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仿佛惊雷,在脑中炸裂,我几乎要窒息。

    我一把掀掉头上的喜帕站了起来,待一阵晕眩平静,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睁大了眼睛。

    无情此时身裹青龙皇袍,束着我从未见过的发髻,摆着我从未见过的架势。

    “朕素闻双虹国国风开明,玲懿公主如此不拘小节倒也爽快。”那双眉眼一弯,明媚而沉敛。

    我双拳紧握,几乎要掏出怀中匕首扎向他的心口。

    “我就是看中她这般爽朗的性子,否则,怎会有女人入得了本王的眼。”

    而此刻站在我身边,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声音无异,脸型无异,唇形无异,身形亦无异。只是那双眼,过于漠然,过于安静,和这个自称朕的男人全然不同。

    “爱妃,给朕拿两杯酒来。”

    从瀚云帝身后走出一名婀娜的女子,取了两杯玉盏递到我和淮王手中,笑容谦和,举止高贵,她挽住瀚云帝的胳膊并肩而立,好一对璧人。

    瀚云帝道:“都别跪了起来吧。今日是淮王大喜的日子,可惜朕还有些政务处理,一会儿就得赶回宫去,就在此以薄酒一杯,祝淮王与玲懿公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陛下。”淮王微微颔首,与众人一饮而尽。

    “公主不喝么?”瀚云帝举着空杯望向我,笑得儒雅,月辉落在那一身金色锦袍上,模糊了他的面容,竟让我觉得陌生起来。

    这就是瀚云帝,统领着瑶洲大陆最强盛国家的王者,仿佛凌驾于这世上所有的物种,触不得,更犯不得。

    ——来兑现我的承诺——

    又是这句话,已成了诅咒,在我的脑中回荡。

    我与他相望,看不到,也听不到周遭的任何事物,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就连此刻该用何种神情面对都变得茫然。胸口堵得慌,那条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开始泛疼。

    唔,身体几乎不可见的轻晃,我抹了抹嘴角,指尖蘸上一点鲜红。

    “公主不善饮酒,还是由本王代劳吧。”

    淮王伸手欲将我手里的玉盏拿走,我一把拽了回来,仰头直接将酒倒进了喉咙里。酒很烈,一路灼烧到脏腑,忽然脚上一软,我整个人跌了下去。

    “公主果真是不善饮酒。”我落入瀚云帝的怀中,竟是他抢先一步接住了我。

    惊声四起,但只一瞬便嘎然停止。“是朕唐突了,公主可还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浑身全然使不上力气,我几乎靠在了他的胸口,耳中钻入他的气息,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他的味道,而那双手却在我的腰间暧昧摩挲,仿佛是故意要让人看见。

    这酒,是被下了药。我冷静了下来。

    和弟媳当众暧昧,无情这是在做什么?

    “公主不胜酒力,还望陛下允许臣等先行告退。”淮王忽然出现,将我打横抱起,面具后神色难辨,但听语气,显然十分不悦。

    “正好朕也要回宫,你二人今日便好生歇息吧。”瀚云帝并未对方才的行为做出解释。

    淮王生硬的道一句:“谢陛下体谅。”没有行礼,抱着我转身就朝新房走去。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好不尴尬。

    我从淮王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望见瀚云帝和那名妃子离开的背影,身后跟着一串宫人,几百名宾客跪了一地。

    “这在戏台子上发生的戏码,没想到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你说是不是?”我将头靠进淮王的胸膛,袖中滑出一把尖刀,此刻正抵在他的左胸。

    他丝毫不为所动,径直进入房中,将我放到榻上,便消失在了墙上的一扇暗门中。

    屋子里空无一人,大红的喜字还贴在窗上,墙上,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变了形。

    显然,方才的淮王只是一个替身,而我所知的无情,也并非淮王。

    我收起尖刀,屈膝将自己抱紧。

    初识时,他是无情山庄的庄主。

    再见时,他是瀚云国的淮王。

    而今,他却是这瀚云国一国之君。

    ——来兑现我的承诺——

    仿佛恶魔在耳边低语,我一拳砸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咬牙切齿。

    是夜申时刚过,我身着夜行衣在皇宫的檐壁上飞走。

    那之后,宋昭来看过我,帮我解了毒,神色看着不太对,但我因急着要与人当面对质,便没顾得上问。宋昭告诉我,屋里那道暗门是通往皇城的,我探了探,果然是。

    我落在瀚云帝所栖的亘阳宫,戳破窗纸往里吹了点迷药,帘子后伸出的玉臂缩了回去,一番悉嗦后重归平静。

    因无情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所以这点迷药于他无用。我悄悄摸进寝处,撩开帘幕。

    无情面朝里睡在外侧,昨日伴在他身边的女子此刻几乎不着寸缕。

    我用血蝠剑戳了戳他的脊背,居然毫无反应,我气极,抬脚便踹了上去。

    眼前忽然一黑,一双长满厚茧的手将我的双目牢牢遮起,接着身体一轻,再睁眼时,我已落在了亘阳宫的屋顶之上。

    啪,脚下踩落一片瓦砾,落到地上成了碎屑,没有一个宫人闻声赶来。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个黑影,看身形和抱剑的姿势,应是无情山庄的奂夜军首领,邢烨。此时,他已化作为宫内侍卫,依旧伴在无情身侧,寸步不离。

    无情裹着厚厚的黑色裘绒披风,未系发髻,只将一头黑发松垮的系在脑后,披风下白色衣衫时隐时现,月色皎洁,一时间竟让我想起了师傅清冷的样貌。

    他不语,只笑盈盈的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头脑发懵,脱口便道:“你怎么在这儿?”

    “以你的性子,定熬不过今夜便要来寻我刨根问底,我自然是不能睡的。”

    我指了指下方:“那龙榻上那个呢?”

    他唇稍一撩:“你觉得呢?”

    我颊上一热,低头小声道:“你这替身替得可够周全的。”

    话音刚落,我就被裹进了那条厚重的裘绒披风里,他将我从背后抱紧,下巴搁进了我的颈窝,一切动作过于行云流水,以至于我完全忘了抵抗。

    也只有在他面前,我的那些所谓的极行功法,江湖气势,统统归零,一点儿用都没有。

    “千夜,从这里,你能看到什么?”他低沉的声音传进耳里,涌动的气息拂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收紧,我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视线的方向,是一片繁华的剪影,密密麻麻,高高低低。

    偶尔能瞧见几点灯火,遥不可及。

    他缓缓道。

    “我既是淮王,也是这瀚云的帝王。在这里,我拥有至高的地位和绝对的权利。”

    “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安全的。鬼骨门势力太大,无情山庄无法护你周全。”

    “而如今,你已是我的淮王妃,更是双虹唯一的公主。”

    “拥有这样的背景,无人再敢动你。”

    ......

    要是换做以前,此刻我应是另一副形容。可如今,我只觉他这话说得好听,却全然听不进心里,所以我并未答话。

    等那话尾余韵彻底融进这夜色,气氛尴尬得几乎能用脚趾将房顶扣穿时,我才硬着口气道:“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耳边传来他绵长的叹声,他默默将我松开,解下披风铺在瓦砾上,拉着我和他一起坐下。一阵凉风袭来,我打了个喷嚏,他伸手过来抱我,我立刻用血蝠剑将他推出了一剑的距离。那边屋檐下邢烨的身影动了动,无情丢了个眼神过去制止。

    “秦莫徊,是我出生时就拥有的身份。”他道。“无情公子,是我的另一重身份。”

    “可你现在却是皇帝。”我白他一眼。

    “因为我杀了他。”他叙述得平静。

    我惊愕:“杀了谁?”

    “皇帝。”

    我失语。

    他继续道:“母妃在我三岁时中毒而亡,知道当时始末的人都已被太后处死,唯独留下了我一个。她觉得我太小不成威胁,但我记下了。她将我带回她的住处,从此成了我的母妃。皇帝秦暄与我同岁,因我们的母亲是双生姐妹,所以我和他的长相也极为相似。七岁时,我杀了秦暄。而同时,淮王因顽皮摔伤了脸,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疤,便戴上了面具。从此,再无人见过淮王的真容。”

    说这些时,他神态自若,甚至带着笑意。

    我悟道:“所以淮王从不上朝,从不与人深交,性子古怪,为的就是不让人深究,隐藏真相?”

    “是。孩子一直在成长,容貌发生些许变化实属正常,所以,替代秦暄,并非难事。”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作为母亲,太后怎会发现不了?”

    无情冷冽一笑:“她自然是知道的。”

    瀚云帝即位后,太后一直称病居于深宫,看来是被软禁了起来。三岁得仇,七岁报之,无情的经历造就了今日他冷戾的人格。我虽在鬼骨门长大,但师傅疼我,同门亲厚,与他相比,我反倒成了活得平和的那个。

    “你一直想与双虹联姻,巩固瀚云的地位,但蔺后拒绝了你。于是,你利用无情山庄的势力查到了我。你将我救下,动之以情,而后送我入双虹,让我代替蔺虹娇嫁于你。你花了三年时间筹谋,如今,一切已在你的掌握之中。”

    这一刻,我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这些年,他对我的心意真真假假,我从未看透,如今我明白了,他对我好,只因我有巨大的利用价值。

    我一口气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漠然:“淮王虽不参政,但他的存在于帝王而言,始终都是威胁。此次联姻,瀚云帝未因自己的求娶失败而迁怒淮王,反而是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众人皆以为,淮王与皇帝已站在了一条阵线中,这才有了今日淮王府的门庭若市。而你却突然出现,硬生生在二人间划出一道罅隙。无情,你究竟想做什么?”

    旭日东升,将他的面庞镀上一层火色,他垂下浓郁眼睫,眼中流动着难以掩盖的神采,他沉稳道:“瀚云要乱,你可知晓?”

    嗯。我点了点头。

    再稳定的政局,都不乏有心之人欲生事端。

    譬如,齐王。

    但我也清楚,比起这些眼前的危机,他应有更加深远的打算。

    于是,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猜测。若你对我真如你所言那般在乎,就该对我知无不言。”

    闻言,那眼中骤燃星火,似将被白昼吞噬的星辰,悉数都吸进去一般璀璨。

    晨风起,松散而系的乌发被吹得散开,那眼波徐徐向我漾来,再一抬眸,宽稳之姿犹如天日重山。

    他自信一笑,掷地有声:“我是这瀚云的王,但我不愿只当这瀚云的王。瑶洲大陆五千多年,无数朝代更迭,却从未有一人能统治这世界。而我将会成为这第一人,这便是我的打算。”

    短短数语,在常人耳里,乃是妄言,毕竟自开天辟地以来,瑶洲大陆从未有过被统一的时代。但此刻,我的心里竟没有一丝怀疑,也许是因为足够了解他,仿佛这本就是他会说的话,他会做的事。

    他将手伸向我,眼中似有蛛丝盘绕:“千夜,你可愿陪着我成就这大业?”

    我低头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的厚茧层层叠叠,在这月色中显得有些苍白。

    抬头,我道:“给我一个时间。”

    无情一怔:“什么?”

    “这一统天下的大业,你打算花多久完成?”我补充道。

    “三年。”无情答得毫不犹豫。

    瑶洲大陆如今五国鼎立,要吞噬四国领土,绝非易事。三年,已是一个极具野心的速度了。

    但我等不了三年。

    “一年。”我坚定道,“给我一年时间,我助你完成大业。”

    “一年?”无情微惊,但只一瞬,便立刻换上了一脸玩味的神色。“你想要什么?”

    可恶,被他看穿了我有求于他。

    我也不与他周旋,道:“助我寻找长生之法。”手上下意识便扯住了他的衣袖。

    “好。”他几乎接着我的话尾,应得无一丝犹豫,忽又将我揽进怀中,几乎要与我鼻尖相碰。

    我拼命往后缩,一只大掌立刻攀上我的脑后,一如那日那般,封住了我的退路。

    “可我也有一个条件。”他道,看着我的那双眼中,简直能开出花来。

    “什么条唔——”顷刻之间,他的唇覆上了我的,带着几分隐忍,又似一种安静的掠夺。

    我被他压入胸膛,下巴卡在他的肩窝窝里,卡得正正好好,卡得一动不得动。

    耳边,又是那如踩下厚雪般,酥麻到心里的低沉声音。

    他道:“不要再离开我。”

    我整个人几乎呆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人,莫非是真的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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