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鼎鱼幕燕双肩并
出得帐外,康熙微微,蹙起了额头,自己进帐之前,明明下令,让一众侍卫,守在三丈之后,将这里围住,未经传召,不得入内,怎么如今,却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难道这些奴才,真会如此大胆,竟敢擅离职守?
“王太医,也敢这样胡闹么?”脑海之中,康熙,渐渐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那老家伙,虽谈不上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却也在宫中当差多年,对他的脾性,可说很是了解,在太医院中,虽不显山露水,却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他坚信,这老东西,绝不敢未经请旨,就擅自离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想起刚才,小宝对他说过的话,一朵不安的疑云,笼上了他的心头,难道,真的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守在帐外的一干侍卫,悉数杀害,而自己,竟丝毫不知?
康熙蹲下身来,衬着月光,端详着泥土上,依稀可辩的脚印,几下寻找,终于让他,发现了点点血迹。微风拂过,倍感寒凉,心中忽然一紧,他不及再想,回身钻入帐中,拉起了韦小宝的手,轻道:“小桂子,我们快走!”便拽着小宝,向外疾步走去。
帘幕刚一掀开,却不想二人,已被七名来者,堵住了去路,与他们,仅距咫尺之遥,而王太医,被为首那人扼着咽喉,双腿,正不住地发颤。
“图伦?!你们……”冤家路窄,想不到图伦这么快,就找了上来,韦小宝心乱如麻,匆忙抢上,将康熙拉回,他真的很担心,这帮恶徒,会伤了小玄子。
康熙奋力,抵住了韦小宝,正全速上前的脚步,携他退开丈许,又拧过他的身子,将他护在身后,方才站定。
小宝坠崖伤重,刚刚才捡回一条命,如今,又不似从前,有宝衣在身,此时此刻,他怎能让小宝,为自己犯险?
“你们,就是神龙教余孽?!”喝问之下,心中虽有不安,却依然很是镇定,康熙冲韦小宝点了下头,示意他说,对方来者不善,设法脱身要紧,不必作口舌之争。
目光,透着犹甚刀剑的寒芒,他知道,就是眼前,这个腰肥膀圆,五大三粗的混蛋,把小宝打下悬崖,伤成这样的,若非身畔无人,他真恨不得立刻下旨,将这恶贼就地处斩!!
“他……他就是皇帝……好汉饶命,我知道的都说了!饶命,饶命啊!!”王太医的右手,抖得几乎无法自持,向着康熙指去,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裤管,缓缓而下。
“皇上,老臣……”王太医颤颤巍巍,侧过了脑袋,却始终垂首,不敢举目,图伦瞟了眼身边之人,手中的画像,脸上,露出了狞笑,“啊!”不等这早已魂惊胆破的老头,再多言语,图伦干净而果断地,掐碎了他的脖子,血溅当场,之后,又一脸鄙夷,将那尸身,扔在一旁。
“你们!!”康熙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惊愕,他想不到对方,竟会如此,将人命视若草芥,更想不到王太医,会这样轻易地,就出卖了自己。
图伦上下打量着韦小宝,恨得咬牙切齿,怒哼道:“命挺硬啊!不过这次,你不会再有好运了!!”紧接着,他又向康熙,好好瞧了几眼,讥讽着说:“这么隐蔽的地方,真是让人好找啊!好俊的小子,想不到,堂堂大清天子,竟微服深山,趁着夜深人静,与一名男子在此幽会,真不愧,是一代明君,哈哈哈哈!这次,真是天助我也!给我拿下!!记住,一定要抓活的!莫要伤了他,拿下之后,先让老子好好快活几日,再交出去!!”
康熙被这一番疯言疯语,弄得说不出话,霎时间,两人已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韦小宝大急,他立即躬下身子,去摸靴桶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顿时惊诧不已,五内如焚,暗骂道:“妈的!难道,是坠崖的时候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无可奈何之下,韦小宝起身冲上前去,可早年间,学的几招三脚猫功夫,早已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又负伤在身,哪里会是敌手?只一瞬,就被右边一人,擒住了手臂。
“啊!”骨声脆响,那人动作凌厉,出手狠辣,疼得韦小宝,双膝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口中不住地□□着。
虽说如此,韦小宝这么一搅,却让那两人,本难以应付的左右夹击,不攻而破,康熙见那人腾出左手,向韦小宝颈上劈下,立即探手前出,格去杀招,一个闪身,避开了左边一人的攻击,顺势运足气力,双掌齐发,正中肩上,两人皆招架不住,被打得数步倒退,险些倒下。
“‘潜蛟无妄’?!‘白龙未济’?!是‘八卦游龙掌’!!”韦小宝心中,大喝了声彩,他认得康熙,刚刚使出的两招,不过,与多年前相比,无论是身法的灵活,还是招式的娴熟,康熙都精进了许多,出手,简直快如疾风,想不到多年以前,与自己摔跤时的所用,所学,皇上,不仅依然熟稔于胸,还勤加习练,他惊喜交加,心想:“这功夫真练起来,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威力,谢天谢地,这次总算是有救了!!”
康熙将韦小宝扶住,望上一眼,为他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此时,方才被击退的两人,也已被身旁同伴扶起,六人俶尔拢上,摆出“九龙吞天阵法”。
韦小宝敏锐地,从这眼神之中,读出了另外一层信息,他心里明白,确认他伤情是否有碍之余,康熙还在示意着他,边打边退,“难道这行帐,还有别的出口?”想到这里,韦小宝悄悄斜过眼睛,向身后看去。
果然不错,虽然,那并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出口,只是那里的结构,没有那么牢固,只要使上力气,还是可以冲破,其实,若非帐中空间狭窄,自己二人,又被围住,他还是有把握带上小玄子,用“神行百变”逃之夭夭的,可是现在,那个“出口”,已经俨然成了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康熙,与韦小宝互相侧靠着背,并肩而立,这样一来,两人的防守死角,都刚好被对方弥补,无懈可击,他们紧绷着每一根神经,一边对敌,一边向身后“出口”退去。
“九龙吞天阵法”,原是刚柔并济,环环相扣,大成之日,合九人之功,绝有鲸吞之威,虽然几人功力尚浅,运使出来,也足展蚕食之力,本不过一盏茶时分,便可将人困死阵中,只是今日午后,韦小宝用匕首杀了龚茂不说,又害得虞詟,失去了左手,这阵法极其难练,他们九人,数年来朝夕共处,日夜苦修,才成今日之功,眼下阵位所缺,根本无人能补,如今强运,已是破绽百出,威力,不及日间一成,他们不断浅攻,欲尽速,将康熙的体力耗尽,以便他们,将他轻松擒下,之后,便再不必有任何顾虑,一招取了韦小宝的性命,即可告胜还巢。
康熙盯着敌人,已是汗流浃背,这六人的武功,煞是怪异,令人难以预判,只能等到对方出招,再加以还击。双拳难敌四手,康熙,也不敢以命相搏,只得严密地防守着,六人不断攻上,却始终,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们二人,已悄悄撤出了对方的包围圈,退至帐角,不过,挺过几轮猛打,加上韦小宝受伤,又不会武功,对方的出招,多半,都只能由他来应对,呼吸,已大显急促,体力,也已逼近极限。
韦小宝看着跟前,心中暗叫不好,“来的明明是七个人,图伦呢?”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出口”就在眼前,确认了战况,韦小宝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皇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可不想小玄子,被人抓去,又见康熙目光递到,示意他就是现在,便立即转身,去开那“出口”。
正当这时,一声巨响传来,行帐顶上,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图伦突从天而降,双眼如炬,右掌运足劲力,向韦小宝拍来,他本以为,白龙使被自己打下山崖,定然毙命,却不料老天,竟如此与他作梗,更让这小子,得贵人相救。虽然,他并不知道,白龙使为什么,会和皇帝混在一起?或许,是洪安通的意思,本以为这二人,被自己困在帐里,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却不成想,他们,竟能有如此急智,眼看着白龙使,就要破洞而走,日间几回较量,图伦心中明了,白龙使轻功卓越,要不是白天,在慌乱之中跑错了方向,自己早已失了手,如今一旦让他,带着皇帝逃出,那这二人,可当真成了苍霄之鸟,瀚海游鱼,到时,他们再欲成事,可难比登天了,此次急赴嵩山,乾龙舵七十余人,而今,就只剩下他们七个,思之,不禁目眦尽裂,如此损兵折将,若还敢空手而回……为了自己的活路,更为了圣龙门的安危,他必须将皇帝活捉!更要将眼前之人诛杀!!
此掌来势刚猛,迅如惊雷,韦小宝根本不及反应,便被这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牢牢钉住,连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此刻的他,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韦小宝,却感到一只手,猛地将自己推开,变故陡生,图伦急欲变招,却弄巧成拙,那凶险万分的一掌,“呼”的一声,自康熙肩头擦过,两人一起,被这巨可移山的掌力,震飞了出去,将身前的“出口”,撞出了一个大洞,帐顶受损,加上这般力道,行帐瞬间,轰然垮塌下来。
图伦几人,被压在了行帐废墟之下,但很快,他们就起了身,从废墟冲出,气势汹汹,再次攻了上来。
摔倒之时,韦小宝只觉自己,闻到了一股异香,凝思片刻,不由大喜过望,是苏荃给自己的“百花蝮蛇膏”,当下,他真想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下几个嘴巴,来到河南以后,他一直迷迷糊糊,竟将它忘得干干净净,要不然,双儿和他……
不过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虽然,他并不确定这份量,是否足够应付,这帮神龙教余孽,不过就算,只能造成些烟雾也好,他来不及犹豫,立刻将这救命的粉末,紧紧抓在手中,挥洒而出。
一团白烟,瞬时腾起,被烟气笼罩的七人,旋即倒下,韦小宝运起功力,正欲以“神行百变”逃走,他猛地,去抓康熙的肩膀,心想“百花蝮蛇膏”的效用,加上自己的“神行百变”,一定可以脱身,却不料当他的手,碰到康熙的一刹,康熙却疼得大叫一声,韦小宝不明所以,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但见康熙神色,如受剑斩刀割,断不敢,再去碰他肩膀,只好扶上康熙腰背,奔跑起来。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已是筋疲力竭,韦小宝突然,看到前方近处,有座略显残破的小院,想起河南一带,是天地会黄土堂的势力范围,自己替皇上,在少林出家之前,听青木堂的兄弟,提起过两回,后来,自己常常偷偷下山去玩儿,还曾有路过几次,“难道这里,就是黄土堂的分舵?”是也好,不是也罢,他实在跑不动了,只得轻轻望了康熙一眼,带他走了进去。
两人径直,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韦小宝将所有的油灯,都点了起来,只一眨眼工夫,院内,就变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要说有数十人在这儿聚会,也毫不惹人起疑,他仔细,打量了这座小院一番,院子南北而建,面积中等,除了他们刚才,穿过的正门以外,还设有后门,从西到东,共三间正屋,两间偏堂,看到西面正屋内的陈设,韦小宝胸有成竹,点了点头。
基本知晓了院内的一切,韦小宝不敢耽搁,迅速折回了康熙,所在的东首正屋之中,自他坠崖醒来,与康熙重逢算起,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去认真看看,如今的他,与印象之中相比,皇上,真的消瘦了很多。
康熙,静静坐在床边,左手,轻抚右臂,眉头紧锁,微咬着嘴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虽然,相较于刚才的九死一生,此刻,他们是暂时脱险了,可是,见到皇上,疼得满头大汗,一言不发,韦小宝心中,哪会好受?
“皇上,你的肩膀,可能是脱臼了,不如让我,帮你看看吧。”韦小宝,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张口说道。
“嗯。”康熙挑起眉毛,忍着剧痛,有些难以置信。
韦小宝,走到康熙身旁,细细检查了几下,自信,又自责地说道:“皇上,你忍着点啊……”说罢,他抓起康熙上臂,伴着几声清脆的响动,熟练地,将脱出的骨臼,推回了原位,又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康熙微微一笑,看着韦小宝,问道:“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这一手,跟谁学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一问,可真是让他,左右为难,他要把天地会的事说出来,那……
可是,他被人从山崖打落,要不是碰巧,被侍卫发现,又请太医精心诊治,还有刚才,要不是皇上,将他及时推开,他早已死过两回了……
韦小宝,望着眼前之人,想起了很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再回不去从前,现在的他,已真的,再没有办法,狠下心肠,对这个赐予自己荣华富贵,给予自己兄弟之情,刚刚,又在生死关头,挺身相救的人,说出什么谎言。
沉默了许久,韦小宝,才嗫嚅道:“回皇上,是我在少林寺出家的时候,少林寺的澄观大师教我的,这里……应该是天地会,一个隐蔽的分舵。”韦小宝小心翼翼,低着头,等待着康熙的反应,只盼康熙,不要龙颜大怒。
“你小子。”康熙似乎并不介意,看了韦小宝一眼,继续道:“对了小桂子,你刚才,洒了什么东西?”
见康熙,没有继续提天地会的事,韦小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是‘百花蝮蛇膏’,这种东西,是雄黄的克星,神龙教的人,久居蛇岛,需要喝雄黄酒来防身,一旦接触到‘百花蝮蛇膏’,就会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但是,他没有将自己白龙使的身份说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康熙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不会追来了?”
韦小宝,却无奈地摇起了头,“皇上,‘百花蝮蛇膏’,虽然有奇效,但要解毒,倒也不难,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安心,我刚才,把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了,就是想用天地会吓一吓他们,希望他们,看在天地会的声威,不敢乱来。”
康熙面色凝重,说道:“你这招狐假虎威,确实不错,但我们一路跑到这里,都没见什么人家,我看,就算他们跟天地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有所忌惮,也迟早会闯进来,恐怕……”
“嗯。”韦小宝点头同意,他也深知这一招,恐怕拖延不了太久,正焦急思考着应对之策,不久,他灵机一动,提议道:“皇上,这里离少林寺不算太远,以前我在少林寺出家的时候,总是偷偷下山去玩儿,有几次,刚好从这里经过,我应该还能记得,从这里上少林寺的路,不如我们,到少林寺去吧。”
康熙听言,心想自己现在,并不知从此,该如何下山,与其身犯大险,到山下求援,不如到少林一行,来得稳妥,便满意地说:“也好,你刚提过,曾让双儿,上少林报讯,好让他们,对这帮神龙教逆贼,有所防范,想不到错有错着,就这么决定,那我们……”
“呃……”说到一半,康熙忽然感到,身上冷得,就要冻僵,与之齐来的烈痛,钻心彻骨,胸口,却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皇上,你没事吧?”韦小宝看出了康熙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韦小宝正欲上前,却见他的身体,扭动抽搐了几下,鲜血,已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薄而出,纷飞迸溅,随后,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虽然,他早已记不得自己,已是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口?可是,他真的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过这么多血,这一幕,真是把韦小宝吓坏了,他急忙将康熙抱住,让他躺在自己怀中,拼命地呼唤着,远处,已传来了脚步,和交谈的声音。
“他们跑不了多远,给我进去搜!!”
“怎么会这样?!难道皇上,是中毒了?对方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自己一点事也没有?!”这几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飞速闪过,从进门开始,康熙就一直喘得厉害,他也只当,是刚才竭力奔逃所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
康熙艰难地,握着小宝的手,面色绛红,浑身的血,染透了衣衫,双眼,已几乎,无法睁开,深紫色的双唇,微微颤了几下,似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还在痛苦地抽动着,韦小宝尽力俯下身子,才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小桂子……你……自己……”
“咳……咳……”艳红的鲜血,溢过雪白的牙齿,向外涌来,沿着脸颊,静静淌开,晕染在唇边,颈上,还有,他俊朗的面庞。
韦小宝果断地,转过了身,抓住康熙双臂,搭在自己肩上,将他背起,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小玄子,你不要怕!好兄弟,讲道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你!!”说着,他运足功力,使出“神行百变”,夺门而去……
“王太医,也敢这样胡闹么?”脑海之中,康熙,渐渐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那老家伙,虽谈不上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却也在宫中当差多年,对他的脾性,可说很是了解,在太医院中,虽不显山露水,却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他坚信,这老东西,绝不敢未经请旨,就擅自离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想起刚才,小宝对他说过的话,一朵不安的疑云,笼上了他的心头,难道,真的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守在帐外的一干侍卫,悉数杀害,而自己,竟丝毫不知?
康熙蹲下身来,衬着月光,端详着泥土上,依稀可辩的脚印,几下寻找,终于让他,发现了点点血迹。微风拂过,倍感寒凉,心中忽然一紧,他不及再想,回身钻入帐中,拉起了韦小宝的手,轻道:“小桂子,我们快走!”便拽着小宝,向外疾步走去。
帘幕刚一掀开,却不想二人,已被七名来者,堵住了去路,与他们,仅距咫尺之遥,而王太医,被为首那人扼着咽喉,双腿,正不住地发颤。
“图伦?!你们……”冤家路窄,想不到图伦这么快,就找了上来,韦小宝心乱如麻,匆忙抢上,将康熙拉回,他真的很担心,这帮恶徒,会伤了小玄子。
康熙奋力,抵住了韦小宝,正全速上前的脚步,携他退开丈许,又拧过他的身子,将他护在身后,方才站定。
小宝坠崖伤重,刚刚才捡回一条命,如今,又不似从前,有宝衣在身,此时此刻,他怎能让小宝,为自己犯险?
“你们,就是神龙教余孽?!”喝问之下,心中虽有不安,却依然很是镇定,康熙冲韦小宝点了下头,示意他说,对方来者不善,设法脱身要紧,不必作口舌之争。
目光,透着犹甚刀剑的寒芒,他知道,就是眼前,这个腰肥膀圆,五大三粗的混蛋,把小宝打下悬崖,伤成这样的,若非身畔无人,他真恨不得立刻下旨,将这恶贼就地处斩!!
“他……他就是皇帝……好汉饶命,我知道的都说了!饶命,饶命啊!!”王太医的右手,抖得几乎无法自持,向着康熙指去,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裤管,缓缓而下。
“皇上,老臣……”王太医颤颤巍巍,侧过了脑袋,却始终垂首,不敢举目,图伦瞟了眼身边之人,手中的画像,脸上,露出了狞笑,“啊!”不等这早已魂惊胆破的老头,再多言语,图伦干净而果断地,掐碎了他的脖子,血溅当场,之后,又一脸鄙夷,将那尸身,扔在一旁。
“你们!!”康熙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惊愕,他想不到对方,竟会如此,将人命视若草芥,更想不到王太医,会这样轻易地,就出卖了自己。
图伦上下打量着韦小宝,恨得咬牙切齿,怒哼道:“命挺硬啊!不过这次,你不会再有好运了!!”紧接着,他又向康熙,好好瞧了几眼,讥讽着说:“这么隐蔽的地方,真是让人好找啊!好俊的小子,想不到,堂堂大清天子,竟微服深山,趁着夜深人静,与一名男子在此幽会,真不愧,是一代明君,哈哈哈哈!这次,真是天助我也!给我拿下!!记住,一定要抓活的!莫要伤了他,拿下之后,先让老子好好快活几日,再交出去!!”
康熙被这一番疯言疯语,弄得说不出话,霎时间,两人已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韦小宝大急,他立即躬下身子,去摸靴桶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顿时惊诧不已,五内如焚,暗骂道:“妈的!难道,是坠崖的时候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无可奈何之下,韦小宝起身冲上前去,可早年间,学的几招三脚猫功夫,早已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又负伤在身,哪里会是敌手?只一瞬,就被右边一人,擒住了手臂。
“啊!”骨声脆响,那人动作凌厉,出手狠辣,疼得韦小宝,双膝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口中不住地□□着。
虽说如此,韦小宝这么一搅,却让那两人,本难以应付的左右夹击,不攻而破,康熙见那人腾出左手,向韦小宝颈上劈下,立即探手前出,格去杀招,一个闪身,避开了左边一人的攻击,顺势运足气力,双掌齐发,正中肩上,两人皆招架不住,被打得数步倒退,险些倒下。
“‘潜蛟无妄’?!‘白龙未济’?!是‘八卦游龙掌’!!”韦小宝心中,大喝了声彩,他认得康熙,刚刚使出的两招,不过,与多年前相比,无论是身法的灵活,还是招式的娴熟,康熙都精进了许多,出手,简直快如疾风,想不到多年以前,与自己摔跤时的所用,所学,皇上,不仅依然熟稔于胸,还勤加习练,他惊喜交加,心想:“这功夫真练起来,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威力,谢天谢地,这次总算是有救了!!”
康熙将韦小宝扶住,望上一眼,为他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此时,方才被击退的两人,也已被身旁同伴扶起,六人俶尔拢上,摆出“九龙吞天阵法”。
韦小宝敏锐地,从这眼神之中,读出了另外一层信息,他心里明白,确认他伤情是否有碍之余,康熙还在示意着他,边打边退,“难道这行帐,还有别的出口?”想到这里,韦小宝悄悄斜过眼睛,向身后看去。
果然不错,虽然,那并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出口,只是那里的结构,没有那么牢固,只要使上力气,还是可以冲破,其实,若非帐中空间狭窄,自己二人,又被围住,他还是有把握带上小玄子,用“神行百变”逃之夭夭的,可是现在,那个“出口”,已经俨然成了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康熙,与韦小宝互相侧靠着背,并肩而立,这样一来,两人的防守死角,都刚好被对方弥补,无懈可击,他们紧绷着每一根神经,一边对敌,一边向身后“出口”退去。
“九龙吞天阵法”,原是刚柔并济,环环相扣,大成之日,合九人之功,绝有鲸吞之威,虽然几人功力尚浅,运使出来,也足展蚕食之力,本不过一盏茶时分,便可将人困死阵中,只是今日午后,韦小宝用匕首杀了龚茂不说,又害得虞詟,失去了左手,这阵法极其难练,他们九人,数年来朝夕共处,日夜苦修,才成今日之功,眼下阵位所缺,根本无人能补,如今强运,已是破绽百出,威力,不及日间一成,他们不断浅攻,欲尽速,将康熙的体力耗尽,以便他们,将他轻松擒下,之后,便再不必有任何顾虑,一招取了韦小宝的性命,即可告胜还巢。
康熙盯着敌人,已是汗流浃背,这六人的武功,煞是怪异,令人难以预判,只能等到对方出招,再加以还击。双拳难敌四手,康熙,也不敢以命相搏,只得严密地防守着,六人不断攻上,却始终,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们二人,已悄悄撤出了对方的包围圈,退至帐角,不过,挺过几轮猛打,加上韦小宝受伤,又不会武功,对方的出招,多半,都只能由他来应对,呼吸,已大显急促,体力,也已逼近极限。
韦小宝看着跟前,心中暗叫不好,“来的明明是七个人,图伦呢?”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出口”就在眼前,确认了战况,韦小宝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皇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可不想小玄子,被人抓去,又见康熙目光递到,示意他就是现在,便立即转身,去开那“出口”。
正当这时,一声巨响传来,行帐顶上,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图伦突从天而降,双眼如炬,右掌运足劲力,向韦小宝拍来,他本以为,白龙使被自己打下山崖,定然毙命,却不料老天,竟如此与他作梗,更让这小子,得贵人相救。虽然,他并不知道,白龙使为什么,会和皇帝混在一起?或许,是洪安通的意思,本以为这二人,被自己困在帐里,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却不成想,他们,竟能有如此急智,眼看着白龙使,就要破洞而走,日间几回较量,图伦心中明了,白龙使轻功卓越,要不是白天,在慌乱之中跑错了方向,自己早已失了手,如今一旦让他,带着皇帝逃出,那这二人,可当真成了苍霄之鸟,瀚海游鱼,到时,他们再欲成事,可难比登天了,此次急赴嵩山,乾龙舵七十余人,而今,就只剩下他们七个,思之,不禁目眦尽裂,如此损兵折将,若还敢空手而回……为了自己的活路,更为了圣龙门的安危,他必须将皇帝活捉!更要将眼前之人诛杀!!
此掌来势刚猛,迅如惊雷,韦小宝根本不及反应,便被这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牢牢钉住,连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此刻的他,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韦小宝,却感到一只手,猛地将自己推开,变故陡生,图伦急欲变招,却弄巧成拙,那凶险万分的一掌,“呼”的一声,自康熙肩头擦过,两人一起,被这巨可移山的掌力,震飞了出去,将身前的“出口”,撞出了一个大洞,帐顶受损,加上这般力道,行帐瞬间,轰然垮塌下来。
图伦几人,被压在了行帐废墟之下,但很快,他们就起了身,从废墟冲出,气势汹汹,再次攻了上来。
摔倒之时,韦小宝只觉自己,闻到了一股异香,凝思片刻,不由大喜过望,是苏荃给自己的“百花蝮蛇膏”,当下,他真想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下几个嘴巴,来到河南以后,他一直迷迷糊糊,竟将它忘得干干净净,要不然,双儿和他……
不过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虽然,他并不确定这份量,是否足够应付,这帮神龙教余孽,不过就算,只能造成些烟雾也好,他来不及犹豫,立刻将这救命的粉末,紧紧抓在手中,挥洒而出。
一团白烟,瞬时腾起,被烟气笼罩的七人,旋即倒下,韦小宝运起功力,正欲以“神行百变”逃走,他猛地,去抓康熙的肩膀,心想“百花蝮蛇膏”的效用,加上自己的“神行百变”,一定可以脱身,却不料当他的手,碰到康熙的一刹,康熙却疼得大叫一声,韦小宝不明所以,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但见康熙神色,如受剑斩刀割,断不敢,再去碰他肩膀,只好扶上康熙腰背,奔跑起来。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已是筋疲力竭,韦小宝突然,看到前方近处,有座略显残破的小院,想起河南一带,是天地会黄土堂的势力范围,自己替皇上,在少林出家之前,听青木堂的兄弟,提起过两回,后来,自己常常偷偷下山去玩儿,还曾有路过几次,“难道这里,就是黄土堂的分舵?”是也好,不是也罢,他实在跑不动了,只得轻轻望了康熙一眼,带他走了进去。
两人径直,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韦小宝将所有的油灯,都点了起来,只一眨眼工夫,院内,就变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要说有数十人在这儿聚会,也毫不惹人起疑,他仔细,打量了这座小院一番,院子南北而建,面积中等,除了他们刚才,穿过的正门以外,还设有后门,从西到东,共三间正屋,两间偏堂,看到西面正屋内的陈设,韦小宝胸有成竹,点了点头。
基本知晓了院内的一切,韦小宝不敢耽搁,迅速折回了康熙,所在的东首正屋之中,自他坠崖醒来,与康熙重逢算起,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去认真看看,如今的他,与印象之中相比,皇上,真的消瘦了很多。
康熙,静静坐在床边,左手,轻抚右臂,眉头紧锁,微咬着嘴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虽然,相较于刚才的九死一生,此刻,他们是暂时脱险了,可是,见到皇上,疼得满头大汗,一言不发,韦小宝心中,哪会好受?
“皇上,你的肩膀,可能是脱臼了,不如让我,帮你看看吧。”韦小宝,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张口说道。
“嗯。”康熙挑起眉毛,忍着剧痛,有些难以置信。
韦小宝,走到康熙身旁,细细检查了几下,自信,又自责地说道:“皇上,你忍着点啊……”说罢,他抓起康熙上臂,伴着几声清脆的响动,熟练地,将脱出的骨臼,推回了原位,又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康熙微微一笑,看着韦小宝,问道:“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这一手,跟谁学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一问,可真是让他,左右为难,他要把天地会的事说出来,那……
可是,他被人从山崖打落,要不是碰巧,被侍卫发现,又请太医精心诊治,还有刚才,要不是皇上,将他及时推开,他早已死过两回了……
韦小宝,望着眼前之人,想起了很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再回不去从前,现在的他,已真的,再没有办法,狠下心肠,对这个赐予自己荣华富贵,给予自己兄弟之情,刚刚,又在生死关头,挺身相救的人,说出什么谎言。
沉默了许久,韦小宝,才嗫嚅道:“回皇上,是我在少林寺出家的时候,少林寺的澄观大师教我的,这里……应该是天地会,一个隐蔽的分舵。”韦小宝小心翼翼,低着头,等待着康熙的反应,只盼康熙,不要龙颜大怒。
“你小子。”康熙似乎并不介意,看了韦小宝一眼,继续道:“对了小桂子,你刚才,洒了什么东西?”
见康熙,没有继续提天地会的事,韦小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是‘百花蝮蛇膏’,这种东西,是雄黄的克星,神龙教的人,久居蛇岛,需要喝雄黄酒来防身,一旦接触到‘百花蝮蛇膏’,就会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但是,他没有将自己白龙使的身份说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康熙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不会追来了?”
韦小宝,却无奈地摇起了头,“皇上,‘百花蝮蛇膏’,虽然有奇效,但要解毒,倒也不难,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安心,我刚才,把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了,就是想用天地会吓一吓他们,希望他们,看在天地会的声威,不敢乱来。”
康熙面色凝重,说道:“你这招狐假虎威,确实不错,但我们一路跑到这里,都没见什么人家,我看,就算他们跟天地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有所忌惮,也迟早会闯进来,恐怕……”
“嗯。”韦小宝点头同意,他也深知这一招,恐怕拖延不了太久,正焦急思考着应对之策,不久,他灵机一动,提议道:“皇上,这里离少林寺不算太远,以前我在少林寺出家的时候,总是偷偷下山去玩儿,有几次,刚好从这里经过,我应该还能记得,从这里上少林寺的路,不如我们,到少林寺去吧。”
康熙听言,心想自己现在,并不知从此,该如何下山,与其身犯大险,到山下求援,不如到少林一行,来得稳妥,便满意地说:“也好,你刚提过,曾让双儿,上少林报讯,好让他们,对这帮神龙教逆贼,有所防范,想不到错有错着,就这么决定,那我们……”
“呃……”说到一半,康熙忽然感到,身上冷得,就要冻僵,与之齐来的烈痛,钻心彻骨,胸口,却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皇上,你没事吧?”韦小宝看出了康熙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韦小宝正欲上前,却见他的身体,扭动抽搐了几下,鲜血,已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薄而出,纷飞迸溅,随后,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虽然,他早已记不得自己,已是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口?可是,他真的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过这么多血,这一幕,真是把韦小宝吓坏了,他急忙将康熙抱住,让他躺在自己怀中,拼命地呼唤着,远处,已传来了脚步,和交谈的声音。
“他们跑不了多远,给我进去搜!!”
“怎么会这样?!难道皇上,是中毒了?对方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自己一点事也没有?!”这几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飞速闪过,从进门开始,康熙就一直喘得厉害,他也只当,是刚才竭力奔逃所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
康熙艰难地,握着小宝的手,面色绛红,浑身的血,染透了衣衫,双眼,已几乎,无法睁开,深紫色的双唇,微微颤了几下,似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还在痛苦地抽动着,韦小宝尽力俯下身子,才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小桂子……你……自己……”
“咳……咳……”艳红的鲜血,溢过雪白的牙齿,向外涌来,沿着脸颊,静静淌开,晕染在唇边,颈上,还有,他俊朗的面庞。
韦小宝果断地,转过了身,抓住康熙双臂,搭在自己肩上,将他背起,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小玄子,你不要怕!好兄弟,讲道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你!!”说着,他运足功力,使出“神行百变”,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