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叶

    怀羲捡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冷冽如霜的男人。

    “师姐,我们要把他捡回去吗?”小师弟寻骨风跟在她身后期期艾艾地问道。

    看着男子面冠如玉,浑身上下也穿的精致讲究,怀羲当即拍板,决定救他。

    因为她希望他知恩图报,多给点医药费,这样她就有钱去买东西了。

    她可真是...太穷了!

    “把他带回去吧。”

    寻骨风为这个看起来濒死的男人捏了一把汗,看来师姐今日心情不错,没有因为昨日炼药失败而坏了兴致。

    师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她的情绪猜都不用猜,必然与医术相关。

    若是心情好,阎王也抢不走她要的人;若是坏了兴致,命不该绝的人也得去阎王殿。

    昨日炸了个丹炉,师姐一整日都阴沉着脸,整个昆仑墟的人都不敢靠近她。虽然知道她不会迁怒,但那个脸色与低气压,实在是可怕。

    多处筋骨断裂,皮外伤无数,内里伤及肺腑,但仍留有一口气,当真是顽强。

    不过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从十殿阎王手里抢人,她也要尽力一试。

    于是她闭关月余,用上了许多天材地宝,终于将人抢了回来。

    第二叶

    当意琦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泡在一个巨大的丹炉里,水温微热,浓郁的药草香气弥漫室内。

    他这是...正被煮着?

    “你终于醒了啊。”怀羲抱着要替换的草药进来,发现他终于睁开了眼,就说明应当无大碍了。

    久未开口的嗓子发不出半点声响,怀羲眨了眨眼,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篓,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下。

    “不必急着开口,先好好休息要紧。”

    她拨了拨丹炉中浮着的草药,“既然人醒了,就该重新配药了。”口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些药材,还从丹炉旁拿出一个舀勺,观察水的色泽,闻了闻此刻的气息。

    “果然已经煮的差不多了。”

    意琦行眼前还有些模糊且畏光,只好暂且闭目养神,但听到她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和一块被煮的肉没有区别。

    幸好药水色深,否则他是真的要被看光了。

    虽然他意琦行不拘小节,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被陌生女子看到身躯。

    不过在怀羲眼中,所有人都不过是一块肉罢了,唯一的区分就是需要她救的肉和不需要她救的肉。

    “师弟,进来给他刮个胡子,再拖个新的丹炉进来。”

    换药之事耽误不得,她抱着先前带进来的药篓子又匆匆离去,走前不忘叮嘱寻骨风来干苦力活。

    第三叶

    “敢问我身在何地?”

    “这里是昆仑墟,你可放心在此地修养。”寻骨风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观察,他见此人眉目凌厉,定不是个寻常人物,一颗想要下山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敢问大侠,从何地而来?”

    意琦行缓缓睁眼,见他才十余岁的模样,眼中一派天真与对外界的渴望,想来不是来打探消息,而是真的好奇。

    “你又想偷跑出去。”怀羲弹了弹他的后脑勺,疼的寻骨风捧着脑袋直嗷嗷。

    “那昆仑墟的日子着实无聊啊。”

    “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出去不过三日就要哭着跑回来了。”怀羲摇了摇头,“你若是顶着师父的名号去行走江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徒有其名,没得抹黑我们名声。”

    “哪来的名声,赚的少花的多,师姐你又不肯出诊。”寻骨风委屈的捧着脑袋,“你若是肯与师兄一同出诊,定是财源滚滚,名声大噪。”

    “我们即墨有一个人赚钱就够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这是她不能放弃之事。

    “即墨?难道阁下为即墨医圣的弟子吗?”

    寻骨风点了点头。

    “原来姑娘就是小医仙,在下意琦行。”意琦行本以为自己此回凶多吉少,没想到柳暗花明被即墨医家所救。

    即墨医圣,当世医术大成者,但医圣只医有缘之人,从不为此破例。他的大弟子墨空青一向神出鬼没,救人要取被医之人最贵重之物或以千金相赠,故人送外号千金手;而另一名嫡传弟子小医仙则一直活在传闻中,只知道是一名女子,除此之外,唯有三根银针救素还真之事一直流传于武林,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姑娘就是小医仙。

    “我...听我师父提起过你。”她面色一顿,但并没有停下手里配药的动作。

    “不敢当,医圣曾以一杯清茶点醒在下迷障,在下承恩于他。”

    “那你与我师父投缘,难得啊。”想起年老心不老的师父,怀羲浅笑着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师弟,去给他寻一套衣服来。再泡三日,他应当就能痊愈了。”

    寻骨风第一次见有人没对着怀羲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发呆,不由得佩服意琦行的定力。

    更扼腕师姐真是白瞎了那张绝世美人脸。

    第四叶

    意琦行的伤势果然如怀羲所言,三日后便完全恢复了。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已叨扰姑娘多日,待明日便告辞离去。”

    看到意琦行伤势恢复如初,怀羲是高兴的,但也难过他居然一分钱都不给自己,毕竟她搭了不少宝贝进去才捡回他这条命。

    罢了,她也收获了不少经验呢,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随着意琦行离开昆仑墟,怀羲也要继续踏遍山河继续完成她编写药经的梦想了。

    但她没想到世界上有孽缘这一说。

    再次遇到意琦行,她正在一座水乡小镇里隐居。小日子正过的惬意,没想到被素还真找上了门,请她出山救一个人。

    “前辈,他还没死啊...”怀羲看着正闭目养神的意琦行,还以为多十万火急的事情,将她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

    素还真叹了口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医圣他老人家难寻,千金手说自己治不了,若是来问问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来打扰你。”

    “姑娘。”意琦行见怀羲来了,颔首示意,怀羲回以淡淡一笑。

    “哦?怀羲你认识意琦行?”这倒让素还真有些吃惊。毕竟怀羲向来深居简出,还有些脸盲,她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她救过之人的伤情,却不一定记得他们的名字与脸。

    “我救过他一次。”怀羲掏出两枚铜钱抵在意琦行的脉上,却见倏然眉头微皱,“难怪师兄说治不了。逆天之举,人如何能治。”

    “那...”素还真有些焦虑了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已看开,无需再牵挂了。”意琦行看着自己的双腿,“这是我做下的决定,无悔。”

    哎...素还真扼腕。

    “我还没说完啊...”怀羲看着他们一个淡定一个沮丧,“他的腿虽难治,但并非没有希望。”

    “姑娘请讲!”素还真见峰回路转,顿生希望,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医好意琦行的腿。

    “世间俗物医不了他这反噬之症,唯有神佛之物才可医治。以此物打通他全身筋脉,再洗髓两次,保证他脱胎换骨。”

    “神佛之物?”素还真思忖,“神物难寻,倒是佛物,或可向佛乡询问。”

    “最好是身有功德之物。”怀羲把着意琦行的脉,“他虽表面无碍,但内息混乱,能活到今日全靠他功体强大压制,一旦失衡则容易爆体而亡。”

    最后她故作高深的姿态成功糊弄了素还真,将意琦行带回了她的药庐,美其名曰:静养。

    第五叶

    怀羲说他的腿太久不行动会萎缩,所以每日都为意琦行的双腿泡药浴和按摩肌肉。起初他是抗拒的,毕竟是被步香尘占过便宜的人,对外人的接触很是抵触。可怀羲对于医治有着一种无上的虔诚,明明很挑逗的动作,在她手下就显得无比正经,甚至让意琦行觉得,她在..…给自己的腿一边上香料一边按摩,就等着烤出一份完美的肉。

    怀羲可不管意琦行脑子里那些小九九,她要开始她的实验了!

    用素还真从佛乡借来的妙法琉璃为意琦行洗髓,今日酉时便是第一次洗髓。

    “你别嘴硬,万一牙碎了我可补不了。”怀羲递过去一方巾子,“洗髓之痛非常人所能忍,据说要将人浑身上下都撕扯一遍。再是英雄好汉也不必逞这一时之能。”

    意琦行觉得不必,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

    反正疼的不是她,怀羲也无所谓。

    但真当洗髓开始之后,意琦行才明白怀羲所言非虚,那种疼痛像是有两个大力神拉扯着身体,要将身躯活生生的撕碎。

    见意琦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如豆大的雨滴般簌簌落下,牙根都咬出了血,而洗髓又正到关键时刻不可停缓,怀羲伸出控火的那只手抄起巾子用牙咬住,再将原本背对她的意琦行一掌推顺为面对她的方向,一手控制住火力一手掌握妙法琉璃,咬着巾子靠近意琦行。

    意琦行下意识咬住了靠过来的巾子,眼前的汗水让他无法睁开双眼,疼痛让他无暇思考。

    怀羲趁此机会加大三分火力,运起自己独特的功法通过妙法琉璃将他闭塞的筋脉逐一打通。

    意琦行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多种力量在交战冲撞,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巾子。

    快了,淤血吐出来了。

    火力弱七分,功力强两分,待打通最后一脉后,怀羲也差点脱力跌倒。

    “意...意琦行...你还好吧。”怀羲靠在药桶边,仿佛她也被洗了一遍髓,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还...疼吗?”

    洗髓之痛尽管难忍,但过后却无多少痛楚。

    “不要运功。”怀羲知晓人在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就会检查自身状态,“虽已打通筋脉,但...内息尚乱,不可...”话还没说完,她因力尽而晕了过去。

    早知道就好好听师父的话,内功也多练练了。

    第六叶

    意琦行停下运功的手,见她突然晕倒,连忙从药桶起身穿衣查看情况。见她只是太过劳累而晕厥,才略微安心,将人横抱放在了外间的美人卧上。

    她好轻,像一叶柳。

    当他再感受到双腿的力量时,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健康的身体是如此的重要。

    素还真在丹房门口等了多时,虽信怀羲定有把握,却又担心出了什么岔子,见意琦行缓缓步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怀羲呢?”只见意琦行不见怀羲,素还真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可别把医圣对宝贝徒弟给折腾出事啊。

    “她因脱力而昏睡过去了,我已将人扶至塌上,让她好好休息吧。”

    “那便好。见你洗髓成功,我可安心离开此地了。”

    素还真还有要事在身,待怀羲醒后将意琦行托付于她,赶去与叶小钗汇合。

    “下一次洗髓在三个月之后的正午,我会为你平体中乱息,这段时间你静养即可,不可运功动武。”

    怀羲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觉得光靠自己无法完成第二次洗髓,打算让素还真去帮她找个外援才行。

    第七叶

    “意琦行!咳咳咳咳...你是要炸了我的房子吗!”

    又饿又累的怀羲想偷懒,就让意琦行去厨房热一热先前她煮好的饭菜。没成想刚坐下休息了不到一刻钟,就闻到了焦糊味。

    绝代剑宿紧盯着眼前漆黑的灶台,像是在较劲。

    “你盯着它,也控制不了火候的。”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幸好饭菜没糊。她熟练的重新起灶生火添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意琦行高大的身躯默默立在角落看她。明明是极为艳丽的容貌,又有着优雅的举止,像是千金大小姐般的人却做着与之不相符的事情,还不见不耐。

    “你很熟练。”

    “生火是炼药的基础。”怀羲并不回头,反而从柴堆里又找出一些枯叶随手丢了进去,让火烧的更旺了一些。

    “走了,再过一刻钟可以吃饭了。”她洗了洗手,回头打量了一下意琦行,“男人果然还是不能进厨房,只会变得不幸。”

    她是在嫌弃他。

    山间水乡的日子清闲而安逸,白日她进山采药,他在家中闲来无事就翻看她编写的医书药经,待她回来就陪着她去集市采买。

    街头的大娘都夸他是个好男人,但怀羲只是笑笑,说这是她弟弟。

    “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占你点口头便宜怎么了。”她理直气壮。

    “你的书,写的很好。”他抚摸着粗糙的书页,“你是一个伟大的医者。”

    转移话题了属于是...怀羲也不戳破,看着他手中的书稿,“众生皆苦,若我所行所历之事流传下去能让人少些遗憾与苦难,那就不枉我的付出了。”

    “众生...皆苦吗?”

    “百姓担忧吃不饱,帝王担忧国有难,谁都有自己的苦。心里的苦,医者救不了,就只能救身体上的苦了。”

    于她而言,救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救。

    “那么,什么才是苦?”

    “外人说了不算数,答案都在心里了。”她整理起桌案上的书稿,“早些休息吧,等你养好伤,武林还需要你。”

    见她不欲再回答,意琦行只好回房休息。

    第八叶

    “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怀羲发现近日村子附近来了一波狗狗祟祟之人,“看来我们得准备离开此地了。”

    她不欲给村民们添麻烦,只好考虑带着麻烦本人先离开。

    “我们要去哪里?”

    “狡兔三窟,我自然有我想去的地方。你收拾一下家当,我去收拾药材,今夜就动身。待安定下来之后,我再传书前辈。”

    没想到对方不长眼,趁着怀羲去买菜的功夫,杀到了药庐。

    “你们!”一地狼藉,她种的菜和草全都被毁了个遍。

    意琦行以棍为剑,用身法与剑术抵抗来人,见她僵直在门口,而那群人趁势朝她袭去,差点提气运功。

    一把银针宛如暴雨倾泻,针针入人脆弱之处,药庐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居然敢拔我的药草,统统给我去见阎王吧!”怀羲见自己最宝贝的那盆护心草都没逃过一劫,怒从心起,掌间忽隐忽现一道银光。

    “我们可是——”黑衣人发出阵阵惨叫,怀羲却下手更疾。

    “管你是谁,就是天王老子都给我死!”

    眨眼之间,领头的两人见血封喉,冷冽的气场吓得躺在地上哀嚎的虾兵蟹将瑟瑟发抖忘了喊疼。

    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奶奶,下手致命不给活路。

    “意琦行,把他们全都绑起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她抱着那盆死无全尸的护心草,眼睛都红了,“我养了三年才长出花苞的护心草啊!!!”

    好像死了亲人一样伤心。

    “护心草?”意琦行曾听闻过此物,“这不是早已绝迹了么?”

    “这大概是世间最后一株了。我遇到它的时候,几近枯死,想了许多法子,踏遍许多地方才发现此地最适宜它生长。”她擦了擦眼泪,“原本再过两个月就该开花了,可以在洗髓时护住你的心脉,但是没想到..…”一口银牙磨的咯吱咯吱作响,看向那几个疼的不知人事的小贼。

    “把他们丢到厨房去,我倒是要问问,到底谁指使的!”

    “其实,我可以忍受的。没有护心草,我也会扛下去。”意琦行虽有些可惜护心草被毁,但他不希望她一直沉浸于伤心之中,只好笨拙的安慰她。

    “我早就发现这帮人的踪迹了,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们竟敢上门送死。”怀羲将护心草的花苞摘下,小心翼翼的将尘土吹走,看向意琦行,“你是我要救的人,在我没有放你走之前,谁都不能抢走你的命。”

    他这是,被她保护着的意思吗?意琦行见她眼中毫无缱绻,唯有清澈,但她说的话却如滴水入湖,让沉寂的心泛起微微的涟漪。

    第九叶

    那群人没了头领,很快就招供,果然是为了打探意琦行的消息而来。

    “我可以不要你们的性命,但...”她薄情的勾了勾嘴角,像是淬了毒的牡丹花,“若是敢泄露一点行踪...”

    腕间两只水翠的玉镯上挂着一串玉铃铛,抬手之间发出阵阵清脆声响,却让黑衣人疼的哭爹喊娘。

    “我们...我们没见...见过...啊...”

    见他们疼的涕泗横流,脸都扭曲了起来,怀羲有些嫌弃的停了手。

    “都给我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她怕再多看一眼就又想到她的护心草。

    黑衣人见她居然真的放过了他们,四肢并用的跑出了药庐。

    “这铃铛里究竟是何物?”

    “西疆蛊虫。”她看了看朝着镯子若有所思的意琦行,“你有兴趣感受一下吗?”

    “不必。”拒绝得很干脆,他不想再无缘无故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此去绝不会泄漏我们的踪迹?”

    “母蛊在我手中,被我下了禁制,他们只要敢提到我们的名字或是这个地方,都会遭蛊虫撕咬。若是再敢来到此地..…”

    她带着意琦行在屋子的周围撒上一圈粉末,“只要靠近此地十里,体内的蛊虫就会闻到这种粉末的味道,他们就会化作一团血水。”

    好毒的东西。

    “你怎会有如此阴毒的东西?”在与她相处的这段时日,意琦行觉得怀羲为人正派,虽有些过于不拘小节但坦诚直率,不像是会与西疆有交情的人,毕竟西疆之人名声大多不好,多得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之辈。

    “毒、药、蛊,在你看来有何不同?”

    “毒蛊为害人,药为救人。”

    怀羲却摇了摇头,“是杀是救,在于人心。若心怀慈悲,毒亦可救人;若存歹意,药也可杀人。所以在我看来,此三者没有区别。更何况,不了解,如何学着解。”

    “是我狭隘了。”意琦行沉思了一番,“受教。”

    “我可不敢教剑宿什么。以识入剑,悟己之道,这份心性才让人敬仰。”

    “可在我看来,你远比我豁达,活的自在真实。”

    怀羲手中的动作一顿,“没有的事。我们还是赶路吧。”

    第十叶

    怀羲新找的落脚点在云梦兰汀,那里有师兄墨空青留下的竹楼,可以捡个现成,同时又有雾气与瘴气交织,可保护居处不被人轻易闯入。

    “看来我们得自己动手去挖野菜了。”怀羲摊了摊手,“这里没有市集可以买东西。”

    “我可以去钓鱼。”

    “也可以,家里不养闲人,你总要出一分力的。”

    家里...她说的好自然,意琦行也不觉得有何问题,反倒接受的很快。甚至有一瞬间升起了一个念头,待他退隐彻底远离纷扰之时,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当个生活搭子?

    与同道中人行走江湖自是快意,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目中无人的绝代天骄,他是洗尽波澜、澄定本心的意琦行,懂得从容安宁有多可贵。

    罢了,他孤身而来亦孤身而去,还是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为好。

    “我已传书素还真前辈,约定好三日后,叶小钗前辈前来助你洗髓。”怀羲拉着意琦行搭建新的药庐时突然想起此事,“今日搭完这个架子就完工了,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即可。这次洗髓,我会理你体内乱息,期间必会遇到内息趁乱游走,你不可着衣物进丹炉影响内息挥发。我会用布条蒙好眼睛的,不耽误你的清白。”

    耽误...清白...纵然再淡定的人,听到此话也要耳根一红,意琦行轻轻咳嗽一声转过头去,“那就有劳你了。”

    “你...平日也会这样为别人疗伤吗?”意琦行觉得该害羞的人应该是她才是,但为何心虚的人是他?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非礼勿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医者眼中无性别老少之分。你是担心我占你便宜吗?”

    “不是。”只有步香尘才会想尽办法占人便宜吧,怀羲此等光风霁月之人,怎能如此揣测她?

    怀羲想了想,又有点嫌弃的说,“不过能像你这样把自己折腾到要死不活的人也少见,平素遇到的患者,基本扎几下喝几贴药下去也救回来了。”

    被骂了。

    意琦行平生第一次无法回怼。

    第十一叶

    叶小钗果然在满月之夜前一日与素还真一同来到了竹楼。

    “幸好有你给的祛邪丹,否则这地方还真是寸步难行。”素还真风尘仆仆而来,只希望明日洗髓成功,意琦行恢复如初。

    “明日要辛苦二位前辈了,今日我下厨,大家好好休息。”

    意琦行正好提着钓上来的一尾大鱼交给怀羲,怀羲满意的点了点头,提着鱼就去了厨房。

    哦?素还真注意到意琦行从出现那一刻起,除了与他二人问好,他的目光一直都随着怀羲的身影,难道..…尘外孤标动了红尘之心?

    可二人相处又极为坦荡,让人无法指摘。这不坦荡才会不清白,太坦荡反而没有猫腻,这还真不好说。

    “叶小钗,你觉得呢?”

    叶小钗看着眼前一桌子菜,点了点头。

    素还真但笑不语。

    是夜,怀羲望着窗外明月将盈,对于明日的洗髓充满了不安。

    这件事,真的值得她去做吗?她看着自己纤细但有力的双手,游移不定。如果做了,定能助意琦行成功,她可能需要修养很久;如果不做,命数由天,护心草也能护他不死..…可她大抵会留有遗憾吧。

    罢了,又不会死。

    “喝了这碗药吧。”今日的药是她亲自盯着火候熬的,多一分则烈,少一分则欠,药汁不似以往那般泛着草药的气息,反倒夹杂着一股...微微的血腥。

    “这是?”习武之人对血的味道自然敏感,意琦行皱着眉头,目光注意到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碧色的长衫,脸色还有些发白。正值初夏,云梦兰汀潮热不已,她昨日还穿着褙子喊热,怎会今日就换成了长衫?袖中还似乎隐隐露出一抹白色...难道...

    “你!”怀羲一时吃痛挣脱不了,只能任由意琦行拉过她的手臂。

    “为何以血入药?”棉布层层裹紧,看起来不似小伤口,结合这碗带着血气的药,答案显而易见。

    怀羲瑟缩了一下,她觉得意琦行好像有些生气了。

    “护心草本体已死,要催其开花,只能以血催化。”当然不是什么人的血都可以,只有她可以。只是护心草药力最强之处还是根部,如今只剩花,她为了增强药力,便在药中加了她的血。她思索再三,认为这些事情就不必说给他听了,她不想让意琦行觉得有愧于她。

    还是为了他,意琦行长叹一声。自己一欠再欠,就算以命相还,都无法还清怀羲于他的恩情。

    握着手的力度骤减,怀羲顺势抽回胳膊,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药都好了,趁热喝了吧。”

    一饮而尽,二人无言。

    “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素还真看着意琦行护着怀羲回房的样子不由得感慨。

    第十二叶

    “正午之时,正气充盈。”怀羲见意琦行已褪去衣物坐于丹炉的药浴之中,正要蒙上自己的眼睛,却被意琦行阻拦。

    “你手有伤,还是不要再蒙眼了。”

    “你是不相信我的准头吗?”

    “我信你。”

    他看着怀羲,淡然的闭上眼。

    怀羲也不扭捏,“那就请叶小钗前辈开始吧。”

    纯正磅礴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怀羲凝神静气将其转化为一股柔和的力量,使其游走于意琦行的体内。但由于他以内的内息太过杂乱,即便怀羲的力量至柔至和,也时不时与其冲撞。

    上一次洗髓是撕筋裂骨之痛,而这一次反复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直撞击着他的身躯。

    见那些气息均奔腾直冲天灵,怀羲指尖五枚银针立即封锁五处大穴,却引得内息如沸。

    她不急不躁,心知到了最重要的时刻。

    运掌逼出五枚银针那一刻,三枚天山玄冰练就的针分毫不差扎入意琦行的天顶,意琦行只觉自己的头快要炸裂。

    就在这火山即将喷发之际,一股如流水般的内力游走于他的体内,冲洗着刚才被岩浆浊烫的筋脉。

    怀羲以自己的内力催动护心草,并将力量汇至他的天顶。

    两相夹攻,丹炉下烈火熊熊,那股内息无处可逃,与玄冰针化作一缕水烟而离去。

    “前辈,尚不可收手,请以隔山接脉之力助我。”

    原本刚劲的化作一股柔韧内劲,怀羲将之与自己的初生之力融合,为意琦行洗净体内筋骨。

    待怀羲确认无误,叶小钗这才收手。

    “前辈...可还好?”

    叶小钗睁开眼,“我无碍,倒是你需要好好休息。”

    意琦行好好的坐在丹炉中,怀羲则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而且方才运功时,他发现怀羲体内有一股充沛的力量,但她却始终没有运用,是因为功力不够无法驾驭吗?

    “前辈可否,扶我一把。”怀羲丝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成一条死鱼了。

    叶小钗伸出手臂借怀羲使劲,还未等她挣扎着站起身,意琦行已穿好衣服将人抱起。

    怀羲一时毫无防备,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子,瑟缩在他怀中。

    好酸臭。叶小钗赶紧默默的离开丹房,还是去问问素还真,怀羲体内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三叶

    幸好自己习惯在丹房外间放一张卧榻,方便她盯着炼药...怀羲感恩自己的好习惯,不然被人抱着好难受。

    “我已无大碍,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换我来照顾你,也算尽我绵薄之力。”

    原以为可以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没过两日,怀羲就受不了了。

    “前辈,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她偷偷拉住素还真问道。

    “要等意琦行功体彻底恢复吧。”素还真明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就是装作不知。

    怀羲咬了咬牙,“他已经恢复好了!明日就可以离开了!”

    “真的?”素还真捋了捋自己的鬓发,“他做的饭,真就这么难吃吗?”

    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天天白饭加野菜,前辈你也吃的下去。”

    咳咳...这几日饭菜是寡淡了些,不过...“这可是意琦行做的饭,天下几人能吃得上啊。”

    她摆了摆手,“前辈,我只是虚弱,没有受伤,不需要如此清汤淡饭。”

    “虚弱?”他拉过怀羲的手,细细把脉,“叶小钗与我说你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真元,有此护体,你的内功不应该如此薄弱啊。”

    嗯,脉息平稳,那股力量倒像是被刻意压制的。

    “前辈,事如赌局,你下注越大或许赔的越狠;既然如此,不碰为好。”

    素还真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了其中深意,“那你是选择作壁上观,当局外人了?”

    “能做个平凡的局外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也好,你既有决断,我再不多问。”

    素还真次日就以局势诡谲需速速赶回为由,同叶小钗与意琦行辞别了怀羲。

    好像竹楼曾经的热闹都是一场梦。

    第十四叶

    见意琦行恢复如初甚至功体更进一步,许多身有旧疾之人慕名找上昆仑墟,寻骨风被烦的不胜其烦,只得开启天地大阵,掩住昆仑墟的入口。

    找不到小医仙,但千金手好找,墨空青倒因此大赚一笔。

    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医仙,此刻正在塞外的沙漠中。

    红色的轻纱飞扬,遮住娇艳的面容,发丝中隐约透露着赤金色的光芒。

    “这地图到底可不可靠啊...”气的人想烧了手中的羊皮卷。

    “你好像有心事?”指月瀑布下,绮罗生带着一壶酒来找意琦行。

    “没有。”他望着枝头开了又落的梅花,与亘古不变的流水瀑布,好似入定。

    绮罗生但笑不语,为意琦行倒上一壶酒。

    “今日是何日子?竟让你出时间城了。”

    “一个好友的忌日。”绮罗生将第一杯酒撒入尘土,“她去的突然,我甚至不知她死于谁手。”

    “不追查吗?”

    “如何追查?武林纷争不断才是真正的祸根。”

    意琦行一饮而尽。

    “最近江湖风传,琅琊氏的后人现世,你可知道?”折扇轻摇,白衣沽酒,“琅琊台一朝覆灭,秘宝不见其踪,后人也销声匿迹。传闻其秘宝可锻天下神兵,弑神杀佛;而如今妖邪四起,此刻出现,是否太过蹊跷?”

    “姑且不论是否为琅琊氏后人,但可以确定的是,来者不善。”

    “武林又要起风波了。”

    第十五叶

    雨幕之下,怀羲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行过,青石砖路上,一红一白,二人擦肩而过。

    她蓦然回首,男子缓缓站定微侧,令她呼吸停滞,心跳如沸。

    “你最近老走神,这不像你啊。”墨空青摇着他的羽扇轻轻敲打掌心,“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

    “没有的事。”

    她可以否认墨空青的质疑,可过往发生之事,她却抵赖不得。

    “你还是来了。”钟神秀立于码头,看着夜航的行船来往,“见到故人,你一点欣喜都没有吗?”

    “若是年少之时,我会喜悦你来看我;但你现在出现,是为了将我卷入江湖恩怨,我如何欣喜?”

    “没想到你我竟如此生份,真是感慨。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留你独自一人在昆仑墟,否则我们也不会离心。”

    “若你愿意放下过往仇恨,我们依然同心同德。”

    钟神秀满眼失望,“国仇家恨,如何能忘!”

    “杀戮再起,又有多少人会如我们一般家破人亡!难道我们所受的苦,要无辜百姓也一同偿还吗!”

    “妇人之仁!”钟神秀气急甩袖,“你窝在此地,如何对得起枉死之人!”

    “那你所欲之事与我们的仇人有何不同!”

    钟神秀气结,拂袖扬长而去。

    “师兄,我是不是很傻啊。”

    墨空青从小巷中出现,眼神锐利的盯着钟神秀离去的方向,“他来做什么?”

    “他已经被仇恨与野心懵逼了双眼,一心只想复国。”

    “你现在是昆仑墟的人,前尘往事与你无关了。”

    “我亦有仇恨之心,但我更不愿天下兴戈。”

    墨空青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他早已殊途。”

    怀羲看着满天繁星,只道星月恒久,世事易变。

    第十六叶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水云烟见怀羲兴致缺缺,便也没了继续唱曲的心情,放下月琴走到了她身边坐下。

    怀羲慵懒的靠在花船窗边,看着江面与岸上熙熙攘攘,而那轮月被行船打碎在江水中,影影绰绰。

    “想来就来了,难道不欢迎我吗?”

    水云烟抿嘴一笑,“难得你来,我也落个清净,今日便不接别的客人了。”

    “姐姐没想过为自己赎身吗?”她捧起一汪江水,任由它从指间滑落。

    “想过,可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栖身?”水云烟没想到她今日竟问了这些,看着她眉目惆怅,点了点她微蹙的眉心,“难不成你养着我吗?”

    “好啊。”怀羲随手撩水搅月,“等我赚够钱,就给你赎身,你想唱什么唱什么,我都听。”

    水云烟的歌声,总能让她回忆起母亲的温暖,能让她做一个从尘世离开的美梦。

    随着那轻哼的歌谣,微微晃动的船身,怀羲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今日姑娘不见客了,几位还是请回吧...”船舱外传来丫头阻拦的动静。

    “我们可以出十倍的钱。”

    “这...”

    丫头拿不定主意,前来请示水云烟。

    水云烟为怀羲盖上一件披风,带着丫头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外。

    “几位客人,定不是为了听云烟唱曲而来吧。”她见二人气势非凡均是人中龙凤,便知他们不是来寻花问柳的。

    “抱歉打扰姑娘,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素还真行了一礼。

    水云烟点了点头,将人引到外间,放下帘子隔开了内外通道。

    “好友正在里间小憩,云烟怠慢了。”

    “无妨。”

    水云烟起手烹茶,一套动作赏析悦目,也和缓了素还真与意琦行的心绪。

    第十七叶

    “在下素还真,这位意琦行。敢问云烟姑娘,可知珈蓝族?”

    动作不疾不徐不见停顿,但水云烟也不曾作答,直至将茶递至众人面前。

    “云烟不知。”

    “珈蓝族世代侍奉琅琊氏,却因其叛变而导致琅琊台覆灭。如今琅琊后人现世,珈蓝族恐要遭受报复。”意琦行啜饮一口清茶,“姑娘虽口中说着不知,这茶倒是出卖了你心绪不宁。”

    “哦?”

    “忽略了时间,香气淡了。”

    “姑娘,我们既然能找上你,就说明已有蛛丝马迹指向于你,你被寻仇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还要再瞒吗?”素还真真诚的看向水云烟,“我们无意伤害你,甚至前来通知你危险靠近,是好人啊。”

    水云烟沉思了一番,觉得他们说的也有理,放下了两分戒心,“那么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意琦行放下手中的茶盏,“琅琊氏的秘宝,究竟是什么?为何说得到此宝,可号令天下。”

    “如珠似玉,引凤招凰。至于号令天下,那都是谣言。”

    素还真与意琦行俱是一惊。

    “竟是琅玕神果。”

    水云烟点了点头,“琅琊氏守护琅玕神树,但一场天劫致使神树枯死,只留下一枚果实。果实藏于何处,只有王室嫡系才知道。”

    金玉之质,确实是锻造兵刃的绝佳之选,难怪说得到秘宝可锻天下神兵。

    不过号令天下,是传的太过离谱了。

    “珈蓝族为何背叛琅琊氏?”

    “人性贪婪,欲壑难填。”水云烟自嘲了笑了笑,“可他们却没想过,就算得到了琅琊台又能如何?王室被他们赶尽杀绝,琅玕果的下落与使用之法也随之埋葬,世间再无人知晓这些秘密了。”

    “那位虽自称琅琊后人,但是否为王族之人,倒尚未可知。”素还真还想套出更多的消息。

    水云烟摇了摇头,“应当不是。琅琊王宁死不屈,引颈自裁,王族皆死在那场王都大火之中,无人生还。”

    桌上一时陷入沉思。

    “琅琊王室血脉,眉间均有一瓣琅玕花的胎记,你们若有怀疑,可自行去查证。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咕咚。”内室传来一阵闷重的声音,三人惊的起身;意琦行与素还真对视一眼,怀疑是否有人偷听。

    第十八叶

    怀羲睡着睡着想翻身,却没成想摔到地上了,哼哼唧唧的喊着痛。

    ”抱歉,大约是朋友醒了。二位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就请离开吧。”水云烟欲赶紧送走素还真和意琦行。

    “疼啊...”冰冷的地板让怀羲有些清醒了,挣扎着坐了起来。

    素怀真敏锐的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姑娘可否引荐一下这位友人,素某听声音,觉得甚是耳熟,像是一位故人。”

    意琦行挑了挑眉没说话。

    “一个寻常的姑娘家罢了,没什么可认识的。”

    水云烟话音刚落,意琦行的身法闪过,帘幕掀起,确是故人。

    “怀羲姑娘。”

    “怀羲?!”

    “啊?”

    四人面面相觑,怀羲有些滑稽的坐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出的印子。

    所以,她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素还真的唠叨?

    “你怎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出来喝花酒听小曲呢...”

    看着怀羲一脸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素还真在那边痛心疾首,意琦行勾了勾嘴角,忍俊不禁。

    “云烟姐姐只卖艺啊...闲来无事听个曲放松一下,不好吗?”怀羲还是一脸状况之外,“前辈,你们没有娱乐活动吗?我不信你们没上过青楼去喝酒吃茶。”

    “咳咳咳!”

    这孩子说什么呢!那都是迫不得已!

    “意琦行,你也没否认,所以我是说中了吧。”话锋一转,平等扫射。

    这回笑的人轮到了水云烟,怀羲这张嘴可真坏。

    “只喝茶,不饮酒。”大剑宿不慌不忙,老神在在,“我挑剔。”

    没吃过苦头的有钱人!怀羲偷偷翻了个白眼,要是真饿了,谁管吃什么喝什么。

    “我要回家了。”小手一甩,谁也不管,怀羲决定回家睡觉。

    “我们跟你一起走。”

    她狐疑的看着这两个人,“前辈你们不应该星夜兼程赶路去别的地方吗?”

    “夜深了,我们也得休息啊。”

    “那你们去住客栈啊。”

    素还真理直气壮,“怀羲你肯定有落脚点,有免费的住,为何要去花钱。”

    行,你是前辈,你说了算。

    怀羲辞别了水云烟,一拖二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你似乎,并不轻视水云烟这样的人。”意琦行跟在她身后,见她待谁都别无二致,忍不住问道。

    “乱世之中,谁不为活着而努力,靠自己活下去又不丢人。”她看着江上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到了后半夜还在揽客,“而且哪个姑娘会自愿做这些,不都有自己的苦衷吗?又何必轻贱她们。世人皆为蝼蚁,汲汲而生;无论身份高低,在生死面前,亦无分别,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区分贵贱。”

    意琦行生来高贵,从未想过怀羲竟是如此看待世间众人;也许在她眼里,他与旁人也无分别吧。

    素怀真倒是一直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再锋利的剑,也需要打磨,找一个能让意琦行低头的人,可不容易。

    第十九叶

    “云烟姐姐,你为何还不打算离开这里?”其实那日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是装作沉睡。

    “你果然听到了。”她垂头轻笑,“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何惧?我这条命,早就该到头了。与其东躲西藏,我只想踏踏实实的活着。”

    “可是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水云烟突然正色,“不过我倒是有两句话想劝你。若是你打定主意要远离,走的越远越好,去四境之外的地方;但...他执念如此之深,若无你从旁劝阻,迟早万劫不复。”

    原本坚定要远走高飞的怀羲,听到后半句话时还是迟疑了。

    “他变了许多。”

    “你不也是吗?”水云烟看着她沉静姣好的面容,“谁都会变的。”

    若要有个决断,也当她亲自解决。

    但谁能知道,命运猝不及防,压根不给她解决的机会。

    天杀的!

    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宣泄着她的不满,狠狠咬着嘴里的布条,像是要把前面牵着马的这个人咬碎一般。

    第二十叶

    “如今月神殿与琅琊氏沆瀣一气,究竟该如何打破他们的合作?”

    “琅琊氏求权,月神殿求名,此二者一拍即合,想要破坏他们的联盟,颇有难度啊。”

    素还真略一沉思,“但也并非全然没有转机。”

    “前辈所言转机是何?”殊十二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破坏此事。

    “琅琊氏信奉琅玕神树,若是复国有望,又岂会久居司胤之下,让臣民改奉月神?”

    “但这都是后话,并不足以破坏他们现在的盟约。”绮罗生也难以破解此局,“如今许多人听到琅琊至宝,或投入琅琊氏的麾下,或暗中伺机蠢蠢欲动,我们为明敌为暗,太被动了。”

    “司胤此人且不论心机之深,其实力亦深不可测,不可贸然下手,到是这琅琊氏...”素还真不知是否要露出这张底牌,但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另寻方法。

    “他二人互为与虎谋皮,纵使各有戒心,但在有共同利益的当下,还是齐头并进。你若是有办法,就莫要钓着大家了。”意琦行见素还真面有犹豫,拂尘一扫作潇洒之状,“若有顾虑,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意琦行,那不如由你出马摆平此人?”

    “有何难处?”

    素还真换上轻松的表情,“去把怀羲请回来。”

    大剑宿虽面目不惊,但微睁的双眼显露出了他的讶异。

    “日出东方,华光万丈,乃神王之明珠也。怀羲本名,琅琊神曦,正是昔日的琅琊王姬。”

    众人皆是一惊。

    “琅琊王室,不是再无后人了吗?”意琦行皱眉,“那日的歌伎没有说实话。”

    “她曾是怀羲的侍女,忠心护主,又岂会和我们透露王室血脉下落。”素还真背手而立,“我也是只是怀疑而已。既然怀羲活着,那么极有可能琅琊王的一对子女并未身死,如今这位琅琊后人,或许就是琅琊王子。只是我一直无法验明此人究竟是真正的琅琊王子还是冒牌货,所以迟迟没有行动。若是怀羲能回来...”

    种种猜测皆可破解,且他们手中就会增加一个有力的筹码。

    意琦行并非做不到找回怀羲,而是不愿。怀羲已表明不愿再卷入纷争,此刻强求她再入武林,是为她强惹祸端。

    最光阴见意琦行不说话,不由得抓住时机嘲讽,“你沉默了许久,看来这天下竟然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要紧。”意琦行转过头去,“我不想和一个糊涂虫多说话。”

    “你!”最光阴气结,“我哪里糊涂了!”

    “忘了重要的人与事但不自知,如何不算糊涂?”

    最光阴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与九千胜、绮罗生的记忆,但在场众人均知晓他说的另有其人,却无法开口言说。

    绮罗生轻咳一声,“若是意琦行不方便出面,不如由我去请?”

    “那也得知道怀羲现在的下落才行。”素还真摇了摇头,“她立志踏遍天下,撰写药经医书,所经之处落脚短则数天,最长不过半年。寻她,全靠运气啊。”

    一时之间众人陷入了沉默。

    第二十一叶

    就在此时,秦假仙带着束裤儿风风火火的赶来,身后还跟着一页书。

    “素还真呐!你快看这个!”他挥着一张红艳艳的请柬,火急火燎的就冲了进来。

    “哎呀不喝了。”殊十二有礼貌的乖乖递上一杯水,却被秦假仙推开,“你快看!琅琊令!”

    素还真接过查看,众人都好奇的凑了过来。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一个姑娘给的,嘴里说着什么‘请你救救她’,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就好像身后有追兵一样跑了。”

    “不好!”素怀真猛地反应过来,“怀羲恐怕已经被带走了。”

    “那个姑娘是不是嘴角有一颗痣?”

    “诶?!意琦行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是你的相好吗!”

    “果然是水云烟。”

    “那为什么,她不是故意来误导我们的人呢?让我们以为怀羲姑娘出事,好上门营救,其实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殊十二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一页书终于开了口,“我观她像是等了秦假仙许久,身形狼狈,甚是凄惶,身上还有不少的伤。我询问她是否需要为她寻个地方疗伤,她却拒绝了,还将此物交给我。”

    正是怀羲的银簪。

    “看来,此番就算是陷阱,也不得不走一遭了。”素还真为求妥当,拜托殊十二、一页书与叶小钗先在此地与司胤周旋,自己同绮罗生、最光阴、意琦行前往琅琊台,秦假仙也带着束裤儿一起凑热闹跟了过去。

    第二十二叶

    琅琊台地处中原与塞外交界,与四境风光大不相同,即便琅琊台早已消亡,但此地的风俗习惯却被保留了下来。奔放大胆的舞娘在酒肆摇曳着裙摆,台下往来的商贾拍手叫好;街边的小贩拉着皮影戏,孩子们咬着糖葫芦聚精会神的观看着,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这里真的是琅琊台吗?感觉就是一个边疆小镇而已。”最光阴看了半天都不觉得这里像是曾经的琅琊帝国。

    “这里只是一个行商落脚点,真正的琅琊台入口有一层结界保护,十年才开一日,且需要这个才能进入。”

    素还真手中的琅琊令上有一枚金印闪烁。

    可惜帅不过三秒,香辛料结合焦香的油脂迸发出的香气太过诱人,一行人决定先在酒楼吃顿午饭再继续出发。

    “诶!秦大爷你看!”束裤儿原本吃饱喝足在看楼下的小贩玩蛇,发现有二人纵马而来,就算带着纱帽也不掩其容貌。

    “诶!那不就是小医仙吗!”秦假仙咬了一半的鸡腿也不啃了,“小医仙啊!”

    但怀羲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依然疾驰而去。

    “谁!”一刀破空而来,震吓住了马儿,怀羲连忙勒马。

    “怀羲姑娘神色匆匆,不知是要往何处去。”绮罗生与最光阴在前头拦住她们,素还真与意琦行等人随后而至。

    “好狗不挡道,少拦我们主子的路!”身后的侍从怒喝。

    “我不认识你们口中说的怀羲,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找错了。劳烦让个路,我与侍女还要赶路。”

    高傲的下巴微微扬起,眉间的琅玕花纹彰显着高贵的出身,面对素还真他们的眼神中满是陌生。

    “若是我们不让呢?”双刀毫无相让之意,看起来铁了心要拦住她的去路。

    琅琊神曦自觉没有没有一对多的能耐,但王都来信她必须尽快赶回,不愿多与他们耽搁,看来必须智取了。

    “那几位拦我去路,欲意何为?”

    “想请姑娘,喝杯小茶。”

    “但几位的刀,看起来可不像是要请我喝茶,倒是想要我的命。”

    绮罗生折扇遮住笑意,“姑娘说笑了,我们又不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人,只是怕姑娘不配合罢了。”

    “我可以配合你们,但你们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那还是先请姑娘下马吧。”素还真见怀羲是当真不认识他们,有心试探。

    “殿下不可!”身后的侍女焦急了起来,却又不敢在外人面前催促。

    却见素还真拂尘化剑,直至琅琊神曦。

    双剑相触,金石碰撞,二人开始缠斗。

    “我的乖乖,小医仙打起架来这么猛的吗?”秦假仙知觉眼前哗哗一片,根本看不清二人身形。

    “一个人的武学功底,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如此之多吗?”绮罗生观琅琊神曦出手利落,招招冲着要害而去,剑势凶猛,而素还真以柔克刚化其锐气,一时之间难分高下。“意琦行,你曾与怀羲姑娘相处多日,她是有意隐瞒自己的功力吗?”

    意琦行皱眉不语,过了许久才开口,“她的武学,应当只够自保。”

    “那这究竟是不是小医仙?”最光阴见一旁的侍女欲出手相助,直接点了她的穴,让她干瞪眼瞎着急。

    “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前辈,非要拦我回城之路。”

    她开始有些恼怒了,出招更见杀机。

    素还真却猛地掌风一推,远离了琅琊神曦,收剑道歉,“素某本想出手试探姑娘是否为一故人,但姑娘出手招式皆不似故人,是素某与朋友认错了。他们也是急于找人才拦住姑娘去路,望姑娘海涵。”

    神曦虽然有些生气,但并不是不讲理的人。见他态度端正,气消了大半,又急着赶路,不愿再多做计较。略一点头,解开侍女穴道后就纵马而去。

    “你怎么看?”意琦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问素还真的想法。

    “人没找错,但人有问题。”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小医仙怎么变得如此暴力了啊!”秦假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这也太能打了。”

    “琅琊氏善锻金冶炼,自然也善于用器。当年她放下过往恩怨拜即墨医圣为师,医圣亲自封锁了她的奇经八脉,不准其再使用琅琊心法,她之后所学所用皆为昆仑墟的普通内功。所以我怀疑,她拒绝了这位琅琊后人的请求,对方为了强行留住她,抹去了她的记忆,解开了她的奇经八脉。”素还真面色古怪的继续吐槽,“但是她居然连意琦行都不记得啊,说明这个人抹去了她除去琅琊氏之人以外的所有记忆。”

    ???!这又是什么八卦?!

    “为什么要记得我?”英明伟大的绝代剑宿也是不明所以。

    “你们以后就知道了。”素还真神神叨叨的,也不解释,扭头就走。

    第二十三叶

    自从琅琊神曦和城外遇到那群奇怪的人打了一架之后,琅琊神秀就有些警惕。

    “哥哥,月神殿来信了。”

    琅琊神秀其实并不想与司胤长久合作,但目前亦无更好的合作伙伴,只好暂时结盟。

    “大祭司想在琅琊台布下阵法,将素还真等人一网打尽。”琅琊神秀迅速地看完书信将其销毁,但神色难言愤懑。

    神曦皱了皱眉,提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要一直针对素还真他们?我们的目的不是重建琅琊台吗?月神殿如此利用我们,如今还想将琅琊台作为染血之地,为何还要听之任之。”

    琅琊神秀叹了一口气,“如今天下纷争不断,我们需要月神殿这样的盟友,各取所需。而素还真,就是阻碍我们的绊脚石。”

    琅琊神曦低头不语,昔日高贵的琅琊氏,竟沦落如丧家之犬。虽说是盟友,但也只是互相利用,甚至月神殿才是主动操纵的那一方,如何不令人嗟叹。

    “王姬一切安好吧。”司胤亲自前来布阵,见神曦一直郁郁寡欢,便随口多问了一句。

    “她一切都好,不劳大祭司费心。”

    司胤满意的点了点头,“素还真背后高手如云,若能借此机会将他们困于阵中击杀,那便最好不过。”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神曦不想再听,顾不得礼数,匆匆与二人告辞。

    “殿下,这阵法可困众人,但能否击杀则在于王姬。她,真的无碍吗?”司胤要的是万无一失,“就算我已经封印住了她有关素还真等人的记忆,但若是她手下留情,我们可就功亏一篑啊。”

    “她是琅琊氏的王姬,自然是站在琅琊氏这一边。”琅琊神秀不允许有人质疑他的妹妹,被司胤这话说得很是不愉。

    “可据我所知,意琦行与王姬殿下,可是不简单啊。”司胤手指扣了扣桌案,“殿下就真的丝毫不担忧吗?我...”

    琅琊神秀不想再听司胤说这些有的没的,口气也带上了几分刺,“难道大祭司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吗?她现在不记得意琦行,当然不会手下留情,除非大祭司的术法出了问题,她才会因过往情分而心软。”

    “好好好。”司胤见琅琊神秀一定要护着琅琊神曦,只好暂时按下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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