赞。随即他眉头又皱了起来，“只不过，那些人当年都曾是陛下夺嫡的助力，这么一弄，殿下怕还是会落下一个得鱼忘筌的骂名。”
“做天子的，哪有不被骂的时候。做无能的皇帝，百姓骂，做能干的皇帝，贪官骂。”沐黎说着，取下头上的步摇，放在手中掂了掂，“你瞧，这步摇好看吧？但实际上它可是有足足十两重。”
“若要享受它带来的华美，便要承受它的重量。”沐黎轻叹一声，把那金灿灿的步摇又插入发中。“孤身为储君，享尽天下富贵，被骂几句又算的了什么？和那些没饭吃，没衣穿的人们相比，孤所受的苦不及他们十万分之一。”
萧蘅有些心痛地低叹一声，抬手想要把那枚步摇拿下，然而刚刚触到少女那双坚毅的黑眸，他扬在半空的手却又停住了。半响，他轻柔地捋了捋沐黎的发髻，喃喃低语道：
“我的黎黎，果然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
她自从布施会回来之后，便整日琢磨着要如何推行“良田法”。
此法是在泰成帝还是太子之时，他本人提出来的。其核心便是从那些世家门阀手中，将“好的”土地回收，分发给普通百姓。大祁的农丁们虽每户人家都会分到土地，但往往拿到的都是最次等最贫瘠的那种。而上好的良田却大都掌握在世家贵族之手。农民们种不出东西来，自然只能向那些世族们借，种出来的果实还得分一大半走，他们自己拿到手中的便是一点儿皮毛了。若是再遇上天灾什么的，这些农民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只是当时泰成帝靠着那些门阀世家们的支持，这才从夺嫡之战中拿下了皇位，所以他掌权之后，这“良田法”便自然而然地被尘封了起来。
近年来，天灾不断，农民的收成不好，到处都是怨声载道。于是朝堂上又有了要推行此法的呼声，但每每都激不出什么水花来。那些权贵们虽然平日里矛盾不断，但在此事上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坚决反对，誓死不从。
如此态度，泰成帝亦是没辙。所以这事一直也就搁着了。不过沐黎这次可是铁了心，虽被泰成帝驳回了几次，但最后她的一番话还是打动了她父皇的心：“圣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没有百姓，何来社稷，没有社稷，又何来君王？百姓种不出粮食，吃不上饭，民心不稳，起义连连，朝廷要镇压，就得依赖武将，最终便是壮大了那些世族，而皇室却更为式微。”
只是过了泰成帝这一关，后面的路依旧不好走。这不，皇太女要推行良田法的风声乍一放出去，启明殿外就排满了要上书的文武大臣。
泰成帝只说龙体不适，一概不见。倒是沐黎，却客气得很，见这些人等得焦心，便派人把他们请到自己的东宫来。
储君相邀，众人也不敢不去。带头的魏国公更是扬言：“皇太女再如何，毕竟是个小娘子。咱这些大老爷们还能怕了她不成。”
这日萧蘅却正好在东宫外，远远就看着一群大老爷们面色不善地走进东宫。他原想着一起进去，却被紫萱挡在了外面。
“荣国公，殿下说了，这事她自会处理。”紫萱笑眯眯地把萧蘅领到花园里的小石亭中，“您在这喝杯茶歇歇吧。”
萧蘅哑然，但他素知沐黎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只得在石亭中坐下。如今正是秋景最浓的时候，东宫的花园虽然小，比不上御花园那般景色多姿。但里面的假山花草却设计得玲珑精巧，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萧蘅此刻却无心观赏，一颗心全悬在裕光殿内。
淮南的魏国公张宜，乃南部世族之首。他本人亦是与屏东萧准同辈的大将军，极具声望。只是年事已高，近年来少在朝中走动。广陵的信安侯同蜀西曹家，一文一武，西部的两大家族，平日里谁也瞧不上谁，这次信安侯姜乔却破天荒地拉上了曹宴，两人竟站在了一条线上。北部的势力多而分散。赵国公崔智，宋国公虞波，定远侯谭仁酆，这三位向来没什么声音，又时常称病告假不上早朝，今日却也拧做一股，全然没了以往的病气。
萧蘅正想着，却听到裕光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张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后面跟着信安侯，亦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张宜走过花园，瞥见石亭里的萧蘅，脸色愈发阴郁。萧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还未开口，就听见张宜扯着他那苍老的嗓门嚷道：“屏东萧家养出来的好男儿啊！”
萧蘅不语，心中却暗笑：“这妮子倒是把人气得胡子都歪了。”
没一会儿，崔智，虞波和谭仁酆也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三人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病怏怏的样子。
萧蘅眉峰微动，心想：“怎不见曹相他们…？”
正纳闷着，曹宴带着其余的人缓步踱了出来。萧蘅仔细一瞧，却见他们面色舒展，脚步轻盈。
“承煊在这里啊。”曹宴冲萧蘅笑了笑，“殿下大婚在即，老朽先恭贺准驸马同殿下百年好合！”曹宴身后的几个人亦都抬手称贺。
一时间这花园里竟热闹了起来。
萧蘅脸上客气回应着，心中却暗忖不知这演的是哪出。正琢磨着，却听到裕光殿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各位有礼了！孤同荣国公还要商量一下婚礼事宜，就不留诸位用膳了。”
萧蘅转头一看，只见沐黎一袭榴花色的长裙，满头的青丝挽成了一个飞云髻，两边插着一对镂金凤纹步摇，倒是不太见她打扮成这么雍容华贵的模样。萧蘅竟有些看痴了去。
曹宴他们听后，忙向沐黎行了一礼，这便都退下了。
沐黎见众人都离去，这才提溜着裙摆，走到萧蘅面前，轻声嗔道：“都说了不必你出手！怎还是来了？”
却见男子怔怔望着自己出了神，她秀眉微蹙，抬起手轻轻在萧蘅脸上弹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萧蘅这才回过神来，他揉揉被弹的脸颊，笑道：“殿下难得这般打扮，臣看痴了……”
“贫嘴！”沐黎满脸通红地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裕光殿走去。
萧蘅笑着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
一进到裕光殿，却见一件正红色喜服双袖大展挂在殿中央。泛着光泽的缎面上，描金勾出的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看着华贵无比。
“这是……？”萧蘅看了一眼那喜服，不仅想入非非。
“哦，礼部一早送来的。孤没地方放，就搁这里了。”沐黎耸了耸肩，故作无谓道。
萧蘅睨了沐黎一眼，剑眉轻挑。
“这群人看了这件喜服，也好明白你萧蘅同孤是站在一起的。”沐黎顿了顿，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喜服的领口，“对不住，我又利用了你……”
萧蘅轻叹一声，苦笑道：“是么？臣倒是觉得殿下用得不够呢……他们都是在朝堂里盘根已久的老狐狸，黎黎，我实在不舍得让你一人去同他们斗……”
沐黎双目却是流光溢彩：“多谢你了……我知你们萧家乃世族之首，若是你出面，不说一呼百应，但至少能带动一大半。只是若这样来，我也是把你的路堵死了。”
“黎黎，你这般为我着想……”萧蘅一步迈上前来，紧紧握住沐黎的手。
“君臣同心，方为治国之策。”沐黎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更何况你我马上就要结为夫妻……”
萧蘅见她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中隐隐一痛，又听她从嘴里说出“结为夫妻”，却觉得有些甜蜜，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沐黎看着他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挂心，忙安慰道：“你放心吧。孤虽爱走险招，但也不打没准备的仗。”
“臣知道。”萧蘅随即展颜一笑，手指轻刮了一下沐黎的鼻尖，“我们殿下心思缜密，不输诸葛啊！”
“呸！大言不惭！”沐黎啐了一声，接着正色道，“其实还得多谢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情报。真是帮了我大忙。”
“这些人虽然看着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实际上也不过是在为各自的利益而已。既然是为利而来，那便也就好办了。”沐黎双目精光一闪，嘴角上扬。
“哦？”萧蘅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沐黎扬起头，露出一个浅笑：“这么说吧，魏国公虽乃南邦世家之首，但其子嗣单薄，她又大多平庸。老爷子虽得高望重，但后继无人。这些年来旁系的又为了入嗣争得头破血流。张家早就不复当年的风光了，在孤看来，不过纸糊的老虎。”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
“可他身后有的是野心勃勃的人，工部侍郎彭勋，国子监祭酒袁弘，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出生淮南，原是背靠着魏国公这棵大树，但现在亦有了自己的势力，哪里还安心被魏国公压在头上。对他们而言，土地这东西哪有以后的仕途重要？孤稍稍给点甜头，他们立马就倒戈了。”
“臣倒是好奇，殿下许了人家什么甜头？”萧蘅眉峰轻扬。
“其实也没什么。彭勋的女儿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孤只是吩咐他明年的春闱，务必叫他女儿来参加。”沐黎双手交叉在胸前，“袁弘的二郎如今在羽林卫，孤把他直接调到了东宫云飞麾下。”
“殿下倒是大胆，竟把外人安排到东宫！”萧蘅惊呼一声，抬手扶额。
沐黎却是淡然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东宫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袁二郎吗？再说孤这么一弄，大家都会以为袁弘已成了我东宫的人。他不站孤这边也是不行了。”
萧蘅沉思片刻，话锋一转：“殿下用仕途作饵，贵为左相的曹宴，也会吃这套么？”
“曹左相自然不稀罕。不过么……”沐黎冲他眨了眨眼睛，“曹家和信安侯姜家向来不睦，当时姜乔借着胡元清一事，参了曹相一把，说曹家暗中扶持的白云书院，认人不淑引狼入室。这事才过不久，曹宴不可能就这么忘了。”
“于是殿下便旧事重提？”萧蘅剑眉轻挑。
“是啊。”沐黎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蘅一眼，“而且曹相与你萧家素来交好，他也不愿为这事和你撕破脸，不是么？”
萧蘅若有所思地轻轻颌首。
“至于北方的那三条虫，哼！”沐黎轻嗤一声，“崔智，虞波，谭仁酆，这三人仗着父辈打下的功名，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整日无所事事，好吃懒做，孤早就想把他们掳走了！”
萧蘅眉心微拧，低声道：“崔智之父崔兴，虞波之父虞寿，谭仁酆祖父谭义辅。此三人被称为“朔江三虎”，当年帮太祖皇帝打下了东北。他们好歹也算开国功臣之后，殿下若是下手太狠，怕是会被人说过河拆桥。”
沐黎瘪了瘪嘴，“倒不用孤出手。就他们这幅德行，难道别人看得过去么？北方势力多而分散，当中不乏一些新贵，他们有抱负有胆识，只是苦于没什么机会。此番推行良田法，便是他们出头的大好时机。也可趁此机会打压打压那些好逸恶劳的‘米虫’！”
“殿下这招借力打力，用得倒是顺手。”萧蘅忍不住轻抚双掌，连声称赞。随即他眉头又皱了起来，“只不过，那些人当年都曾是陛下夺嫡的助力，这么一弄，殿下怕还是会落下一个得鱼忘筌的骂名。”
“做天子的，哪有不被骂的时候。做无能的皇帝，百姓骂，做能干的皇帝，贪官骂。”沐黎说着，取下头上的步摇，放在手中掂了掂，“你瞧，这步摇好看吧？但实际上它可是有足足十两重。”
“若要享受它带来的华美，便要承受它的重量。”沐黎轻叹一声，把那金灿灿的步摇又插入发中。“孤身为储君，享尽天下富贵，被骂几句又算的了什么？和那些没饭吃，没衣穿的人们相比，孤所受的苦不及他们十万分之一。”
萧蘅有些心痛地低叹一声，抬手想要把那枚步摇拿下，然而刚刚触到少女那双坚毅的黑眸，他扬在半空的手却又停住了。半响，他轻柔地捋了捋沐黎的发髻，喃喃低语道：
“我的黎黎，果然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