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婂替夏子初系好衣带,行了一礼:“此处只有婢子的衣衫,实在委屈郡主了。”

    “无妨。”少年公子的屋内,要是有女子的衣衫,那只能是金屋藏娇之风流了。夏子初并不介意衣衫的粗陋,又不是人人都像裴媛似的,时刻盯着她,绝不放过可以辱没夏家门风的机会。

    只是今日实在有太多意外了,夏子初心头悬而不定,思索着自己的错漏之处,直至看到西照的日头,方才一激灵回了神,往外跑去。

    “这药囊,郡主是何处买得的?”听到夏子初略焦急的步伐,王凌则明白她的顾虑,故意拦住一问。

    “郊外蚊虫毒得很,女儿家怕留了疤痕,药坊配的。大公子若是喜欢,便赠你了。只是、”今日不便久待。夏子初话未说完,就又听着王凌则一问。

    “郡主少时在郊外流连过?”王凌则沉住不可耐,一句句问到点上。

    “未曾。”夏子初回的利落,又抱拳致歉:“今日不便久待,择日与大公子细谈。”

    “郡主说的妙事,还算数吗?”

    王凌则波澜不惊的语气从后头传了过来,让夏子初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精明如她,就是错的也得变成对的。于是,夏子初稍一错愣,便转身用力点了点头。

    “择日再与大公子细谈。”日头西照,屋内的婢子们,定是瞒不过祖母的。一面夏子初忧心被祖母责罚,一面则明白,若是殷勤过头,极容易反被人拿捏住。

    王凌则终是点了头,表示谅解。门口的十一随即将马匹缰绳交了过来,夏子初来不及赞叹王凌则的细致,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了。

    日薄西山到月色朦胧不过几刻时的功夫,夏子初在后门下了马,想悄悄溜回闺房,装作方才起身的模样。

    谁知,才过正厅,就看到闭目诵经的祖母。

    扑通一声,夏子初就从善如流的跪了过来,企图讨巧卖乖。

    “去哪儿了?”存安堂内,陶珃端坐于正位上,脸色不虞。

    “子初错了,请祖母责罚。”见祖母脸色并无缓和,夏子初赶紧请罚。

    “你向来随性,但也合矩。可今日不但私自出行,还晚归这许久!”陶珃已是动怒,她清楚子初定是和陛下有了什么商量,这才没有过分拘着人。但这般见缝插针般的莽撞,分明是己身都未思量清楚。

    夏子初面上一副被祖母的话吓得瑟缩了的模样,心内盘算着如何让她老人家消气,半分不敢反驳。

    “夏家蒙受皇恩,多少人盯着,毫无护卫,你就敢往郊外去!”陶珃如何不心疼这唯一的孙女,看到那小红驹自己回来,又不见她的踪影,瞬时心就沉了半截。

    现下并非安平之时,若是有人趁机算计,她在上京就没活路了。

    “孙女知错了。”都怪那杯茶!夏子初既懊恼也自省,行一大礼,低头认错。

    “你和陛下是什么打算?”陶珃知她性子不羁,但也懂得局势。如今,已是动到王凌则身上了,苛责毫无意义。

    “都是陛下的意思,孙女可没有要干嘛。”夏子初见祖母口气松了些,赶紧靠了过来,半真半假解释着,一副生怕祖母不让她继续插手此事的样子。

    “夏家虽无爵位可袭承,却是得了陛下亲佑。此时出了事,累了夏家百年清誉不说,还给陛下添堵。”陶珃拍了拍孙女的手,接过嬷嬷递来的热茶,是准备好好与她说一番了。

    嬷嬷递了茶,便走过来,将地上的夏子初扶起,带到陶珃座边,又领着众人先行下去。

    “王凌则手段齐全,若能得合作,平定上京之乱指日可待。”夏子初见祖母话都摊开了,也不好继续瞒着,捡着紧要的回。今日一行,自己可算是略略摸了王凌则的底。无能之人,是难在上京这锅杂汤里活下来的。

    “到底还是要互利互惠的好。”陶珃眼神瞥过子初腰间,咽下心内叹息。这丫头一心谋算,半点不知,当年的总角之谊,于四面楚歌的王凌则而言,是何等的难得。

    “互利,可成时局;得其心,才有周全。”祖母既已明言,夏子初也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父亲的谋算,不足以让他心生恨意,不过是分庭抗礼,各凭本事。一旦事关王家百年清誉,便是不能不恨了。”夏子初有条不紊的说着,旁人不敢到王凌则跟前明言的事,她一件件都得拨开了讲。

    “今夜便安生些吧。”陶珃猜到自家孙女的野心,匆匆打断,不想她又行什么冒险之举。

    “孙女明白。”夏子初面上应得干脆,心里却是定了主意的。

    “与聪明人相交,诚意为先。”陶珃不是瞧不出夏子初的有意避闪,但纠结于此,并无益处,只是交代她不要在王凌则眼前“诡辩”的好。

    夏子初点头,在王凌则面前揣小聪明,非明智之举。随后陶珃摆摆手,叫嬷嬷将人送回太平阁。

    进了闺阁,夏子初便取出墙上暗格内已抄好的兵书。

    她和沈复尧约好了今夜相见,蛰伏多年,这张牌可以出现在裴洛面前了。

    王祺一击不成,定有后手,她要抓住机会,再给王凌则灌一剂药。

    宫里,容珩收到穆王爷的亲笔手书,正在回信,一下打了个喷嚏,惊得大监要去请太医。

    容珩本想阻止,抬手间思虑着给裴家个误导,也是不错,免得浪费了他们安排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毒。

    是夜,容珩病了的消息就传到了裴府。书房里,裴洛不见喜怒,问裴媛的意思。裴媛同样摇头,不敢轻易下论断。

    “病或是不病,与我们都无碍。”是真是假都无所谓,许是新帝要试试朝臣,又或是真的不慎着了道,裴家都不能轻易表露态度。

    “嗯。”裴洛眼中颇有认可,想到裴钰流连花楼尚未回来,裴钦又是个莽撞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儿可堪成事了。

    “与王家的婚事,抓紧些。”裴媛出去前,裴洛在后叮嘱着。裴媛道了是,随嬷嬷回了庭院。

    暖阁里,描好边境防御图的绢画静静躺在小案上,绢画边底下还绣着朵海棠。夏子初见墨迹已干,整理好图册,放入怀中。

    “欢颜。”沈复尧在客栈中等着,已是夜半时分,总算等到她了。自破庙一别,数年只见书信未见其面。

    欢颜是子初的表字,取自“窥觞照欢颜,独笑还自倾”,藏着夏伯父的江湖侠气。可惜,夏伯父至死也未能实现策马江湖的夙愿。

    沈家覆灭之时,自己被年纪尚小的她打晕,拖出沈家。而后,她又在死人堆里挑了身量相似的小厮丢到那火堆里当替身,瞒过裴家的搜寻。

    自此,沈家消逝于上京,所谓一门三将,就彻底成为话本里的故事,而沈子裕也变成了今天的沈复尧。

    “朝中无陛下亲任的将才,沈哥哥若能得陛下青眼,复兴沈家,方有希冀。”夏子初拿出怀中的小包,推于沈复尧。此中乃是父亲多年行军之道,还有前朝大将蓝安的不传兵书。

    “陛下表哥过几日会往校场巡视,便是你展露头角之时。”有陛下表哥的安排,会更妥帖,也更合适。

    “沈哥哥,切记忍耐。”夏子初深深看了沈复尧一眼,直到对方点头,才跃出窗台,片刻不见踪影。

    沈复尧看着佳人远去,细细收了绢画。

    他定不会负了这多年蛰伏的心血。

    又一日好晴光,收到王凌则邀约的夏子初,静悄出了门。

    “公子,郡主过来了。”十一看到远处的小红驹正慢悠悠的过来。昨夜大公子将夏小姐的前十四年查的透彻,听到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后,面色略沉,随后又笑了起来,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请她去外头走走吧。”王凌则停下笔,轻笑着,不知她这回,会说些什么。

    那边夏子初刚把小红驹交给十一,就见着这番模样,不由的叹气,眼前人实在俊逸清朗得很。

    “夏姑娘为妙事而来?”王凌则走向夏子初,领着人到昨日那处草地。

    “年前夏家的事,大公子知晓多少?”夏子初看着天上飞云,眼角余光飘到旁边。

    “陛下有意遮掩,我无从得知。”那夜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夏府平静之下就宰了豺狼般的族人。就不知是今上的意思还是她的呢?

    “父亲身陨前线,母亲为护住大娘娘,中箭坠落悬崖,生死不料。”

    “祖母听闻噩耗,昏厥而去,由嬷嬷照料着。我方才给祖母喂了安神的药,管事匆匆赶来,说是那几个旁支的叔伯闹着要见祖母。”

    “我原想叫管事打发了那些人,回身间往日旧事浮上心头,忽生了决定。”如今想想,果真是骨子里带了夏家的杀气,而不是那规矩的世家小姐。夏子初苦涩一笑,接着说了下去。

    “我让管事把人都请到正堂去,叫了祖母身边的嬷嬷,拿了祖母的令牌,速去大内,向陛下求一队暗卫。意在一击而中,一个不留。”

    “那时,我在正堂里,听他们各种借口,无非是要入这正屋,做新主人。明是藏着虎狼之心,却是佛陀模样,真真叫人恶心。”

    “嬷嬷利索,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有人进来换新茶。我道上茶二字,霎时间,正堂内血洒横匾,端的是国安家和四字。待清理干净后,只说是塞外的刺客,误杀了他们。”

    “为何说这些?”那一夜,人人只道今上得料先机,出手狠辣,绝难是孤寡祖孙可为的,确实将夏家摘的干净。她同自己说这些,是想表示他二人处境相差不远吗?

    “王大姐姐出阁在即,今裴、翟、崔、郑四大家争相求娶。王伯伯的打算自然非裴家莫属。可陛下的意思,是要裴家归野。且,裴家人不是长情的。”夏子初心有偏私,可裴家的男子也着实不算得好郎君。

    “陛下寻到将才了?”裴家善战,无往不利,没有合适将才,只怕轻易动不得。

    “沈家后人。”

    见夏子初无一隐瞒,王凌则有些错愣。难怪了,能让臻儿主动找上她,拿捏人心之处,的确厉害。

    “若王家此刻与裴家联姻,一则不利家族百年声誉,二则毁了王姐姐的后生。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师出无名之战褒辩,怕是要留个洗不去的污点。”裴家设计的围场刺杀,致母亲和大娘娘皆去,陛下表哥断断不会留情。王家需得在时局未明时,做出抉择。否则,来日难定。

    “那你觉得谁人合适?”这般坦诚,怕是酝酿了许多时候。王凌则听着她陈利言弊的一番话,忽是想到了她曾经的那句话:君子凌风则立。她,从来都不甘居于人下。

    “翟东越。翟王妃虽早逝,但膝下三儿皆是人品上者。翟小郡主年岁尚小,王姐姐若入府,可得教导。如此,无姑翁烦扰,夫妇合意,乃世间良缘。”长嫂如母,王臻坐稳了位置,即便翟东越有一日变了心,这后来者身份再高贵也不敢生什么幺蛾子。

    “你倒是想的清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将旁人的家长里短说得这般自在,还这般贴切。王凌则嘴上调侃,心里却是渐渐有所松动。她会算计,但不伤人。不必细想,论陛下属意的人选,当是世代清吏,死侍皇命的郑家子弟。

    “那大公子的意思呢?”说来说去,还是得你点头才算数不是。没有得到王凌则肯定的回应,夏子初心口的那根绳,可是半点不敢放松。

    “陛下希望王家做什么?”王凌则背着手往前去,不是很想听到她霎时松下来的语气,这样的夏子初总是会让自己想起那个尚不知事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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