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眼看木已成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对着床上咳嗽不止的刘万盈递去抱歉的眼神。

    郊外的庄子,那地方条件苛刻,丫头婆子也非常粗糙,饭食也非常的不好,昔楹去了那里免不得要受苦。

    刘万盈扶着姜成的手,还待说些什么,就看见一直在角落中站着的昔楹向前迈了一小步,身子纤纤却目光坚定。

    “我可以听你们的话,去庄子上,但是我有条件,我走以后,爹爹和嫡母要照顾好我母亲,若是我母亲在府中有任何事,我就去县衙里敲文登鼓。”

    声音铿锵有力,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里。

    刘万盈:“不可啊,昔楹,你没去过庄子不知道那里有多难熬。”

    姜成静默不语。

    宋瓷闻言,看了一眼姜昔楹,当机立断。

    “你损毁长姐容貌,阖该家法处置,但念在你母亲生病,不可让她忧心,只好先将你送往庄子长长记性。你放心,只要你去了,姜家自然会照顾好你母亲,不会让她有闪失。”

    而后,又补了一句:“你应当知道我说话一向一言九鼎。”

    姜昔楹眨了眨眼睛,这个倒是。

    庄子上有什么可怕,她本来就在家中呆的不厌其烦,而且自己的皮影事业一点进展也没有,说不准去了庄子,趁着这短暂的自由,就可以稍稍实现一些自己的抱负。

    刘万盈在床上憾恨:“都是我拖累了你啊,昔楹。我可怜的女儿啊。”

    主母一发话,外边很快就有丫头婆子进屋来帮昔楹收拾东西,西苑本来就是小小的地方,此时却显得拥挤异常,犹如一个长满了陷的大包子。

    姜昔楹东西少的可怜,唯有墙角一个暗红色木箱看上去尤为显眼。

    那是昔楹在这一个月中用自己的首饰换来的皮影。

    身边的丫头婆子要对这箱子动手,昔楹立即冲在面前,挡住了箱子,但昔玉哪里会让她如愿,用力将昔楹推走,而后用力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一堆暗红色的羊皮,表面平整光滑,剪成一个个小人的模样。

    姜昔玉随手拿起其中一个,羊皮柔软微凉,透过手心传到身体。

    姜昔楹最近偷偷摸摸做的就是这个?捣鼓一堆不值钱的羊皮?

    姜昔玉觉得她的脑子真是进水了。

    她毫不在意地将手中那片皮子掷在箱子里,很是看不上箱子里的东西。

    “来人,快将我这位庶妹和她的宝贝东西送走,姜家可装不下她。”

    马车一路颠簸行了三日,终于在黄昏前抵达了郊外庄子。

    姜昔楹抱着木箱走下马车,看到面前破败的屋舍,和门前长成一片的烂菜叶,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姜昔楹一向随遇而安,是以她也没有太难过。

    她走进庄子内,里面的丫头婆子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把她这个主人家的小姐当一回事。

    显然都是得到了特殊对待。

    姜昔楹也不在乎,独自走到床边,将床铺好,用鸡毛掸子驱逐着周围的灰尘。

    将床铺铺好,打开窗棱。

    金色的阳光从窗棱透进来,昔楹才觉得心情好一些。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随意踹开姜昔楹的房门,而后拎着一个木制的食盒走进屋内,木盒外面甚至都长了白毛,那婆子看见昔楹也不行礼,直接将木盒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而后掀开饭盒,将里面的餐盘毫不客气的拿出来。

    “知道您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一向锦衣玉食惯了,不过这庄子这里啊,吃食一向不怎么样,您就将就着些。”

    说完,看也不看昔楹脸色,拎着木盒转身扬长而去。

    昔楹安置好床铺,走到桌前。

    盘子里的饭皆是吃剩下的米饭和炒菜,比残羹冷炙还不如,哪里是人吃得的。

    以前是现代社会的大好青年,后来又是姜府不受宠的庶女,虽然在姜府待遇差些,可是倒是也能吃上一口饱饭,哪里像现在,连口饭都没了。

    这些人看她一个孤女前来这里,在姜府又不受宠,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好欺负她罢了。

    这又不是在姜府,管束甚多。

    这里可是庄子,虽艰苦但自由,如此开阔的一片天地哪里就不能任她飞翔了。

    这残羹冷炙她可不吃。

    身边侍女小桃也看着这饭食,担心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昔楹:“无事,帮我去将这里的人集合起来。”

    “要做什么?小姐?”

    “你且等着看。”

    不一会儿,庄子上的丫头婆子稀稀拉拉的来了几个,站在院外谁神色不耐,仰头看了看太阳。

    纷纷抱怨。

    “姜大姑娘不让人吃饭,这是要干什么呀?”

    “就是,不吃饭下午还怎么干活呀?难道姑娘下午要替我们干活?”

    “唉,就是说呀,贵人就是贵人,哪里懂得我们的艰苦。”

    昔楹看着这些人抱怨没有讲话,过了会儿,等人好不容易齐了,昔楹才站起来。

    对着人群道:“我知道此时打扰大家了,昔楹先跟大家道个歉。”而后,对着人群盈盈一拜。

    婆子们脸上大多都带着不屑,这娇娇小姐的面上功夫谁又稀罕。

    “我知道这庄子生活艰苦,收入少劳作多,姜家几乎要把这里忘了,大家也颇有怨言,可是谁也不敢直言。今日,我就将话说明白了,我今日来这庄子上,就是要帮助大家的,只是苦苦劳作是没有指望的,不如我们一起寻个出路。”

    “姑娘这话说的轻松,这谁信啊。”

    “就是,就是,这口头承诺谁不会说呀。”

    姜昔楹看着众人,打开一份契纸,上面写着一份东西,她视线划过院中众人,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便做出承诺,一个月以内将庄子产量提高到一年以内,大家可以作证,若是一个月以后我做到了,大家都能从这里得利,若是我做不到,我便自请回到姜家祠堂闭门思过,此生不出。”

    这承诺做的实在令人心动,一个月的产量提到一年,况且,此生不出祠堂,这是多么狠的一件事。

    逐渐,有人慢慢心动,很快,就有一个丫头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

    “我愿听从姑娘差遣。”

    慢慢的,所有人都向前走了一步,整齐划一道:“愿意听从姑娘差遣。”

    那个送饭的婆子面带羞愧,脸皮慢慢涨红了,她本来以为来的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娇娇小姐,谁知道这个姜二姑娘是如此不一般。

    她逐渐走到最前面,头低低垂着,嗫嚅道:“姑娘,对不起,我再给您盛一份新的饭菜。”

    姜昔楹本就没有想要追责她的想法,看着她道:“这不碍事的。”

    次日,姜昔楹就去看了庄子上的棉花种植,这是一种最原始的种植方法,人力大,靠天吃饭,而且收效很少。

    姜昔楹将现代的种植技术与之结合,并利用庄子上的木材发明出混合浇灌的水车,加大了灌溉面积,使得人力的参与减少了许多。

    才不到半个月,棉花的播种量就已经是之前的好几倍。

    本来庄子上的人都以为这位大小姐是在说大话,但如今这样的情况来看,好像真的可以完成半个月前定的目标。

    于是人人都对这对姜昔楹心悦诚服。

    在一个月后果然达到了姜昔楹所说的资金和产量,众人为姜昔楹举办了庆功宴。

    姜昔楹自是很开心,因为她可以趁这次机会像大家普及皮影,刚开始来的时候,庄子上的众人都对她不信任,那时若是贸然拿出来,一定会被众人质疑。

    但此时不一样。

    酒席过半,众人就看到姜昔楹将身边的小木箱打开,将里面的皮影小人拿出来,众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物品,只见那小人皮很薄,呈暗红色,上面画的人粗眉环眼,高额平鼻,嘴角微翘,带有青年人的猛劲,又含有一股稚气,既粗犷又英气。

    其他的小人也是各有各的风格,有的像小孩子,有的像娇俏可人的女子。

    于是众人都问:“姑娘,这是什么呀?”

    “这叫皮影,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这用来作什么呀?”

    姜昔楹非常珍惜地抚摸着一块块暗红色的羊皮,而后道:“你们可以来看这种表演,非常好看的,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姜昔楹带着众人走进一间较暗的房室,将木箱彻底打开,用木棍简单的打了个台子,用四根木柱将一块白纱横着绷起来,成为一个发展的亮子,这块白纱可不便宜,花了她不少钱呢。

    接着,她又拿过来烛火,放在白纱后面稍远一些且中央的位置,然后将一块布放在木棍前面用来支撑,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就开始表演了。

    表演一般是由几个人共同协作而成,不过目前只有姜昔楹一人,所以她的任务就重要一些,既要当挑线人,又要当乐队。

    姜昔楹端坐于前方,出手挑线操作出场的影人。

    烛光亮起,白纱上顿时显现出两个纤丽的影子,姜昔楹小声哼唱着清新的歌谣。

    一曲结束,众人仍然沉浸在刚才皮影表演的氛围中。

    “姑娘,这皮影可真好看。”

    “是啊,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好看的表演。”

    “姑娘,怎么不早些说呢,早些说就能早点看了啊。”

    姜昔楹看着屋中众人,认真道:“以后我教大家皮影技术可以吗?若是大家学会了,就可以表演给其他人,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赚钱,比种棉花要轻松许多。”

    “可以啊,姑娘怎么不早些说。”

    附和声纷纷而起,众人都同意姜昔楹的办法。

    于是,姜昔楹皮影的制作方法和表演方法教给众人,在农作闲暇之余,众人开始学着制造皮影表演皮影。

    庄子上一派其乐融融,之前那种吵架斗殴,勾心斗角几乎没有了。

    姜昔楹刚用过早膳,就有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进屋。

    语气急促:“禀姑娘,在庄子外头发现一个受了伤的小郎君。”

    受了伤的小郎君?

    姜昔楹一向乐善好施,慈悲心肠,听闻受了伤,心中一颤,连忙道:“将他带回庄子医治。”

    请来大夫一看,这郎君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可以恢复,姜昔楹这才放了心。

    庄中人每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忙,是以这些天都是姜昔楹给这位郎君送药。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已经病好了,差人送你回家如何?”

    姜昔楹每日都问,不过看这位郎君五官俊朗,衣服虽然被树枝划破,但是仍旧可以看出,他的袖口用金线绣了云纹,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她大抵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天底下能用金线来缝衣服的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天子。

    不过不知这身份贵重的天子是如何从深宫跑到这庄子里的。

    祁闻予从上林苑逃出,反正是皇祖母在管理朝政,无人在意他自己的想法,即使他有满腔抱负也得不到施展,于是他就和一堆宫廷里交的朋友一路从上林苑纵马走到百姓之中。

    一路上他见过不少各式各样的人,比在四四方方的皇宫中有意思多了,最后钱都花完了,吃的饭菜交不上钱,被报了官,他和身边的朋友又不想被抓进官府。

    堂堂天子出来吃饭会没有钱,这谁信啊。

    于是他们一伙人就骑马充小路逃呀逃,最后精疲力尽,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直到现在他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冰肌雪肤,容颜倾城的少女给他喂药,姿态得体,落落无双。

    他还以为遇到了神妃仙子。

    “我叫祁闻予,家住....比较远。”

    经过几天的相处,姜昔楹和祁闻予逐渐熟悉了起来,而姜昔楹无聊时也给祁闻予表演了几场皮影,给他科普了皮影的知识。

    而祁闻予对姜昔楹也有很大好感。

    他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倨傲,身上的气质也是温柔理智,毫不跋扈。

    与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的眼神清澈,透亮,很干净。而她最珍视的东西就是那个木箱子。

    他曾问过她为何老是鼓捣那个木箱子。

    姜昔楹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人生短暂,我要把握有限的时间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而这箱子里的东西,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简直和祁闻予想的一模一样。

    等到祁闻予的朋友寻到这里,已经是半个月后,看到祁闻予安然无恙,他们的心才落地。

    而祁闻予对姜昔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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