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桉见状,连忙道,“陛下赎罪,犬子顽劣,三个月前跟老臣吵了一架,直接离家出走了,前段时间才回来,老臣气得不让他进门,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给老臣整了这么一桩,哎……”说罢还痛心疾首地瞪了眼赵玉楼。

    赵玉楼:“……”

    估计听不得谎言的兄长此时应该更加痛心疾首吧。

    不过也没办法,赵玉楼自小离家,为顾及家族颜面赵府一直对外宣称他得了大病,这才常年不见人。实则这话瞒得了一般人,却根本瞒不住当今这位天子,那时的皇帝勤勉政务,京城大事小事几乎都得在他眼前过一遍。

    皇帝明白,他也没有拆穿这个秘密,只是随意摆摆手说,“孩子大了,就得出去闯闯,趁年轻长点见识,没什么坏处。”转向皇后笑着说,“咱们的皇儿不就是这样么?”

    皇后微微颔首,金灿灿的额饰波光粼粼,国色天香的面上些许埋怨,“他也玩的够久了,该回来了,陛下……”

    “不急。”皇帝打断她的话,似不愿多说,反而饶有兴趣地问赵玉楼,“你倒说说,游历江湖这么久,碰到过什么奇闻轶事吗?比如说,传闻中的长生不老药?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

    身侧皇后原先隐忍的生气,在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不见踪影,恢复了一贯保持的端庄。

    赵玉楼暗叹一声,提起精神,刻意让自己表现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找到了知己一样知无不言,“当然!陛下您应该也去看看,名山大川,江湖侠客,个个有趣得紧。草民还遇见了一位自称参破道法的老者,仙风道骨,本事大得很……”

    皇帝听得很高兴,赵玉楼真假话参半,问了自己的良心也觉得不是骗人。

    但是有人不这么觉得,只见太傅大人拍案而起,大喝道,“住口!陛下寿宴上胆敢胡言乱语?赵将军教子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

    这都直接骂到老子了,赵桉忍不了,正欲还嘴,台上那一位先开了口,“张爱卿若是不喜欢可以先行离去。”

    张泛之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皇后轻轻对他摇了摇头,气得“哼”了一声甩袖坐下。

    赵玉楼思忖着时机到了,他怯生生地往张泛之方向看了眼,小心翼翼开口说道,“草民也不是全然玩了一路,还关心民生来着。”

    皇帝意外地“哦?”了一声,“你说说看。”

    赵玉楼稍作犹豫,试探开口,“草民上个月路过朔陵,本打算呆上几天看看本土人情什么的,没想到碰到了水灾,头一回亲眼看到死了那么多人,真是让草民心中动容……”

    “水灾?”皇帝表情严肃,语带疑惑。

    装模作样环视一圈,果然所有人都一副惊讶的样子,面面相觑,低声交谈。于是他也吃惊地问道,“陛下没有收到消息吗?草民当时专门去请教了朔陵王府的门客,从他口中得知王爷已经派了小将来京城报信,所以后来才安然离去。”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官府没有救灾吗?这又跟朔陵王爷有什么关系,怎的还要你亲自跑一趟王府?”

    “当地官府确实有派衙吏修堤救人,可不知为何刚有起色,第四日都被召了回去,听说是朔陵王府下的令。草民不忍,只好上门去问,可…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报信的人呢?”皇帝轻叩手指,“皇后?”尾音轻轻上挑,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威胁。

    被提及的人略有些心不在焉,轻抚鬓边的珠钗,语气无奈,“陛下这可就问错人了,朝堂之事,臣妾岂知?”

    皇帝若有所思道,“不论是谁,入了京城的地界,全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若不知,估计没人知道了。”

    皇后笑得温柔,“臣妾代太子为陛下监国,那么臣妾知道的,自然不会瞒着陛下。如今没有这传信人的踪影,说不定那人在进京前已经出了意外。”伸手覆住金案敲个不停的手,“臣妾实在冤枉啊。”

    秋水一样委屈的眼眸盯着谁谁都会心碎,然而皇帝不是一般人,他利落抽回手,不见情绪。

    “陛下!”一旁的张泛之见状上前道,“这送信的人存不存在尚且另说。赵二公子站在这儿光耍耍嘴皮子怎么行?他说的水灾在场的可是没一个人听过,怎么想都不合理,得拿出证据来啊!”

    张泛之双手一背面对赵玉楼,“总不能是哗众取宠吧二公子?”

    赵玉楼真想一个白眼送给他,奈何现如今的自己只能卑微下跪,为自己辩解,“陛下明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犬子心性老臣是知道的,他断不敢犯欺君之罪。”赵桉抱拳道。

    皇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叹了一口气,“张太傅说的不错,你得拿出证据,朕才有理由做下一步打算。”

    “草民……”赵玉楼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淡漠的语气却让他无比安心,“陛下,臣还真有证据。”

    不由得笑笑,看来他们兄弟虽十几年不见,关键时刻还是挺有默契的。

    赵子矜大步走上前来,行至赵玉楼身边,站定后不卑不亢道,“禀陛下,微臣前几日查的一桩案件,确实能证明家弟所言非虚。”三言两语将白青禾的事情捋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有赵玉楼的部分,还有关于案子的进展。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控制灾情、救济灾民。”言简意赅说完后,赵子矜终于可以说出这一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谏言,语气恳切。

    “众爱卿可还有意见?”话是这么说,看的只有张泛之一人。事已至此,后者不好再为难,于是随意朝皇帝一躬身,“臣不敢。”可面上没多少“不敢”的样子,只有吃了憋的不痛快。

    张泛之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心高气傲到容不得任何人反驳一句,哪怕这件事本身并不威胁他的利益。

    真是难为他肯退这一步。

    赵玉楼心里冷笑,低垂的目光稍显讽刺。

    “既如此,常务司的冯理事呢?”皇帝问。

    在发生天灾时,常务司专门负责协调中央与地方的赈灾物资。

    理事大人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听皇帝吩咐,“先从粮仓取五十万石救济粮加急运送过去,越快越好,你来负责……”

    皇帝虽昏庸,但在大事的处理上毫不含糊,赈灾粮、银陆续安排得当,也有免征赋税一年这些举措,按理来说已经不需要赵玉楼他们再担心了,然而这些朝廷的东西一旦进了朔陵的管辖范围,私下怎么操作全凭朔陵王的良心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想到,却都在等别人开口,毕竟这朔陵王也是皇帝亲叔叔,先帝在时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后来新皇继位,不知闹了什么不痛快,朔陵王自请驻守彼时还穷困潦倒的朔陵,几乎没怎么回过京城。

    皇帝不动声色掠过底下沉默的官员,突然发笑,摇着头说,“朕的这位皇叔啊,替朕养肥了朔陵,朕该好好谢谢他才是。可惜皇叔年事已高,不宜频繁进京。不过眼下发生这等严重的水灾,朕要是再不过问,岂非不近人情,寒了皇叔和百姓的心啊?”

    “陛下仁德,是该委派一位安抚使前往朔陵,才好昭告天下万民陛下日日忧国忧民。”张泛之接道。

    皇帝沉思片刻,扫了眼殿下,“此去乃是代朕出面,关乎朝廷的脸面,不知诸位谁愿前往啊?”

    众臣子面面相觑,张泛之又言,“此人必得是德高望重之人,压得住场面,如此说来,臣倒是有一人举荐。”

    “哦?太傅请讲。”

    张泛之面带得意,高声道,“自是杜却老将军!”

    赵玉楼听见四面传来低语声,基本都在表达赞同,可他却无法苟同,朔陵路途遥远,老将军比那朔陵王还大上几岁,来回奔波如何受得了?况且张泛之之流能有什么好心思?

    “太傅大人啊,您可太高看老夫了,老夫老了,这几年过的都是闲云野鹤的日子,哪儿能担此大任呢?”杜却朝皇帝一拜,“陛下请……”

    “再怎么闲云野鹤,您也是先皇亲封的大将军,三军将士无不敢服从,威望甚高啊将军大人,如今陛下正值用人之际,您又为何推三阻四呢?”

    张泛之一席话咄咄逼人,赵子矜看不过,“陛下”两个字刚出口,就被赵桉一记眼刀堵在嘴里,止住了声。

    在赵玉楼还没离京前,皇帝就已经对杜府与赵府两家的频繁来往心存芥蒂,此时帮杜却说话可能会适得其反。

    杜却无奈,“全凭陛下旨意。”

    然而陛下稳坐金殿上,衔着意味不明的笑打量众人,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殿上氛围紧绷,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灰色道袍的人直接从侧殿走了进来,他们个个手捧浮尘,对眼前的场景漠不关心,直朝皇帝走去。

    “陛下,该用丹药了。”

    赵玉楼浅浅看了几眼,打头的道人从袖袍中取出盒子,打开后是一枚黑色药丸,表面有光泽。皇帝不紧不慢拿起,闭眼放进嘴里,咀嚼时时常幽幽长吐一口气。

    其他人好像对此见怪不怪了,这个插曲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令气氛松懈了几分。

    道人退下后,皇帝揉着脑袋,回忆般说起了另一件事,“朕记得,杜若跟赵家公子有婚约是吧?”

    杜却浑身一凛,抬头。

    “去吧,朕成全他们。”皇帝此时的笑有些怪异,“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你做事得做到朕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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