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后的京城尽是白茫茫一片,枝丫被雪压得零落。

    天不过初晓,傅景庭就已经在赶往凤鸾殿的路上,身后跟着贴身的宫人。

    墙檐的雪有些许的融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坠入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中。

    傅景庭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墙檐边的积雪,“今年的初雪比往年的都大了许多。”

    身后的宫人催促道:“殿下,请安该迟了。”

    傅景庭只能继续赶路,两侧陆陆续续有向他请安的宫人,他也未曾在意,心里只担心今日的请安大约是要迟了。

    他从前未曾误过,不过是昨夜风雪太大,休息得不好,今日便起晚了些。

    傅景庭入殿便主动跪下,“母后怪罪,儿臣今日迟了一盏茶。”

    “左右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还能罚你不成?”皇后招招手,“往跟前来,让母后瞧瞧,怎的看着还瘦了。”

    傅景庭谢恩后缓缓上前,“许是离得远了些,昨日父皇还说儿臣长个了。”

    “过几日便是你十四生辰了,有何想要的同母后说说。”

    “儿臣心思不在此,还未曾想过,若是记起了,再同母后讨要。”

    皇后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母后知你苦了些,只是朝中盯得紧,你那些个皇弟也虎视眈眈,可懈怠不了。”

    傅景庭眼神微暗。声色冷淡,“儿臣谨记。”

    皇后又寒暄了几句便让他走了,说是不能误了早课。

    傅景庭规矩退下,原路返回东宫。

    皇后原是不想让他这么早便入住东宫,只是傅景庭主动请缨,皇帝觉得他也该到年纪学些政事了。

    倒也不是傅景庭好学,不过是不想再继续住在凤鸾殿罢了,皇后整日盯着他,他早就倦了。

    别的皇子有母妃宠着,傅景庭虽是嫡长子,恩宠少不了,却并不是他想要的,明面上是分光无限,暗地里衣食住行处处受限。

    入了东宫后皇后自是难以插手,但事务明显比在凤鸾殿多上不少。

    十四岁生辰对傅景庭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说不准有多少人等着在宴会上看他的表现。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当太子,所以十四岁生辰那日,他跑了。

    但跑得很体面,他对外称要沐浴焚香,实则爬窗逃了。

    宫里很大,几乎每个地方都能碰到认识他的宫人,他只能往人少的地方去,就这一个想法,他来到了无人会在意的冷宫旁。

    好几处都是宫门紧闭,唯独长信宫的大门敞开,傅景庭瞧见门外没有侍卫,也不见宫人,迈过宫槛往里去,外围的宫墙上早已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入目便是一扇石屏和一座大瓷水缸,不过也早已干涸,院内有两三石桌石凳,树木零星还被积雪压塌了,尤为冷清。

    他再往里走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下玩雪,瞧穿着也是普通的袄子,大约是哪个贪玩的宫人罢了。

    傅景庭还想上前问些什么,屋里传来一声响。

    “公主!外头这般冷怎的连披风也不穿。”

    从屋里走出一侍女打扮的女子,傅景庭认得那是宫女的着装。

    那宫女拿着披风追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院中的傅景庭。

    她赶忙跑到树下将那小家伙护在身后,“不知,大人是何事来访?”

    傅景庭没想到宫里还有认不出自己,索性没坦白自己的身份。

    “瞧见你们宫门大开,路过好奇看一眼罢了。”

    那小家伙听见声响也转过身来,白皙的脸蛋早就冻红了,声音弱弱的,“听月,这是谁啊?”

    傅景庭刚刚听见那叫做听月的宫女唤这小家伙公主,思索了片刻也未曾想起父皇还有哪位公主他不认识。

    听月悄悄回道:“公主,奴婢也未曾见过啊。”

    那小家伙张口就问:“你是谁啊?”

    声音不大,只不过院内太冷清,空荡荡的,话音瞬间放大。

    傅景庭见她人不大气势倒是足得很,不由得笑出声,“那你又是谁啊?”

    “我是公主啊。”

    “宫内这么多位公主,你封号为何?”

    “我…我..”小家伙抬头问,“听月,我封号是什么啊?”

    听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女,哪里来的封号。

    傅景庭一看听月的表情似乎懂了大半,走上前,俯身与她视线同平,“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她知道,脱口而出,“傅然。”

    傅景庭想了想,好像是有一点印象,听起宫人私下谈论过一些冷宫的事情。

    他捏了捏傅然的脸,“我叫傅景庭,我是你太子哥哥。”

    傅然瘦得掐不出什么肉来,他索性松开手,傅然的脸上已然出现一个红印子。

    这…他好像也没有多大力气吧。

    听月一听是太子,连忙跪下谢罪,“殿下赎罪,奴婢眼拙,认不出殿下来。”

    随后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傅然在一旁不知道要不要跪,只能呆呆站着看他。

    傅景庭看了看她身上的披风,薄得都快遮不住风了。

    傅景庭问她,“冷吗?”

    傅然摇摇头,可她明明手和脸都已经冻红了。

    傅景庭逗她,“叫声太子哥哥来听听。”

    “太子哥哥。”傅然有些不情不愿的,“听月还跪着呢。”

    傅景庭这才记起来旁边还有一人,“起身吧。”

    听月战战兢兢地起身,退到傅然身后。

    傅景庭解下身上的斗篷套在傅然身上,傅然太小,斗篷旁的狐狸毛几乎要将她的脸盖住。

    傅景庭问她,“暖和吗?”

    傅然点点头,周围的狐狸毛跟着抖动起来。

    他莫名笑了,“叫我一声太子哥哥总不能亏待你。”

    傅然突然牵起他的手拉他进屋,指着桌上一盘糕点道:“给你吃。”

    傅景庭抬眼看去,一盘普通的绿豆糕,瞧着好像还是留了许久的。

    傅然伸手拿给他一块,他接过后在傅然的注视下咬了一小口,都已经发软了,傅景庭只能咽下。

    傅然亮晶晶地眼眸看他,“好吃吗?”

    傅景庭实在不忍心戳穿她,只能点点头,昧着良心的话他说不出。

    傅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陌生的面孔,实在新鲜。

    “为何从前你都不来,今日突然就来了?”

    傅景庭才想起来他来这的目的不是游玩。

    “路过。”

    “那你以后还会路过吗?”

    傅景庭回答不出,或许他没有以后了呢。

    只是傅然看他的眼神满是期待,他有些不忍心,“大约吧。”

    傅景庭寻了个借口要走,出来得太晚,大抵会有不少宫人来寻他,若是今日做不成,往后便更难跑出来了。

    傅然主动提出要送他,只是走到门口听月便不让她走了,傅景庭知道这是在保护她,也跟着说:“回去吧,你总不能送我到东宫的。”

    傅然还想问为什么不可以,傅景庭已经转身走了。

    她脱下斗篷喊道:“太子哥哥,你的衣裳。”

    傅景庭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矮矮的傅然艰难地举着那重重的斗篷朝他招手,她太矮了,斗篷的衣角都被雪沾湿了大半。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道:“过几日我让人来取,你先拿着吧。”

    “那你要记得路过这啊!”

    他的眼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知道了,外头冷,回去吧。”

    直到看见长信宫的大门关上,他才迈步朝前去,走到分岔口时意外地停了下来,忽然想起傅然刚刚的话,过几日还要再来一趟。

    算了,等下次过来再寻死也不迟,免得傅然背地里说他失信。

    傅景庭衣身单薄地回了东宫,在御花园遇上来寻他的宫人,急得满头大汗的。

    “殿下,可算找着您了,皇后娘娘在东宫都气的不行了。”

    “宴上太乏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傅景庭不太想回去面对皇后,但又没办法,高低也是训斥一番,再跪上一炷香,也不算什么大事。

    宴上他像是没事人一般,迎着四面八方来的贺词与贺礼,碗里也满满的菜肴,一刹那想起那块已经湿得发软的绿豆糕,不知道傅然尝起席间这些糕点会是什么模样,大约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他私下吩咐宫人备了一份在房里,等宴会结束,晚些再送过去。

    只是他忘了,宴会一结束,他就要领罚了。

    他一直跪到亥时才起,遣散服侍的宫人,换身利落衣裳又翻墙出去了。

    他尽量避开巡逻的侍卫,怕夜里敲门惊了其他人,只能又翻进长信宫。

    傅景庭敲响房门,听月立刻警惕起来,“何人?”

    本来还想看看傅然吃上这些糕点的模样,想来还是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他也没想进屋,只道:“阿然,今日我生辰,留了些糕点在门外,记得吃。”

    傅景庭转身刚走到庭院,门已经开了,傅然抱着门口的糕点小碎步地跑来,“太子哥哥。”

    他闻声停下脚步,傅然没刹住脚步,直直撞上他。

    “跑这么快做什么?”

    傅然抬头看他,“你要走了?”

    傅景庭蹲下身,摸了摸她已经散下的头发,“太晚了,该歇息了。”

    傅然双眸清澈,认真又笃定,“今日你生辰,我没有东西准备,等过几日你来拿斗篷,我一定补上一份。”

    他思索一番,“斗篷送你了。”

    傅然有些紧张,“那你还来吗?”

    傅景庭停顿了一会儿,“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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