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你真的要辞职？”
Stella破天荒地喊了Zoe的中文名，在舒曼投行，每天挂在嘴边的是Nancy， Tracy，Tom，能叫出你的中文名的，一般你入职或者离职遇到的HR。
Stella 叫完许知意，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或者是因为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
她什么大风浪没见过，面对各种刁钻客户和百亿大佬，都面不改色，怎么就对自己升Md的竞争对手Zoe要辞职的消息大惊小怪呢。
反观卷王Zoe，听说昨晚爆肝到四点，现在才八点不到已经神清气爽出现在她办公室。
这女人一如既往的黑白灰，让Stella郁闷嫉妒恨的是人家简单的单色打扮每次都艳压一众红男绿女。
一身纯白的职业装，白色真丝衬衣配上同色系阔腿裤，全身没有一件饰物……
她瘦的腰身盈盈一握，但是穿出两米八的气场,好似坐拥百亿，每天能睡足十小时一般。
冰美人许知意斜倚着她的办公桌，手指闲闲地拨了几下桌上的发黄的发财树叶子，评价道：
“发财树养成这么……”
话没说完，丢过去一个Zoe牌眼神。
Stella正揣摩许知意说自己辞职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看到她这个经典的鄙视眼神瞬间竖起全身的刺。
平时做项目被许知意鄙视，她认了。
怎么连养个盆栽都能被她鄙视！
这肯定不是要辞职，是来宣战的。
Stella嘴硬：“……出差了几天，没人帮我浇水。”
“哪里需要那么多水，恰好相反，你浇水太多！” Zoe毫不留情地戳穿。
Stella不尴不尬地笑笑，这人的下一句吐槽已经接踵而来！
“还有，你这个办公室夏天阳光太烈！”
许知意指指窗户，再指指发财树，不言自明。
“下次要养什么东西，先做做功课，别把美美的发财树养成营养不良！就像这次做雷登科技的融资并购一样！”
她说完朝着Stella微微扯唇，算是笑了下。
Stella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事要你教吗！不过雷登科技不是Zoe自己的客户吗？
“行了，祝你在舒曼高歌猛进，别犯低级错误，Md非你莫属。”
许知意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留下Stella一脸惊愕。
她真就这么走了？
真辞职了？
放着舒曼Md的大好江山不要了？
Stella追到了许知意的办公室，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不只是她，一贯以严谨专业著称的舒曼办公室里居然开启了八卦茶话会。
“Zoe真的要走了，大老板Jerry在里面。”
“不会吧？她不是要升MD?"
"真的，Zoe姐这个星期一直在准备项目交接，HR的Lorry 总已经签字了。"
“Jerry还过来是什么意思？舍不得大美人？”
“难不成他们真有一腿？”
“别乱说，听说Zoe是大小姐，家里有钱着呢，她走应该和Tina的事情有关系吧，她一直在争取Tina的工伤赔偿……”
人群一阵沉默，心照不宣地窥探关着门的办公室。
Stella神色复杂地等在门口。
五分钟后，大老板Jerry打开门，转身又对Zoe说：“你再考虑考虑，随时欢迎回来。”
Zoe笑意淡淡：“多谢，你们也不烦考虑下我的建议，Tina的赔偿应该是顶格的，她有一个奶奶和妹妹要养，以前都靠她一个人……”
Jerry摆摆手：“我争取，但是顶格不太可能，她毕竟只是SA，而且猝死在家里。”
"Jerry，你说得好像我们在家里就可以休息一样，我家的猫因为我加班都要饿死了，再做下去，我收完它的尸，就该给自己买个墓地了。"
“她的赔偿少一分钱，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还有媒体采访。”
许知意干脆利落地关门送客。
门被Stella挡住，许知意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
“雷登科技的项目我整理好了，Email你，其他项目没什么含金量，很大可能被Cut，你随便做做，只是要记得做好雷登科技。”
她语速极快，说完就关门。
Stella奋力卡住门，最后在她的冷淡中憋出一句：“就说两句！”
许知意睥睨她：“还有一句。”
“……”Stella真想呼她一巴掌，忍住了，“Tina的事，我也很难过，别再住那里了吧，搬出来。”
许知意微微一滞，Stella 加快了语速。
“还有，既然不是同事了，那以后可以约逛街。”
“呵，你不怕被打击就行。”
“……”Stella脸黑了。
许知意关上门收拾纸箱。
……
回到公寓，许知意的手机立刻响起来。
是Jerry。
“Zoe，Tina的赔偿我会争取，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通知家属。”
“……两天了，你们还没通知家属？”
“她留的电话一直没打通。”
“呵，你们要是想见哪个公司总裁，掘地三尺也能在几个小时内找到人……”许知意忽然意兴阑珊，没什么兴致再吐槽，反正她要离开了，“行吧，我去找人，正好送她回家。”
对，送林燕回家。
不过首先得去接人，林燕的家人。
好歹让她们见她最后一面。
林燕的家人不多，长辈只有奶奶，家在南省的一个小县城的郊区，叫荒村。
林燕曾经和她描述过荒村的样子，也给她看过照片。
青山翠竹，原野辽阔，溪水潺潺，是极美的田园风景，可惜山高水远，她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以前不想回去，这些年想回去却很难挤出时间。
许知意依然没能打通林奶奶的电话，林燕说奶奶的手机像个摆设，不是没电就是关机。
她试过几次后放弃，无奈去林燕的房间把她的手机打开。
林燕走了两天，许知意没动她的房间。
一切保持原样。
就像她这位同事好友兼合租人只是去出个长差，总有一天会回来。
手机被打开，有无数条信息跳出来，舒曼的项目群，客户联系群，甚至还有信用卡账单……
房间没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这是林燕睡觉的习惯，不能有任何光亮扰乱睡眠。
投行人的睡眠金贵着呢。
一秒都不能浪费。
许知意像个深夜入室抢劫的小偷蹲在门后，脸被小屏幕的蓝光照得一晃一晃，平静地翻着好友的通讯录。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她自己的电话。
她看回自己的手机，“韩心意”的来电。
“妈。”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寂静沉闷。
黄心意一顿：“没睡好?”
“没事，你有事？”
对面显然被噎了那么一下，开始抱怨：“我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哦，不是，我辞职了。”
黄心意大喜：“真的辞职了？这样才乖，早就让你别那么拼，外资投行你做个一两年就行了，还是家里的事重要……”
以往她妈这么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许知意早就会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今天晚上，她没有。
她把手机放到地上，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手指却在林燕的手机上翻飞。
黄心意喜悦的声音透过电波从大洋彼岸传来，像是这片黑暗空间的白噪音，呱噪自然。
好像林燕在说话。
林燕也喜欢这样和她唠叨，比如让她记得按时吃饭。
“最近吃得怎么样？不要再吃那么少，我怎么听说你公司有个员工猝死了，怪吓人的，你认识吗？这样吧，你辞职了，要不我回国陪陪你？”黄心意没听到女儿的积极回应，没话找话。
新闻在林燕出事那天就爆出来了，有名有姓，甚至她们的公寓内景都被拍上了网，她还露了半个身影，黄心意全然没注意。
“御景湾的房子是不是旧了？这次我再给你买套新的，旁边听说新开了个高端盘……”
许知意顿了半秒，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用过来，房子就更加不用买了，御景湾的房子太大，我早租出去了。”
女儿说话一贯的平静和气，黄心意起先的那点不对的感觉消退了，“怎么不用了，我正好和许文州理论理论许特集团的继承问题，不能好处都让那个贱人和她儿子占尽，当年他可是保证不再生孩子的……”两人离婚后，小三上位第二年就生了男孩，现在已经十五岁，再过几年就能和许知意抗衡了。
许知意不想听爸妈之间的恩怨老黄历，像在随时提醒她是这两人失败婚姻的产物。
“妈，我要睡觉了。”
黄心意像没听到她的话，“我和你说，你这次一定要进许特，然后我回国带你去见见人，你秦伯伯和我说过几次了，让你和秦靳白多联络联络感情，明年把婚礼办了……”
许知意终于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从林燕的微信上拨出一个微信电话。
是林燕的微信置顶，她备注成“问青哥”。
关于这人，她曾经问过林燕。
“男朋友？”
她时常看到林燕一个人笑眯眯地和这人打电话。
林燕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这么说的，“不是男朋友，我喜欢他很多年，可惜他不喜欢我。”
林燕多好的姑娘啊，饭做得好吃，数据模型PPT样样出彩，还那么善解人意，和她都能住一起。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乡下男人会不喜欢林燕。
许知意正这么愤愤不平地想着，电话接通了。
男人踹着粗气，像是刚刚做了激烈的运动，嗓音低磁暗哑：“林燕？”
许知意听到熟悉的名字，话梗在喉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喂？怎么不说话？”
男人低声笑了下，“我看到新闻，还以为是你出事了，你……”
“问青哥，来嘛，晾我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娇滴滴的女声突兀地参和进来。
接着又是“吧唧”一声。
“别闹，有事，等我，乖。”
许知意愣了下，联想到刚刚男人的粗喘，有点想直接撂手机。
她这八成是坏了人家好事。
林燕说她们乡下睡觉早，还真是名不虚传。
她看看表，啧啧两声，才九点，乡下的男人已经在过性/福无边的夜生活了。
裴问青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乡村健身夜生活被人臆测了。
他捂着听筒，叮嘱那位女学员说：“练完别在按摩床上躺尸，先自己随意走动放松。”
裴问青回到电话上，“林燕？工作还顺利吗？”
许知意回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出声：“你好，我是林燕的朋友。”
“朋友？”
“对，我叫许知意，我想找一下林奶奶。”
男人沉默下来。
好几秒没有说话。
许知意也没有催，两个陌生人在沉默中似乎达成了默契。
“你也是舒曼投行的吗？”
“是。”
“那个人是林燕，对吗？”
许知意眼眶湿润，瞬间有豆大的晶莹液体滚落到唇间，嘴里又咸又涩，随手抹掉湿意，她艰涩地说：“是她，所以我现在要通知她家里人，麻烦……”
电话突然中断。
许知意好像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风声。
一阵茫然的等待大概只持续了几分钟。
许知意没看表，不知道具体几分钟，直觉时间很短。
林燕的手机响起来，还是问青哥，他打来了视频。
许知意下意识要拒接，手指在红色按钮上停留几秒，最终点下绿色按钮。
她是和林奶奶视频过的。
视频里出现了林奶奶满是褶皱的脸，老人家的一双眼里尽是言语，让许知意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还是林奶奶先说。
“小姑娘，我记得你，你是和燕燕住一起的小许吧。”
许知意忍住了眼泪，用尽全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的，奶奶。”
……
林燕的奶奶七十多岁，常年务农，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龙山县城，对她来说京城是个永远都到不了的城市。
她大概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是去接孙女回家。
飞机原定十点落地，许知意八点就等在了机场。
十点半Jerry才姗姗来迟，正好一身素服的林奶奶蹒跚着走出来。
撑着目光虚浮的老人家的男人，像尊钢铁铸成的高大雕像，古铜肤色，周身硬朗，每一步都坚实有力。
或许是因着有他，接近崩溃的林奶奶才能坚持飞越了一千多公里。
等他们走近，许知意才发现他长了双招人的桃花眼。
她瞬间想起电话里娇滴滴的女声。
是个招人的男人，难怪林燕会喜欢。
Jerry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一行人赶往殡仪馆。
林奶奶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痛里，根本无法正常沟通，和林燕的遗体告别后，老人家病倒了被送往医院救治，好在裴问青很清醒。
清醒到专业的程度。
他见到舒曼的律师时，第一句问：“怎么定性林燕的猝死？按工伤赔偿还是什么？”
Stella破天荒地喊了Zoe的中文名，在舒曼投行，每天挂在嘴边的是Nancy， Tracy，Tom，能叫出你的中文名的，一般你入职或者离职遇到的HR。
Stella 叫完许知意，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或者是因为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
她什么大风浪没见过，面对各种刁钻客户和百亿大佬，都面不改色，怎么就对自己升Md的竞争对手Zoe要辞职的消息大惊小怪呢。
反观卷王Zoe，听说昨晚爆肝到四点，现在才八点不到已经神清气爽出现在她办公室。
这女人一如既往的黑白灰，让Stella郁闷嫉妒恨的是人家简单的单色打扮每次都艳压一众红男绿女。
一身纯白的职业装，白色真丝衬衣配上同色系阔腿裤，全身没有一件饰物……
她瘦的腰身盈盈一握，但是穿出两米八的气场,好似坐拥百亿，每天能睡足十小时一般。
冰美人许知意斜倚着她的办公桌，手指闲闲地拨了几下桌上的发黄的发财树叶子，评价道：
“发财树养成这么……”
话没说完，丢过去一个Zoe牌眼神。
Stella正揣摩许知意说自己辞职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看到她这个经典的鄙视眼神瞬间竖起全身的刺。
平时做项目被许知意鄙视，她认了。
怎么连养个盆栽都能被她鄙视！
这肯定不是要辞职，是来宣战的。
Stella嘴硬：“……出差了几天，没人帮我浇水。”
“哪里需要那么多水，恰好相反，你浇水太多！” Zoe毫不留情地戳穿。
Stella不尴不尬地笑笑，这人的下一句吐槽已经接踵而来！
“还有，你这个办公室夏天阳光太烈！”
许知意指指窗户，再指指发财树，不言自明。
“下次要养什么东西，先做做功课，别把美美的发财树养成营养不良！就像这次做雷登科技的融资并购一样！”
她说完朝着Stella微微扯唇，算是笑了下。
Stella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事要你教吗！不过雷登科技不是Zoe自己的客户吗？
“行了，祝你在舒曼高歌猛进，别犯低级错误，Md非你莫属。”
许知意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留下Stella一脸惊愕。
她真就这么走了？
真辞职了？
放着舒曼Md的大好江山不要了？
Stella追到了许知意的办公室，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不只是她，一贯以严谨专业著称的舒曼办公室里居然开启了八卦茶话会。
“Zoe真的要走了，大老板Jerry在里面。”
“不会吧？她不是要升MD?"
"真的，Zoe姐这个星期一直在准备项目交接，HR的Lorry 总已经签字了。"
“Jerry还过来是什么意思？舍不得大美人？”
“难不成他们真有一腿？”
“别乱说，听说Zoe是大小姐，家里有钱着呢，她走应该和Tina的事情有关系吧，她一直在争取Tina的工伤赔偿……”
人群一阵沉默，心照不宣地窥探关着门的办公室。
Stella神色复杂地等在门口。
五分钟后，大老板Jerry打开门，转身又对Zoe说：“你再考虑考虑，随时欢迎回来。”
Zoe笑意淡淡：“多谢，你们也不烦考虑下我的建议，Tina的赔偿应该是顶格的，她有一个奶奶和妹妹要养，以前都靠她一个人……”
Jerry摆摆手：“我争取，但是顶格不太可能，她毕竟只是SA，而且猝死在家里。”
"Jerry，你说得好像我们在家里就可以休息一样，我家的猫因为我加班都要饿死了，再做下去，我收完它的尸，就该给自己买个墓地了。"
“她的赔偿少一分钱，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还有媒体采访。”
许知意干脆利落地关门送客。
门被Stella挡住，许知意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
“雷登科技的项目我整理好了，Email你，其他项目没什么含金量，很大可能被Cut，你随便做做，只是要记得做好雷登科技。”
她语速极快，说完就关门。
Stella奋力卡住门，最后在她的冷淡中憋出一句：“就说两句！”
许知意睥睨她：“还有一句。”
“……”Stella真想呼她一巴掌，忍住了，“Tina的事，我也很难过，别再住那里了吧，搬出来。”
许知意微微一滞，Stella 加快了语速。
“还有，既然不是同事了，那以后可以约逛街。”
“呵，你不怕被打击就行。”
“……”Stella脸黑了。
许知意关上门收拾纸箱。
……
回到公寓，许知意的手机立刻响起来。
是Jerry。
“Zoe，Tina的赔偿我会争取，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通知家属。”
“……两天了，你们还没通知家属？”
“她留的电话一直没打通。”
“呵，你们要是想见哪个公司总裁，掘地三尺也能在几个小时内找到人……”许知意忽然意兴阑珊，没什么兴致再吐槽，反正她要离开了，“行吧，我去找人，正好送她回家。”
对，送林燕回家。
不过首先得去接人，林燕的家人。
好歹让她们见她最后一面。
林燕的家人不多，长辈只有奶奶，家在南省的一个小县城的郊区，叫荒村。
林燕曾经和她描述过荒村的样子，也给她看过照片。
青山翠竹，原野辽阔，溪水潺潺，是极美的田园风景，可惜山高水远，她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以前不想回去，这些年想回去却很难挤出时间。
许知意依然没能打通林奶奶的电话，林燕说奶奶的手机像个摆设，不是没电就是关机。
她试过几次后放弃，无奈去林燕的房间把她的手机打开。
林燕走了两天，许知意没动她的房间。
一切保持原样。
就像她这位同事好友兼合租人只是去出个长差，总有一天会回来。
手机被打开，有无数条信息跳出来，舒曼的项目群，客户联系群，甚至还有信用卡账单……
房间没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这是林燕睡觉的习惯，不能有任何光亮扰乱睡眠。
投行人的睡眠金贵着呢。
一秒都不能浪费。
许知意像个深夜入室抢劫的小偷蹲在门后，脸被小屏幕的蓝光照得一晃一晃，平静地翻着好友的通讯录。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她自己的电话。
她看回自己的手机，“韩心意”的来电。
“妈。”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寂静沉闷。
黄心意一顿：“没睡好?”
“没事，你有事？”
对面显然被噎了那么一下，开始抱怨：“我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哦，不是，我辞职了。”
黄心意大喜：“真的辞职了？这样才乖，早就让你别那么拼，外资投行你做个一两年就行了，还是家里的事重要……”
以往她妈这么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许知意早就会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今天晚上，她没有。
她把手机放到地上，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手指却在林燕的手机上翻飞。
黄心意喜悦的声音透过电波从大洋彼岸传来，像是这片黑暗空间的白噪音，呱噪自然。
好像林燕在说话。
林燕也喜欢这样和她唠叨，比如让她记得按时吃饭。
“最近吃得怎么样？不要再吃那么少，我怎么听说你公司有个员工猝死了，怪吓人的，你认识吗？这样吧，你辞职了，要不我回国陪陪你？”黄心意没听到女儿的积极回应，没话找话。
新闻在林燕出事那天就爆出来了，有名有姓，甚至她们的公寓内景都被拍上了网，她还露了半个身影，黄心意全然没注意。
“御景湾的房子是不是旧了？这次我再给你买套新的，旁边听说新开了个高端盘……”
许知意顿了半秒，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用过来，房子就更加不用买了，御景湾的房子太大，我早租出去了。”
女儿说话一贯的平静和气，黄心意起先的那点不对的感觉消退了，“怎么不用了，我正好和许文州理论理论许特集团的继承问题，不能好处都让那个贱人和她儿子占尽，当年他可是保证不再生孩子的……”两人离婚后，小三上位第二年就生了男孩，现在已经十五岁，再过几年就能和许知意抗衡了。
许知意不想听爸妈之间的恩怨老黄历，像在随时提醒她是这两人失败婚姻的产物。
“妈，我要睡觉了。”
黄心意像没听到她的话，“我和你说，你这次一定要进许特，然后我回国带你去见见人，你秦伯伯和我说过几次了，让你和秦靳白多联络联络感情，明年把婚礼办了……”
许知意终于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从林燕的微信上拨出一个微信电话。
是林燕的微信置顶，她备注成“问青哥”。
关于这人，她曾经问过林燕。
“男朋友？”
她时常看到林燕一个人笑眯眯地和这人打电话。
林燕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这么说的，“不是男朋友，我喜欢他很多年，可惜他不喜欢我。”
林燕多好的姑娘啊，饭做得好吃，数据模型PPT样样出彩，还那么善解人意，和她都能住一起。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乡下男人会不喜欢林燕。
许知意正这么愤愤不平地想着，电话接通了。
男人踹着粗气，像是刚刚做了激烈的运动，嗓音低磁暗哑：“林燕？”
许知意听到熟悉的名字，话梗在喉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喂？怎么不说话？”
男人低声笑了下，“我看到新闻，还以为是你出事了，你……”
“问青哥，来嘛，晾我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娇滴滴的女声突兀地参和进来。
接着又是“吧唧”一声。
“别闹，有事，等我，乖。”
许知意愣了下，联想到刚刚男人的粗喘，有点想直接撂手机。
她这八成是坏了人家好事。
林燕说她们乡下睡觉早，还真是名不虚传。
她看看表，啧啧两声，才九点，乡下的男人已经在过性/福无边的夜生活了。
裴问青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乡村健身夜生活被人臆测了。
他捂着听筒，叮嘱那位女学员说：“练完别在按摩床上躺尸，先自己随意走动放松。”
裴问青回到电话上，“林燕？工作还顺利吗？”
许知意回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出声：“你好，我是林燕的朋友。”
“朋友？”
“对，我叫许知意，我想找一下林奶奶。”
男人沉默下来。
好几秒没有说话。
许知意也没有催，两个陌生人在沉默中似乎达成了默契。
“你也是舒曼投行的吗？”
“是。”
“那个人是林燕，对吗？”
许知意眼眶湿润，瞬间有豆大的晶莹液体滚落到唇间，嘴里又咸又涩，随手抹掉湿意，她艰涩地说：“是她，所以我现在要通知她家里人，麻烦……”
电话突然中断。
许知意好像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风声。
一阵茫然的等待大概只持续了几分钟。
许知意没看表，不知道具体几分钟，直觉时间很短。
林燕的手机响起来，还是问青哥，他打来了视频。
许知意下意识要拒接，手指在红色按钮上停留几秒，最终点下绿色按钮。
她是和林奶奶视频过的。
视频里出现了林奶奶满是褶皱的脸，老人家的一双眼里尽是言语，让许知意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还是林奶奶先说。
“小姑娘，我记得你，你是和燕燕住一起的小许吧。”
许知意忍住了眼泪，用尽全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的，奶奶。”
……
林燕的奶奶七十多岁，常年务农，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龙山县城，对她来说京城是个永远都到不了的城市。
她大概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是去接孙女回家。
飞机原定十点落地，许知意八点就等在了机场。
十点半Jerry才姗姗来迟，正好一身素服的林奶奶蹒跚着走出来。
撑着目光虚浮的老人家的男人，像尊钢铁铸成的高大雕像，古铜肤色，周身硬朗，每一步都坚实有力。
或许是因着有他，接近崩溃的林奶奶才能坚持飞越了一千多公里。
等他们走近，许知意才发现他长了双招人的桃花眼。
她瞬间想起电话里娇滴滴的女声。
是个招人的男人，难怪林燕会喜欢。
Jerry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一行人赶往殡仪馆。
林奶奶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痛里，根本无法正常沟通，和林燕的遗体告别后，老人家病倒了被送往医院救治，好在裴问青很清醒。
清醒到专业的程度。
他见到舒曼的律师时，第一句问：“怎么定性林燕的猝死？按工伤赔偿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