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姑娘,你怎能直呼我家小侯爷的大名?!”

    小侯爷?

    冗英是小侯爷?

    桑枝错愕站在原地,她原以为他是雪地中奄奄一息无人要的小乞丐,但却没想到他是身世显赫的小侯爷。不过想来也是应当,怎会有小乞丐精通琴棋书画,还拥有这般气质。

    “小…小侯爷。”桑枝听话地颤音地唤了唤冗英,再也忍不住眼中含着泪快步上前,紧紧地,用力地,炙热地抱住了他。

    冗英身姿如松站于原地,任由桑枝紧紧地环住他,并未打断她,也没有挪动身体半分。

    微阳洒落,她踮起脚尖,泪花从她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玄色的衣袍上。他怀中檀香混合着轻柔呼吸,生动而又清晰地在她面前浮现,再不是曾经梦中那抹虚幻。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桑枝舒缓完情绪,冗英才温淡启齿。“怎么了?”

    “没事。”桑枝抽抽鼻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他们历经过生离,亦有过死别。

    但他们终究,还是重逢了。

    “就是想你了。”意识到这一动作太过突兀,桑枝尽量笑得人畜无害,试图用这样的形式缓解略显尴尬的处境。但是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后悔了。冗英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宛若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般。

    “冗……”英字还未开口,桑枝改口小心翼翼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语毕,她认真地凝视着冗英的神情,试图在他的神情中察觉端倪。但他的神情依旧冷淡,宛如冬日冰霜。通过刚刚的种种,她推断出她和季怀存在暧昧关系,但作为未婚夫的冗英,似乎太平静了。

    “没有。”他的语气冷漠到没有波澜。

    “小侯爷,马车到了,您现在去宰相府吗?”前方几个仆人驱赶马车徐徐而来,嬷嬷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朝冗英鞠躬。冗英迈步上前,背对着桑枝看不清她的神情。微阳下,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马背,温淡启齿。

    “外面风大,先扶桑姑娘回府。”

    张嬷嬷领命上前朝桑枝鞠躬,上马车前,桑枝尝试着再看了一眼冗英,只见他立于喧哗的闹市中,容颜如玉身姿如松,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傲气。

    那一刻,桑枝才清楚的明白,她和冗英隔着的是三年的时光。她不仅需要时间去知晓三年里她和冗英的种种,亦需要时间重新去了解现在的冗英。

    ————

    冗府十分宽敞,盆景装饰着院子,门窗刻有浮雕,柱子上更是有珐琅彩,这是在皇宫才有的装饰。

    也是在这几日,桑枝才深刻体会到,如今的冗英是家世显赫的小侯爷,再也不是那个躺在雪地中浑身是伤的小乞丐。

    桑枝的闺房也比想象中更气派,屏风,梳妆台,胭脂水粉,首饰,衣裙。

    书桌上摆放着墨汁,宣纸、砚台、颜料、笔洗,桑枝坐于书桌前提笔作画。尤记得上一世与冗英分别前,她满心欢喜地为冗英画了一副丹顶鹤。可那副画,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送给冗英,他们就分开了。

    但是如今,似乎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了。

    负责照顾桑枝的丫鬟嫣然,此刻她正生疏地研着手中的磨,打着哈欠疑惑启齿。

    “小姐,你何时喜欢这些东西了?”

    画画…也不喜欢吗?

    嫣然是在桑府跟随她四年的丫鬟,这几日与嫣然的交谈中,她对没有失忆前的自己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其实性子都差不多,只是喜好和习惯有所偏差。

    比如,没有失忆前的自己,喜欢胭脂水粉,首饰,衣裙。但失忆后的自己,好像更加偏爱素色衣裙,还有研究药草。

    “唉,老爷也真是的,为了撮合小姐和冗公子在一起,非得送小姐来春闺学习,小姐最讨厌念书了,老爷分明就是变相折磨你。”嫣然一面擦拭桌子,一面抬眸带笑道。“不过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助你逃出去,让你和季公子见面。”

    “我就…这么喜欢季怀?”桑枝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但目光却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嫣然。

    “小姐,你怎么突然说这话?小姐要不是喜欢季公子,你这三年来,怎会一次次想要退婚,一次次与季怀私奔。”

    退婚,私奔…… 这几个字眼,如何看都刺眼灼目。

    而且还是三年那么长的时间,桑枝叹息地坐于书桌前。

    那日来冗府,冗英吩咐下人照顾好桑枝后便离开了。往后几日她再没出现过。她总觉得冗英对她很冷漠,现在她算是知晓了冗英对她冷淡疏离的原因了。

    “小姐,你也别太沮丧啦,毕竟这是你第一次逃婚,没有经验嘛。”

    听到这句话后,桑枝灵动的双眸中浮过一丝莫有的情绪,只在刹时,她陷入了沉思。

    算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逃婚。

    上一世的回忆顷刻间涌入,那时的她刚从连环凶杀案中苏醒过来,失去了双腿还有记忆,容颜也被毁。正在卧榻迷茫挣扎痛苦之际,他的阿爹为她寻了一门亲事。

    而这门亲事的主人,便是季怀。

    桑枝尝试过逃婚,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毕竟双腿不便。

    “阿爹为何一定要我嫁给季怀? ”桑枝身着红色嫁衣被下人推着向前,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

    桑尧望着桑枝通红双眼,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低下身来为桑枝整理着嫁衣,望着曾经天真活泼的女儿变成如今残废的模样,他的心宛如刀割,随之而来的,还有无限悔恨和自责。

    若是他没有逼迫桑枝嫁给冗英,若是没有送桑枝到春闺,若是当初他同意了她和季怀在一起。

    那桑枝就不会遭遇这一切不幸了。

    那时的他,只一心认定冗英是自己的佳婿,因为他的固执,桑枝被凶手害成这样,冗英也失去了性命。

    他变卖了家中的良田和房产,全部用作当女儿的嫁妆,这些银子足够让季怀一家从此衣食无忧。

    而他只愿从此女儿往后余生幸福无忧。

    “可是阿爹……”桑枝低着头,伸出颤抖的手抚过她麻木的双腿,口吻中全是自卑和胆怯。“我如今这般模样,怎会有男子愿意娶我?”

    爹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用宽大且充满着老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仿若给她力量。“不会的,阿爹为桑儿寻的夫君,定不会嫌恶桑儿,他会用余生好好宠爱我的桑儿。”

    季府坐落于潞城最边缘,季怀家中三代为农,一家人勤勤恳恳务农。到了季怀这一代时,他爱上了骑马,并因此成为了整个潞城最有名的骑师。

    桑枝端坐轮椅,望着陌生的环境她惴惴不安地端起茶杯,可滚烫的茶水却因她的紧张滑落在了她残废的双腿上,冒着热气的茶水瞬间让她白皙的手指变得通红。

    “还好吗?”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伸出手握住茶杯,眼中满是关切的望着桑枝,这位男子便是季怀。

    滚烫的茶水将桑枝双腿的裙摆全部湿透,裙摆上冒着热气。但即便如此,桑枝也眉头都没皱一下。

    季怀递给了桑枝一张白色的手帕,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得劳烦姑娘自己擦拭一下了“语毕,季怀退出了房门。桑枝撩开长裙,漏出纤细的双腿,双腿上红肿的伤痕触目惊心,但她却毫无知觉。

    擦拭了双腿的茶渍后,桑枝在房中等候许久都不见人来,于是她推着轮椅来到窗前,在她的视线中,这扇窗户正好可以望见窗外的小院。

    透过这扇窗,她望见了季怀与其爹娘,他们一家人在商讨什么,季怀的每个动作,都在据理力争。

    “爹娘,请恕孩儿没有办法娶她。”季怀的反抗接近狂吼,屋内的桑枝听得一清二楚。季怀的爹娘显然被季怀的反应惊到了,因为这桩婚事是经过季怀的允许才同意了。他们收了桑父给的嫁妆,如今木已成舟,季怀却要悔婚。

    “我刚刚看见滚烫的茶水洒满她的双腿,她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面目可怖,是余生都只能坐在轮椅的瘸子,爹娘,你们当真想看孩儿娶这样一个女子回去吗?”

    而后,季怀向她提出了退婚。

    退婚的理由再简单不过:潞城第一的骑师,怎么能够与双腿残废的女子成亲?

    “小姐,这个给你。”嫣然喜笑颜开地将手中的红豆递到了桑枝面前。“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小姐,季公子他在醉香楼等你呢。”

    桑枝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红豆,随后将它塞到了嫣然的手中。她的双眸没有一丝情愫,甚至沾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地冰冷。

    “告诉他,我不见他。还有,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啊?”嫣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小姐对季公子的喜欢她一直看在眼里,从前都是小姐跋山涉水去寻季公子,可如今季公子主动来寻小姐,小姐竟然选择不见。

    “小姐,你怎么了?是小侯爷逼迫你什么吗?可是小侯爷不是已经死心了吗?”

    嫣然手握红豆喋喋不休的说着,桑枝忽地顿住准备离开的步伐,在嫣然疑惑的目光中,接过了她手中的红豆。

    “小姐?”嫣然一脸疑惑地望着桑枝。

    桑枝清楚地明白一个事实,如今他和冗英的所有隔阂,皆来自于季怀。她必须要找到他,说清楚一切,才能让这个隔阂永远消失。

    “带我去见他。”

    “好。”嫣然愣了片刻后,头似拨浪鼓般点了点头,随后开心地推开了房门。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小姐还是对季公子的事那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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