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这场疫病远比他们想的更厉害，医馆所在的街道被封锁，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断有病人被送到医馆中，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为病人开一些退热药物，为病人提供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希望他们自己可以扛过去。
天气愈发炎热，已经进入夏季，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澄澈如洗。
纱织坐在树荫下，吃饭时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她体力比不得付知，一个早上就让她腰酸背痛，付知还能熬到半夜。
“为什么在这里吃饭？”付知坐在她身旁。
“看到那么多医生，会有些压抑。在这里看着天空吃饭，心情会好一些。”
付知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连日来压抑的内心也有些许放松。
这场天花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很多药材消耗殆尽，所有医师用白布遮住脸，忙忙碌碌穿梭于病房之间，房间中躺着感染天花的病人，痛苦的□□声不绝于耳。
刚死去的尸体就要被拖出去，等待着被大火烧掉。
前几天还和她说笑的同僚转眼间就变成了她的病人。
“我刚得到一个好消息，来自大阪的绪方洪庵医师带来了牛痘疫苗。”付知说。
“面对这种好消息也能这么平静，不愧是付知哥。”纱织收回遥望天空的目光，看向付知。
那双深色的双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若不是嘴角的弧度比以往深了一些，她还真看不出这是个好消息。
这种糟糕的时代下，单纯注射疫苗也会有死亡的概率，当然比起将感染者的贴身衣物给接种者穿的痘衣法，或者是接触痘浆的这些高风险防治方法，疫苗可以称得上是最安全的防治方法。
“先回去，他们在讨论要不要用绪方洪庵先生的疫苗。”付知起身。
“那我们可得快点，万一他们把这条方法否决了就不好了。”
他们回去时，屋内的讨论已经抵达高潮。
江户时代汉方医学为主流，作为学习西方医术的兰学家绪方洪庵在这里遭受了莫大的阻碍。
在医学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它就不仅仅是医学，它会向着名利地位权势的方向生长，磨灭医者的初心。
汉方医学几位医师抵制疫苗的理由是将天花注入人体的方式太过危险，哪怕绪方医师几次解释天花活性减弱，自己也曾做过实验，确定疫苗没有问题。
“请让我来试药。”纱织举起手，“我和付知哥已经确定活性减弱的狂犬病病毒可以用来防治，天花疫苗和狂犬病疫苗的作用原理相同，所以它一定可以预防天花。”
在这种级别的谈话中不该有她这种小辈来插嘴，但她的履历实在太过辉煌，从解决困扰江户多年的脚气病，到把酒精碘伏等药物的配制方法毫无保留交给医馆。虽然付知在医学上颇有天赋，奈何他本人太过阴沉，对尸体说的话也比馆长说得多，于是在整个医馆中，最受馆长重视的也只有纱织了。
馆长与绪方先生相对而坐，他身旁是两位学生，其他人堵在门口。她的声音响起后，屋子中安静下来，医师为纱织和付知让出路，这才让他们进去。
“请问绪方先生带来了多少疫苗？”纱织问。
“从大阪到江户太远，疫苗不易储存，我并没有带来太多。”绪方先生如实回答。
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推广牛痘种植法，所谓牛痘种植法是先将牛感染天花病毒，从牛身上获取活性减弱的病毒，再去感染人类，使人类对天花产生抵抗力。
“还是让我来当第一个实验者吧。”付知拦住了她。
“注射疫苗后需要十多天的时间让身体产生抗体，在这期间也会感染。”纱织说。
“如果疫苗可用，首先给年龄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先注射，要写好注意事项分发给大家。”
他们已经忽略旁人，自顾自讨论可行的方法，他们俩没有什么汉方医学受到冲击的忧虑。付知本人兰学派和汉方医学都有所涉猎，对付知而言，能够学到更高深的医学知识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纱织则是不彻底的汉方医学派，这种立场完全是因为荷兰语太难，转头投入汉方医学的怀抱。
“绪方先生带的疫苗不多，再加上从大阪往这里运输疫苗太麻烦，中途会因为保存不当失活，最好直接在江户制作。”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了。所有人都等待着他们的结论。付知的医术和纱织的博学是馆长都认可的，他们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馆长的决定。
“这么说你是知道天花可以用疫苗？”付知问。
“忙昏了头，这种事我也没做过，制作疫苗需要从零开始，而且我们没有人手去培育疫苗。”
纱织中断和付知的谈话，看向绪方先生，笑着长舒一口气，“绪方先生能来真的是帮了大忙。”
绪方洪庵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明明是他带来的疫苗，面前这两个孩子却比他更熟悉疫苗，他在坪井塾中第一次接触到西方内外科医术时，被其中智慧所折服。如今他年近四十，能在这里看到比他年纪小，却在医术上颇有心得的年轻人，心中除了吃惊，更多还是欣慰。当初他因体弱弃武学医，也是这般年纪。
在他心中医学不仅是治疗疾病的技术，更是拯救万民的方法。
哪怕有一日他老去，这些年轻人依旧会成为国家的栋梁。
“纱织你确定疫苗有用？”一直沉默的馆长突然开口。
“除去失活各种因素......从理论上是有用的。”纱织支支吾吾，她并不能确定绪方先生带来的是有效的疫苗，脑子一热就喊出来了。不过对方是绪方洪庵的话，还是可靠的吧，这位可是在日本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近代医学之父”，她对于绪方洪庵的了解仅限于此。
“绪方先生带过来几支疫苗？”馆长转向绪方先生。
“现在剩下十支。”绪方先生回答。
“纱织和付知都去，剩下的你们自己选择，纱织你刚才说十天内依旧可能感染对吗？”
“是的。”
“第一批实验的人要确保没有感染，并且在之后不能接触天花病人。这样来人员可能不足，剩下的人要辛苦一些。”馆长嘱咐。
“请让在下助大家一臂之力，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接触过不少天花病人，想来也能帮得上忙。”绪方先生说。
何止是帮得上忙，帮了大忙才对，纱织不知道这场天花要在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有这样一位大人物坐镇，想来死的人会少一些。
不断有病人被送到医馆中，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为病人开一些退热药物，为病人提供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希望他们自己可以扛过去。
天气愈发炎热，已经进入夏季，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澄澈如洗。
纱织坐在树荫下，吃饭时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她体力比不得付知，一个早上就让她腰酸背痛，付知还能熬到半夜。
“为什么在这里吃饭？”付知坐在她身旁。
“看到那么多医生，会有些压抑。在这里看着天空吃饭，心情会好一些。”
付知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连日来压抑的内心也有些许放松。
这场天花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很多药材消耗殆尽，所有医师用白布遮住脸，忙忙碌碌穿梭于病房之间，房间中躺着感染天花的病人，痛苦的□□声不绝于耳。
刚死去的尸体就要被拖出去，等待着被大火烧掉。
前几天还和她说笑的同僚转眼间就变成了她的病人。
“我刚得到一个好消息，来自大阪的绪方洪庵医师带来了牛痘疫苗。”付知说。
“面对这种好消息也能这么平静，不愧是付知哥。”纱织收回遥望天空的目光，看向付知。
那双深色的双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若不是嘴角的弧度比以往深了一些，她还真看不出这是个好消息。
这种糟糕的时代下，单纯注射疫苗也会有死亡的概率，当然比起将感染者的贴身衣物给接种者穿的痘衣法，或者是接触痘浆的这些高风险防治方法，疫苗可以称得上是最安全的防治方法。
“先回去，他们在讨论要不要用绪方洪庵先生的疫苗。”付知起身。
“那我们可得快点，万一他们把这条方法否决了就不好了。”
他们回去时，屋内的讨论已经抵达高潮。
江户时代汉方医学为主流，作为学习西方医术的兰学家绪方洪庵在这里遭受了莫大的阻碍。
在医学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它就不仅仅是医学，它会向着名利地位权势的方向生长，磨灭医者的初心。
汉方医学几位医师抵制疫苗的理由是将天花注入人体的方式太过危险，哪怕绪方医师几次解释天花活性减弱，自己也曾做过实验，确定疫苗没有问题。
“请让我来试药。”纱织举起手，“我和付知哥已经确定活性减弱的狂犬病病毒可以用来防治，天花疫苗和狂犬病疫苗的作用原理相同，所以它一定可以预防天花。”
在这种级别的谈话中不该有她这种小辈来插嘴，但她的履历实在太过辉煌，从解决困扰江户多年的脚气病，到把酒精碘伏等药物的配制方法毫无保留交给医馆。虽然付知在医学上颇有天赋，奈何他本人太过阴沉，对尸体说的话也比馆长说得多，于是在整个医馆中，最受馆长重视的也只有纱织了。
馆长与绪方先生相对而坐，他身旁是两位学生，其他人堵在门口。她的声音响起后，屋子中安静下来，医师为纱织和付知让出路，这才让他们进去。
“请问绪方先生带来了多少疫苗？”纱织问。
“从大阪到江户太远，疫苗不易储存，我并没有带来太多。”绪方先生如实回答。
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推广牛痘种植法，所谓牛痘种植法是先将牛感染天花病毒，从牛身上获取活性减弱的病毒，再去感染人类，使人类对天花产生抵抗力。
“还是让我来当第一个实验者吧。”付知拦住了她。
“注射疫苗后需要十多天的时间让身体产生抗体，在这期间也会感染。”纱织说。
“如果疫苗可用，首先给年龄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先注射，要写好注意事项分发给大家。”
他们已经忽略旁人，自顾自讨论可行的方法，他们俩没有什么汉方医学受到冲击的忧虑。付知本人兰学派和汉方医学都有所涉猎，对付知而言，能够学到更高深的医学知识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纱织则是不彻底的汉方医学派，这种立场完全是因为荷兰语太难，转头投入汉方医学的怀抱。
“绪方先生带的疫苗不多，再加上从大阪往这里运输疫苗太麻烦，中途会因为保存不当失活，最好直接在江户制作。”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了。所有人都等待着他们的结论。付知的医术和纱织的博学是馆长都认可的，他们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馆长的决定。
“这么说你是知道天花可以用疫苗？”付知问。
“忙昏了头，这种事我也没做过，制作疫苗需要从零开始，而且我们没有人手去培育疫苗。”
纱织中断和付知的谈话，看向绪方先生，笑着长舒一口气，“绪方先生能来真的是帮了大忙。”
绪方洪庵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明明是他带来的疫苗，面前这两个孩子却比他更熟悉疫苗，他在坪井塾中第一次接触到西方内外科医术时，被其中智慧所折服。如今他年近四十，能在这里看到比他年纪小，却在医术上颇有心得的年轻人，心中除了吃惊，更多还是欣慰。当初他因体弱弃武学医，也是这般年纪。
在他心中医学不仅是治疗疾病的技术，更是拯救万民的方法。
哪怕有一日他老去，这些年轻人依旧会成为国家的栋梁。
“纱织你确定疫苗有用？”一直沉默的馆长突然开口。
“除去失活各种因素......从理论上是有用的。”纱织支支吾吾，她并不能确定绪方先生带来的是有效的疫苗，脑子一热就喊出来了。不过对方是绪方洪庵的话，还是可靠的吧，这位可是在日本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近代医学之父”，她对于绪方洪庵的了解仅限于此。
“绪方先生带过来几支疫苗？”馆长转向绪方先生。
“现在剩下十支。”绪方先生回答。
“纱织和付知都去，剩下的你们自己选择，纱织你刚才说十天内依旧可能感染对吗？”
“是的。”
“第一批实验的人要确保没有感染，并且在之后不能接触天花病人。这样来人员可能不足，剩下的人要辛苦一些。”馆长嘱咐。
“请让在下助大家一臂之力，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接触过不少天花病人，想来也能帮得上忙。”绪方先生说。
何止是帮得上忙，帮了大忙才对，纱织不知道这场天花要在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有这样一位大人物坐镇，想来死的人会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