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坐在两边,相对无言,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尴尬的场面,偏偏刚上来的梁见白对此浑然未觉。

    “原来是糖葫芦,我还道是什么呢,藏着掖着。”梁见白笑得如沐春风,即使两手冻得发紫,手上那柄扇子依旧展着轻轻晃动。

    直方头檀香木,还镶着成色上佳羊脂玉,是极好看的,白底黑字的扇面,若不是题字,还能落得个风雅简约之名,但只见游龙走迹带着浓墨蛮横地横行了大半张纸,上书“美男子”三字,堪为嚣张。

    瞧着还是某书法大家的真迹。

    折扇向来为文人推崇,取得便是儒静风雅,到了这太子手上,属实是闻见了新面。

    阮卿垂着眸咬下了一口糖衣,艳红的糖色粘在唇上泛出一片滟潋,她忽地出了神。

    坊间传闻都说当今太子不学无术,风流成性,耽于女色。她倒觉得未必。

    不论从任何一个意义上来说,裴一远都不像是一个会和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家子待在一起的人,何况还是夺嫡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事。

    东宫势微,饶是她久居深闺也有所听闻,自元皇后去世后,后宫便是如今皇后一家独大。

    巧膝下有子,也为嫡。

    她正出神着,就听裴一远嗤笑一声,对他这副做派万分不齿的样子,拿起茶盏送到唇前将浮叶吹得七零八落,遥遥上升的水汽还来不及聚着,就半途折腰散了干净,连阮卿的发角都被吹起。

    力气可真大。

    阮卿瘪着嘴默默吐槽。风带起的冷气顺着衣襟钻进皮肤里面,不禁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攥紧了衣袍。

    余光忽然定在阮卿的动作上,裴一远不动声色地动了下肩膀,将角度调整开来。

    “诶诶诶,我还说呢,原来是给表妹你买的,难怪不让我跟着去。”梁见白敏锐地察觉到裴一远的动作,眯着眼心底盘算了一番,面上却丝毫不显,“刚刚在做糖葫芦的老爷爷那……”

    “铿锵”一声,茶盏被扔回茶托里,溅出了半盏的茶。

    “哎哎!”小二正好端着菜走近,将一切尽收眼底,急忙快步走来出声制止,脚下一个酿呛,手里的菜差点从托盘滑落,梁见白还没来得及扶,这人已经自己站正了身子。

    “客官实在抱歉,本店物品若是损坏,上头追起来得问到我们头上,都是出来谋生活的,您看……”他伏着身子谄媚地赔笑道,说着便把菜摆上桌子,熟稔地将手在汗巾上擦了两下,手上的油污几乎没在汗巾上留下痕迹,想来事长年累月熏的。

    然而当事人对此置若罔闻,只冷着脸盯着持扇公子。

    “……”

    空气一下静默,梁见白倒是毫不在意地一撩衣袍,坐在了裴一远身边,一手端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

    “嗯,好茶。”

    阮卿:“……”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轻咳一声对小二轻点了下头,软声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会注意的。”

    小二感激地看了阮卿一眼,长得这般漂亮还如此心善,一看就身份不俗!可真是个大善人!

    阮卿对小二的想法一概不知,只垂着头苦恼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

    一颗怎的这么快。

    还想吃。

    阮卿心里满是纠结,也不知道这人忙着和太子殿下吵架,能不能把自己忘了。

    那边如同察觉了她的心思一般,下一瞬视线便投了下,“吃完了?”

    我不是,我没吃完。

    阮卿在心底默默反抗两句,颤着手将手里的糖葫芦放到了一边,满满都是不情愿的意思,嚅着唇抖出一句:“浪费。”

    裴一远一下笑了。

    “几位你们点的菜。”小二陆陆续续地将菜摆上来,说是菜也不尽然,多是些茶点早餐,还有几碗面。

    走时还不忘把桌上的糖葫芦拿去扔了。

    阮卿:“……”

    大可不必。

    梁见白看了一眼阮卿食不知味的样子,面条上只虚虚挂着点青菜,油星都看不见几点。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家宴上,听人说起说起阮家小姐自幼长在潇湘一带,想来也是爱吃辣的,便将眼一转,看向了裴一远旁边的辣椒碗。

    “听闻阮卿表妹你喜辣,这家老板今年刚从蜀地上来,手艺还正宗没算忘掉,辣菜素来做得好,想来辣椒也是极好的,试试?”梁见白把白瓷碗推到阮卿面前,道。

    阮卿眨巴眨巴眼睛。

    有点心动。

    没有糖,有辣椒也不错。

    阮卿的算盘还没来得及打,视野里就突兀地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皮肤下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这才卯时,吃什么辣?”裴一远一手托着碗的底部,在两人面前晃了一圈,“啪嗒”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径直放在了梁见白旁边,“要吃自己吃,没人陪你不行了?什么毛病。”裴一远蹙着眉道。

    梁见白隐隐从他的话里感觉到有些不对,他甚至没计较这人大逆不道辱骂太子的言论。

    阮卿咬了口筷子尖,心里有点苦。

    默默叹气。

    埋着头塞进了一根青菜,连面前的茶点都被换成了粗粮做的。

    等几人吃完的时候天已经亮堂了,大雪未歇,大街上除了一些生意人便是家中孩童窜着雪沿街闹着。

    阮卿撑着窗棂消食,听得分明。

    最终她还是把面前粗粮糕点吃了,一点甜味总比没有好,惹得肚子一阵闹腾,连呼吸压得都有些不畅。

    平日在府里,吃多少都是被称量算好的,这番出来,一下没了度,最后苦的还得是自己。

    阮卿脸一下垮了下来,过段时间便是太后的寿辰,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裴一远本在和梁见白说话,陪着女孩等府中人来接,天既已亮,他们两个男子将人送回府中终归是不好,没成想女孩竟是吃的多了也是会难受。

    身子怎的差成这样。

    裴一远皱着眉想了一下以前在潇湘她身体有这么差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楼下的二胡混着说书先生的声音咿咿呀呀地拉了一首又一首,原本消散在风雪里的心烦又升了起来,和之前在佛堂如出一辙。

    “望月她们来啦。”阮卿探出点头看见下面浩荡的县主仪仗。她以乡君身承县主制,这本是皇恩浩荡的偏宠。

    阮氏爬的太高,开国功臣,三代宰相,当廷帝师。先扬后抑,这原该是最简单的作文手段,但治国之道里也同样适用。

    阮卿垂着眼,鸦长的睫毛接住了些丝缕的雪,遮盖了眼中的情绪。复而睁眼时,便是转过头来的言笑晏晏。

    “那我就先走啦。”

    “我们送你?”梁见白话还没说完,女生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只隐隐瞥见一点雪白狐裘衣摆的剪影。

    跑得可真快。

    梁见白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正打算和自己好友接着说,倏然瞧见自家好友的眼神,心里之前原已经散了的感觉又冒了上来,骤然清明。

    *

    “小姐小姐。”一见阮卿的身影,望月立即就迎了上来,“奴婢就说不能这么早出门吧,还不和府里说一声,转头还和陌生男子跑了,就留两个小厮过来只会了一声,夫人差点没打断奴婢的腿!”

    “嘘。”阮卿竖着根手指在唇边,故作严肃,将手上的甜品交与望月手上,转身就要走。

    望月一下瞪大了眼睛,“小姐您怎么又买这么多甜食!您要是嫌奴婢活的长,您和奴婢说一声就好了,不用这么费工夫的呀!”

    阮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也不知道是哪家登徒子,定是见我家小姐长得好看,就拐了走,小姐您也真是的,居然……”

    阮卿揉了揉额角,转过身伸出食指堵在她的唇上,“登徒子是太子殿下,你大可以继续骂,我相信不用等娘亲来打断你的腿,你的脑袋就先搬了家。”

    “!”望月眼睛瞪得更大了,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看到什么气质出众的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眼看自家小姐已经上了马扎,她连忙快步跟上,手里的糕点虽说不知道什么来历……万一是御赐的什么的,想来还是拿稳了好。望月这么想着手上搂得愈发紧。

    虽说车外的仪仗奢侈是极,车内却是素净一片,连熏香都只是寺里的檀香,比起其他贵女的排场,不知简单了多少。

    皇上的恩,能少承便少承,做臣子的,时时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才能少了落人口实的机会。这是阮卿记事起懂的第一件事

    阮卿一上车便脱下了狐裘挂在一边。

    酒肆里温度那么高,她是身体不好,又不是病秧子。怎么可能会不热。

    她一手捂着胃部,不着痕迹地揉着,不然望月那小妮子发现了,又是一番好的吵,尤其是回去告诉娘亲,才是有的头疼。

    也不知道是谁的侍女,胳膊肘总是向外拐。

    望月后脚便上了车,见四周没了人,凑上去便问道:“小姐,您现在能说了吧?”

    “说什么?”阮卿扬着眉故作不解,手里捂着汤婆子置在胃上。

    这法子她在冬日里常用,到了夏天便难遮掩了起来。

    “人呀!”一听阮卿的话,望月立刻嘟着嘴不满说道,还当她要赖账,“就前几天小姐收到信便火急火燎地安排今天这一出戏,一大早上下着雪也跑去寺庙!说好今天告诉我的,小姐千金之躯,可不准和奴婢赖账!”

    阮卿“扑哧”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望月的额角,“你呀,一天天的。”

    望月嘻嘻笑了两声,见自家小姐这副动作,便知她无意瞒着自己,“小姐小姐,您快说吧,您到底和那裴将军什么关系?大半夜跑到寺里去蹲着。”

    *

    “你和那阮氏女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瞒我?”梁见白戳戳裴一远的肩膀。

    裴一远眉头一挑,往嘴里送了颗剥好的瓜子,“怎么,不喊表妹了?”

    梁见白脸色一拉,将人手上剥好的瓜子送到自己嘴里,一口闷了个干净,“啧”了一声道:“你赶紧的,净跟我扯东扯西的。”

    “嗯……”

    “旧情人?”

    -

    “唔……”

    “旧情人?”

    望月:?

    梁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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