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天气是真的开始转暖了,谁也没料到几天后会来一场这么严重的倒春寒,方明明从包装纸里抽出片纸巾,对半裂开,斯斯文文地盖在鼻子上醒两下,觉得事情也不能全怪老天爷,可她嘴上还是犟,“妈了个巴子的,冻死老娘了。”

    昨天够热,穿牛仔短裙回来腿就晒黑了一个度,今天可好,她磨蹭了一个多钟头才把那条去年买的吊带深棕花边长裙穿上身,再配件蓝黑方格的及膝小褂,照镜子久了才觉得自己长相不耐看,“撞衫不尴尬,谁丑谁尴尬”。“这种死气款式也没人会跟我撞衫的”,她冲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就出去了。

    刚一下楼,寒风吹得小腿生抽抽,她盯了两眼别人的穿衣打扮,不是风衣就是卫衣,因为自己穿得算奇装异服还被多过了两眼,不知道怎么说,算奇装异服了吧,多盯一眼总是有的,这种情况下她不好说自己对如今的主流审美感到头痛,“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可是看上去都一样,大家拼命把自己往套子里面塞,好像这样就安全了似的”,“安全个屁,又不是杜蕾斯。”她又来了,又玩起了自我否定这一套。

    她去日新楼,人家问她要什么。她答,水煮鱼。辣正常吗少放吧,谢谢。就坐到凳子上开始等,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其实她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用百无聊赖也许不合适,就是没劲,她答。

    她喜欢翻微信上看一看里边的内容,比她朋友圈里面的内容要好看一点,不过大都也是几个十万加公众号文章的分批推送罢了。以前她见一个删一个,后来得罪的人太多,吃受了几句伤人话,也就随他们去了。她正是个鸡肋的年纪,经过了这种事,不免看谁也有点像鸡肋。肯放下手机跟她好好谈谈的倒不在此列,不过这种人要不然是自命不凡的教授,要不然是搞推销冲业绩的,认为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把钱送到他们面前,她一没财二没才,怎么看都不像这种人的受众目标……如果耳根子软也算一种优点的话。

    “水煮鱼好了”前台姐姐喊道。

    方明明边往嘴里叼鱼肉边刷手机,承接着上一篇没看完的微信文章,是李陀评班宇的《逍遥游》,她对前一个名字有点印象,不过有点儿不太想的起来了,天下姓李的人太多了,如果是一个姓方的,她倒可能记得牢些。许福明许玲玲记忆里是有这两个名字的,非说的话她没有许玲玲惨,读的时候可能是太得意了,想不出怎么心疼。再者是半斤八两的,谁顾得上谁呀

    谁说什么特别好她就开始怕,怕被划分到不好那块里去,不过也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扔出去的那一个。方明明吃半碗扔半碗,等她看得够了,已经彻底没有了进食的欲望,不过她还是感到一阵烦躁,她吃的已经够少的了,还是不停长肉,健身房里的人对她说,一定要健身,美容店里的人对她说,一定要保养,理发店里的理发师和男人跟她说,一定要化妆。方明明把餐盘动作轻柔地递给了打理餐具的师傅,心里想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做到了,依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收拾餐盘的阿姨对着她嘟囔了一句,“剩这么多。”

    方明明心说我当然要剩这么多,被人举报宿舍里用违规电器偷着热饭,我保研升学岂不是彻底没戏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冲我瞎哔哔,其实你们一点也不了解情况,满脑袋的胜负得失欲,其实你们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像在放屁,又臭又讨人嫌。

    这之后方明明又在一篇微信文章里看见了关于放屁的知识普及,小编明言这是一种病理性表现,“那么无意识地说话估计也是一种病理性表现,会有人来不辞辛劳地专门写一篇检查报告吗”想到这儿方明明温吞而无意识地笑了笑,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上课了。

    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学楼的这段路是漫长的,这也正是方明明抵死不愿意去上课的原因,但除了物理上的,还有生理和心理上的,一是她身体太弱了,二是讨厌混在成群结对的人群里面。她不想和她认识的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一块儿走,她也不肯承认身体弱是因为缺乏锻炼,加强锻炼只会把她累到更加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的地步罢了。她越来越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也越来越能体会到以一己之私揣度别人的人的虚伪。对现代人来说,虚伪是通行的,是无所顾忌的,她想不到更温和中性的词来形容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一帮人。因为身处一个不好的环境里说真话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不好的代价她正要去上的这门课就曾经告给她。

    说实话方明明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杜蕾蕾使得她如此讨厌自己,也许还关系到刘不厌、李縐和孙琦琦,不过方便起见还是先只讨论杜蕾蕾,方明明想了半天,杜蕾蕾的脸孔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时候她真的只想得到“丑恶”这两个字而已,噢,还有可怕的、深沉的嫉妒。

    让我们倒叙一下,几天前的夜晚,作息颠倒又没吃晚饭的方明明肚子饿得实在忍不住,在夜里十点四十多分订了外卖,按她的经验,十一点半之前宿舍楼是不会关门的,可是相当不幸,外卖晚点了,十一点四十分才给她送到。方明明着急地敲敲宿管员的窗户,其实心情相当忐忑,她其实是睡了的,果不其然,宿管员顶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出来就是一顿破口大骂,把楼道里声控灯都震的好几亮,她倒也没想过自己的吼声是不是同样会招来被惊了好梦的一楼男寝里的学生冲她破口大骂,方明明其实一直不明白各种年纪的男人女人破口大骂时的心理,可能大半原因还是因为文明词汇贫乏和蠢吧。方明明低声跟宿管员道了歉,在她一路仇恨的瞪视里上了楼,倒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别的,这种自私之人得了理是不会饶人的,毕竟宿管员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怎么杀了方明明好解气。

    方明明虽说道了歉,可是极力想甩那宿管员一个白眼,中年妇女夜里睡不好的确是会老得更快的,可是方明明也就是这么提着麻辣烫走了,连睬都没继续睬她一眼,她也想喊一声“他妈的”,谁也不针对,总之她愿意克制,实在生气了写小说发发牢骚,希望不会有人认为这里头活脱的几个煞笔是在说他们。

    她写了几篇真善美的小说,写得疲了,实在是想种几朵“恶之花”来换换脾胃,否则她要疯了!“恶之花”也不是没种过,可笑的是有人看了几篇小说,当面跟方明明说“我看穿了你卑劣的灵魂”。其他所谓的同班同学喜闻乐见,认为该生是在伸张正义,替天行道,其实方明明刚入学没多久,连话都没跟她们说几句。

    “我认为我上学是太早了,缺乏自保能力,可是我母亲绝不愿意听到我有任何难处,她为她做过的每个决定沾沾自喜,而忽略了我也是一个有灵魂和忧愁种种的活生生的人。但我之所以能够在这里指摘她的不是,不过也是因为她对于我原本是应当尽着母亲的义务。而我姐姐时刻怀着充沛的感恩之心认为,我的要求过多,不知回报。至于我父亲,我对他没有期望。”这口吻上太模仿张爱玲了。

    回去却忍不住要哭,身世畸零,甚至多愁善感到使人厌烦了,哭声太大也是一种罪过。方明明平生没有见过这样不识趣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善良起了作用,硬要一个伤心之际的人不许再哭,这个人就是杜蕾蕾,之前和方明明也不存在什么过深的交往和同理心,不过是方明明在班群里招呼了声“谁饿了就可以过来吃麻辣烫”的时候,和她宿舍的另一个女生一块儿过来蹭吃蹭喝的罢了。顺便给方明明灌下自己根本就没有认真想过的毒鸡汤,只是想打着“安慰”的旗号让方明明也听自己倒苦水和臭显摆罢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哭”,没什么,方明明显然不愿意告诉她,她们根本不熟好吗“你快告诉我”。杜蕾蕾没能成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前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方明明犹豫了一会儿把楼下的那件事情告诉了她,可是杜蕾蕾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说句不好听的,以后比这更糟糕的事情还多了去呢。”方明明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吞咽了一百只苍蝇的感觉,不过这人倒丝毫不觉。

    方明明这段时间的状态一直不好,因为祖母缠绵病榻眼看即将不久于人世,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眼前这个人,杜蕾蕾听见她哭声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倾听来的,而是为了倾诉来的,她让方明明先说,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方明明一直奇怪那种自认善良的人到底怀有怎样的心理,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毫不吝惜地把快乐施加给生活凄惨的普罗大众,不过翻起脸来同样也是拿手好戏。杜蕾蕾不该告诉她那么多的 ,告诉自己她和某位已婚男老师的过份亲密之处,方明明是认识那位老师的,不过杜蕾蕾实在是聪明,对于喜欢,只字未提。

    方明明试图分析过杜蕾蕾恶意泛滥时的心理,她认为自己的偶像遭到冒犯了,这种纯良又邪恶的女孩子当然要拿出全部的热情和真挚去捍卫这位给予了她热情和肯定的,同样的“天涯沦落人”。其实真的假的倒不是那么重要,可是这种不对等的施舍让方明明真是觉得很愤怒很生气,明明不打算给予任何东西。她不明白杜蕾蕾怎么想的,她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了杜蕾蕾对她说出的那些恶毒话语了,而说出这些话来的人比承受这些话的人都要遗忘得快,方明明不必担心杜蕾蕾的心灵会受到谴责。她想起了刘不厌,想起了那个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刘不厌。刘不厌是一个绝对不能接受周围人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无论男女,她费尽心机一定要做人群中的焦点,如果有谁不曾注视着自己,她可以下定决心将其毁灭。顺便一提,她的偶像是弥尔顿《失乐园》里面的撒旦。所谓凡人偏要与恶魔之祖比肩,你可以想象到她的受讨厌程度和自大程度,或者用和她同一届的方明明师兄的话来说,这个人是被“捧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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