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一家人一块吃的。

    这是安正廷立的规矩,只要他在家,其他人都得跟着早起用餐,虽然安媞没真正做到过几次,因为起不来。然而她作息在周竟家调整过来了,于是便带着枳实一块下楼。

    安彦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国学书,郑青丹守在旁边。

    安媞莫名有些同情,他出生在这种家庭,也挺不容易的,相仿的年纪,同样是放假,枳实天天玩,他天天学。

    枳实问安彦:“你叫什么哇?”

    出于礼貌,他放下书,抬起眼,一板一眼地道:“我叫安彦,彦是颜色的颜的左半边。”

    “你上学了吗?”

    “嗯,我五岁就上一年级了。”

    枳实感慨:“好早哦。”

    安彦说完,头又低下去,继续默读。

    枳实几不可闻地嘀咕了句“真无趣”。

    别说她了,连安媞也这么觉得。

    不仅无趣,还冷漠,她腹诽道,郑青丹去训练一台人工智能机器人说不定快一些。

    待安正廷下楼,方正式开饭。

    郑青丹教导安彦食不言,但安媞一贯随心所欲,嘴里咀嚼着东西,问旁边的枳实:“吃不吃虾饺?”

    枳实很有眼力见,桌上其他几人安静异常,她点头,小小声地说:“吃。”

    桌子大,周枳实短胳膊短腿的,又拘谨着,只夹面前的东西。

    虾饺离得远,安媞直接一整屉端过来,放她面前,“还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这个时候,安彦的表情才有所波动,朝她们投去一眼。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吃完早餐,安媞给枳实精心打扮着,扎辫子,别发卡,还找了条彩色项链给她搭小裙子。

    枳实问:“安媞姐姐,你弟弟要跟我们一起吗?”

    “不啊,我从来不带他玩。”

    “为什么呀?”

    “他妈妈管他管得严,他不是上学就是上各种兴趣班,我也不喜欢他。”

    枳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准备出门的时候,安彦正巧在客厅里。他望着她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安媞也没问他要说什么。

    直到她们走到玄关,他跟过来,问:“姐姐,你们去哪儿?”

    “游乐园。你就别想了,你妈不会准的。”安媞换上鞋,牵起枳实,“走吧。”

    枳实回头看了他一眼,上了车才说:“安彦好像也想出去玩。”

    安媞没太大反应,毕竟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感情薄如纱。

    “那他就主动争取呗,干吗对他妈言听计从的。就拿早餐来说吧,他吃的东西都是他妈给他搭配好的,平时从来不到外面吃垃圾食品。”

    枳实讷讷无言。

    “怎么了?”

    她正想开口,又摇了摇头,“周竟说,不可以随便评判别人的家事的。”

    安媞满无所谓,“嗐,没事儿,氛围不好,关系不亲密,我知道,我都习以为常了。”

    即使就在祁州上大学,周末、放小长假她宁愿出去旅行,或者留校,也不想回家。

    所以,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家庭,外人看到的,和本人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但她不会因此自怨自艾,陷入情绪的牢笼,她已经过得比绝大多数人幸福了,人生总有缺口,没必要自己撕扯得更大。

    冯颖生日聚会办在晚上,白天安媞就带枳实去游乐园玩。

    既然周竟说他报账,安媞就没手下留情了,买纪念品,买小吃,园内餐厅价格高,她也直接点了两份豪华套餐。

    但是并不好吃,她简单吃了几口就没再动叉。

    枳实用不来西餐刀叉,费劲巴拉地吃着,趁这个功夫,安媞把她的照片和视频发给周竟。

    Ann:呐,别说我白吃白喝,作为报答,给你留作收藏。

    他大抵是没空,一直没有回复。

    安媞见枳实吃成了花猫脸,笑着给她擦了下嘴巴,“吃不吃得完?”

    “嗯!不能浪费粮食。”

    周竟此时正与新的合作商见面。

    他在祁州工作的几年里,积累了一些人脉,环环相扣,便有了新的人际网。这是一位研发、生产高端一次性食品包装容器公司的老板,姓韩。

    会面地点定在茶室。现在年轻人群体时兴新中式茶室,既可即买即走,也有专门的品茗雅间,供人休闲、洽谈。

    韩老板说:“现在乡村振兴是大势所趋,但专门做这个不太好容易啊,尤其是私营企业。”

    “是,不过已经过了最困难的阶段,目前电商平台发展迅速,也算是乘了这道东风了。”

    “周总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魄力,了不起。”

    韩老板斟了三杯不同的茶,“尝尝,金骏眉,金观音,大红袍,这三款不错。”

    周竟读书时,知识面就极为广泛,不管艺术、历史,还是金融、政治,都能接上几句,进入职场后,更是展现其优势。

    借着这个话题,顺势聊到茶饮,以及新的茶室运营模式,再接着是市场发展。

    短短不到一个钟头,韩老板就露出欣赏的眼神,表示愿意达成合作。

    当然,更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后续跟进。

    韩老板中途接了个电话,离开包间。

    桌上有就茶的果脯、坚果、糕点,对周竟来说太甜了,他便只喝着杯中的冷泡茶。

    他手机开着静音,打开才知道,安媞发了那么多消息。

    舟竞:谢谢。

    安媞回得很快:需要人质跟你说几句话,让你确认她一切平安吗?

    他无声笑了笑,敲字:好。

    对方发来一条四秒钟的语音。

    是枳实的声音。

    “嘿嘿,放心吧周竟,安媞姐姐不会撕票的。”

    Ann:什么时候交赎金?

    舟竞:[??2000.00请收款]

    舟竞:够吗?

    Ann:不不不,要备注自愿赠与,万一你之后让我还怎么办。

    舟竞:?

    Ann:你不懂,这种非特殊金额转账是可以追回的,现在诡计多端的男人太多了。

    周竟好笑,重新转了一次,换成两个1314。

    舟竞:玩得开心。

    Ann:多了不退,少了再管你要。

    她心安理得地收了,转头拿去还花呗,与此同时,不禁感叹,有朝一日,她居然没落至此。

    韩老板进来,恰巧看到周竟对着手机笑,问:“跟女朋友聊天吗?”

    他摇头,“我单身。”

    韩老板微微讶异,“周总,你这么优秀,怎么会?”

    “暂时没有碰到合适的。”周竟起身,“恰巧也到饭点了,我定了餐厅,请您吃顿便饭吧。”

    下午时,周竟这边结束,问安媞需不需要去接她们。

    Ann:行啊,这边地偏,人又多,也不好打车。

    他等了一个多小时,看见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姗姗而来。

    今天她俩是同色系打扮,安媞的是白粉碎花吊带短上衣,领口做成荷叶边,背部是绑带式设计,下搭一条牛仔短裙,珍珠白圆头浅口小白鞋。

    周枳实则是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两条辫子,头顶、脖子、手腕,戴各种花花绿绿的佩饰。

    安媞的脸热得发红,“你等了很久吗?”

    “还好。”周竟递了包湿巾给她,又抽出两张,给枳实擦脸擦手。

    “等我一下。”安媞把包丢给他,“我先去上个厕所。”

    园区大门不能停车,以免她找不到,周竟带枳实到树荫下的长椅坐着。

    枳实说:“今天好多男生找安媞姐姐要微信哦。”

    “是吗,那她给了吗?”

    “没有诶。”她“咯咯”地笑,“她说她离异带娃,别人都不信,说我是她妹妹,她说她就是看着年轻,其实三十二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扯。

    枳实操着心:“周竟,她这么漂亮,你要是再不抓紧,她就被别人追走啦。”

    “你不是不希望我结婚吗?”

    “我是怕未来婶婶不要我,但是安媞姐姐不会,她对我可好了。”

    周竟说:“她可以一直是你的安媞姐姐,不一定非要和我在一起。”

    “但我也怕你孤单,你没发现吗,她在的时候,你经常笑,我想看你多笑笑。”

    枳实知道周竟很忙,却不知道他压力多大,更无从知晓,他时刻不敢松懈,因为他要对很多人,很多事负责。

    她稚气的眼里,只看到他总是冷清的,夜里独自抽烟解压是冷清的,在热闹的人群里也是冷清的。

    别人常常找他办事,周书记是,奶奶是,安媞也是。

    就好像,他已经是一根稳固而坚强的支柱,可以撑起一大片屋梁,庇荫无数人。

    但她希望有人能关心他,希望他像她一样,因为安媞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而感到快乐。

    周竟揉揉她的头顶,没有说什么。

    枳实失落不已。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呀,为什么不喜欢对方呢?谈恋爱还需要什么条件呢?

    唉。真是搞不懂大人。

    为了和朋友们一块过生日,冯颖中断旅行,从国外飞回来。她在家办了个派对,邀请了很多人来。

    周竟送安媞到地方。

    枳实丝毫不怕生,安媞在,还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她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冯颖一见到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顿捏她的脸,“听安媞说起你好多回,终于见到你了,you are so sweet,跟巧克力味的奶包子似的。”

    枳实:“……”

    她龇牙咧嘴,凶巴巴的:“我才没有那么黑呢!”

    冯颖乐不可□□边有饼干蛋糕水果,随便吃,别跟姐姐客气哈。”

    她攀住安媞的肩,“怎么就一个小的,大的呢?”

    安媞叉着青提吃,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相似带来的亲近感,她尤为爱吃青提、红提,“什么?”

    “明知故问,你那个周叔叔啊,没一起来吗?”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什么好看的。”

    冯颖“啧”了声,“谁一开始跟我说长得挺帅的来着。”

    安媞嚼啊嚼,“帅归帅,又跟我没关系。”

    冯颖暧昧不明地笑,“没关系你还帮他带小孩?”

    “欸,你怎么这么八卦呢?生日礼物收到没?”

    “收到啦,谢谢宝贝。”冯颖在她脸上“啵”了一口,“等我发大财了养你。”

    “得了吧,我俩玩到一块不是没原因的,你要是不整天在国外浪,奋发图强搞事业,我还能信你两分钟。”

    “那你如果不跟你爸对着干,去他公司谋份差事,也不至于被断了生活费。”

    安媞嗤道:“他能任由我随便混日子?不然就不会把我丢到周竟那儿了。”

    大学是最后一层保护罩,一毕业,就要赤条条地面对现实了。

    “安媞,你这段时间去新疆开发油田了?晒这么黑?”

    嘴这么欠的,是一位染红色短发的女生。

    安媞回敬:“是啊,挖出来你这只神兽火焰鸟。”

    红发女生笑,“咋了,心情不好?”

    冯颖说:“大小姐体验人间疾苦去了,就回来打个转儿,又得三下乡,哦不,二下乡。”

    安媞掐了她一把,“你就幸灾乐祸吧。”

    她灵活闪开,“欸,你们先玩,我去那边了。”

    安媞靠着沙发,因为玩了一天,累得有些意兴阑珊,红发女生说:“陈冯午昨天还问我,你今天来不来。”

    “他怎么还不死心?”

    “人家挺帅的,又对你死心塌地,你怎么不试试?”

    “我倒是想跟二十岁的莱昂纳多试试呢,他怎么不给我机会?”

    “我就知道你这副德行,反正我的任务尽到了。”

    安媞瞟瞟她,“你收了多少钱?分我一半呗,我答应见他一面。”

    红发女生笑得快呛到,“不是,安大小姐,你缺钱到这种地步啊?”

    “你怎么不找我?你要多少?”

    安媞懒懒地掀起眼皮,不就是刚刚话题的中心人物,陈冯午?

    她毫不留情面:“你傻的?我稀罕你那点?我开玩笑呢。”

    陈冯午大三就开始追安媞了,是她所有追求者里,坚持时间最长的。冯颖还调侃,别人是跑八百,他跑马拉松。

    但安媞是真看不上他。

    他就是世俗的纨绔富二代,私底下抽烟、喝酒、泡吧样样来,在她面前立纯情男大人设而已。

    家里不过是开了一家高档酒楼,还如此装阔。

    被她怼了,陈冯午也是不恼,说:“你要是缺钱,尽管跟我开口。”

    安媞没搭理他,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她转念又想,说不定这样正好戳中他的爽点了,她越矜冷傲慢,他越想征服得到。

    “安媞姐姐,”枳实“蹬蹬蹬”地跑过来,“我有钱我有钱,你不要找别的男生。”

    安媞好笑,“你个小不点能有几个钱啊。”

    “周竟给我好多压岁钱呢,我都存起来了。”

    安媞忽地灵光一现,冲陈冯午说:“我有男朋友了,她叔叔,开公司的,比你帅比你成熟,我爸还特别喜欢,你就别缠着我了,OK?”

    陈冯午愣了下,转而笑开了,“你这借口都找过多少回了,也从来没见你真的和谁在一起。”

    “你不信啊?不信我叫他咯。”

    安媞拨了个电话,嗓音甜腻地说:“亲爱的,我朋友想见你,你能来一趟吗?”

    周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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