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周竟什么时候结束,谢兆海又把人带去他办公室里等。

    地方不大,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布置也精简到极致,除了最基础的办公用具,像什么字画、绿植之类的装饰,统统没有。

    若不是椅背上搭了一件换下来的衬衫,会让人以为这是间样板间。

    旁边推开门,则是休息室,里面摆放着简易的床、衣柜等。

    谢兆海解释说:“有时候时间晚了,竟哥就在这儿将就一晚上。”

    安媞转过头来,“是吗?但他最近每天回家,是不忙吗?”

    “竟哥侄女放假的话,他一般不留在公司睡。”

    安媞恍然点头。

    “竟哥真是个挺顾家的人。之前他妈妈生病住院,他那段时间医院、公司来回跑,人都累瘦了一圈。除了应酬,他很少在外面聚餐吃饭,就算出差,也会打电话给家里。要是结婚,竟哥肯定是个疼老婆孩子的。”

    安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似乎是在帮周竟美言,叫她对他放心。

    这人可能是有真才实干,所以才被周竟看中,但他的敏锐程度安媞实在不敢恭维。

    他怎么会觉得,她是要和周竟谈婚论嫁的人?

    安媞背着手转了一圈,随后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脚踩地面,带着滚轮往前滑,说:“那他以后女朋友挺有福的。”

    谢兆海又愣了一下。

    不是女朋友啊?那怎么还特地叫他带“她”们参观一下?

    新招的人?更说不过去了,她跟枳实熟,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周竟的位置。

    好像只能是亲戚了。

    这人是个脸上藏不住心思的,她说:“你就当他是我老师……或者师父吧。”

    虽然是叫叔叔,但其实他也没大那么多;叫哥哥呢,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跟他同辈不到一块儿去。

    亲戚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一定要找个具体的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的话,那就师生吧。毕竟这段时间,他教她不少。

    于是,谢兆海的处境就变得不上不下,进退两难了,直直地杵在那儿。

    安媞打趣:“你紧张什么?”

    他实话实说:“我不太会跟女……漂亮女生打交道。”

    她笑出了声,嘀咕道:“周竟手底下的员工怎么跟他一个德性。”

    他离得远,就听清周竟两个字,“啊?要不我去帮你问问竟哥那边还要多久?”

    安媞摆摆手,说:“不用,我们等他就好。”

    她又问:“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面包、饼干、泡面……”都是他平时没空吃饭,用来垫肚子的,但似乎不像是对方爱吃的东西,谢兆海又改口:“有香蕉、葡萄之类的,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你拿点给周竟吧,他没吃晚饭。”

    谢兆海应了正要走,安媞又叫住他:“对了,记得跟他说,是我叫的你。”

    “哦好的。”

    他茫然不解,搞不懂她的意图,但还是照办了。

    “竟哥,你没吃饭啊?这是安小姐让我带给你的。”

    他特别着重强调“安小姐”这三个字。

    周竟两只手沾得脏污,腾不出空来接,他睨谢兆海一眼,扬了扬下巴,“放那儿吧,马上就好。”

    谢兆海探头来察看,“情况怎么样啊?”

    “问题不大。”

    他是理科出身,但很多工科类的东西他都得自学成才,好比这操作间里的机器,除了专业检修人员,没人比他更熟。

    谢兆海佩服不已。

    重新启动,没有再出现其他问题,周竟洗净手,走到谢兆海放东西的位置。

    安媞绝非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行了关心之事,便要叫对方知道。

    尽管不是她亲力亲为的。

    她自诩是知恩图报的人,今天找他帮了忙,这就算是个回报。

    大抵是她没想遮掩,很容易令人猜中。

    有小心思、小算计并不会令人生厌,相反的,像可爱的猫咪试图博得你的关注,你反而巴不得奉上你有的一切。

    不是吗?

    理智时刻提醒他,该保持分寸与距离,可又总被来自各个方面的声音搅浑。

    前三十年,见过,听闻过,也经历过许多事,到了现下的阶段,爱情已经不会像童年时期的跳跳糖,少年时期的彩虹,带来惊喜与心悸。它像高楼坍塌,渐渐的融入到湖海之中,与琐碎的生活、疲惫的工作不分彼此,所以,当每个碎片开始试图重新聚拢时,他会感到伤筋动骨。

    太多不该,太多不适合,如果开诚布公地分析,周竟能找到千万个理由,掐灭自己心里蹿起的火星。

    ——那是奢望,是妄想。

    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摧毁他费尽心机找来的,全部的理由,也许只需要她一个眼神,或是动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浑然不觉。

    周竟听谢兆海说她们在办公室,走过去。

    门是磨砂玻璃材质,远远的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安媞斜立在书柜边,两只脚互相搭着,手里随意翻看着工具书,边角起了毛边,是他经常看的那些。

    蓝牙音箱闪着灯,连着她的手机,在播放Blank Space,她的嘴唇微动,跟着哼曲儿。

    等得久了,她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休息室的门开着,枳实像只青蛙趴在床上睡着了。

    周竟轻轻地合上,说:“你倒不讲客气。”

    安媞将书插回原处,“你不是也没有防我的意思么。”

    谢兆海没经验,平时来这里的人多是找“周总”,这回是“周竟的人”,他拿捏不好招待的度,索性随她了。

    他办公室的文件多,尤其是电脑里的,但涉及到机密的都锁了起来,确实没什么可防她的。

    周竟问:“那你研究出来了什么?”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无聊,还没情趣。”她笑了下,“要不把我送你的杯子放桌上吧,增添点人情味。”

    “……”

    安媞伸手指了一排,说:“你都看过啊?”

    “差不多。”

    基本都是一些工具类的书籍,植物,农耕,还有机械工程,地方志,等等,又多又杂。

    之所以看,也是因为工作需要。

    “你这儿工资高吗?我能来你这儿实习吗?”

    感觉比在乡政府办公室免费打杂好。

    他直说:“你干不来。”

    “运营、直播呢,我可以搞个自媒体账号,发发宜江的视频,说不定就火了,还可以帮忙带货。”

    这个方向之前有人考虑过,现在是新媒体大行其道的时代,但目前镇上没有招到成熟的团队和体系,就暂时搁置了。

    周竟想到她学编导专业,再看她之前即兴发挥编故事的能力,不是不能一试。

    他思忖片刻,说:“你先写个策划案……”

    “不是吧,”安媞还没听完就皱起了脸,“周叔叔,你跟外面那些吸血压榨资本家老板有什么区别?”

    一毛钱没给,就使唤她干活了。

    “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有什么需要的你再找我,人、钱、设备、场地,如果走不了财务,我个人支给你。”

    她问:“万一赔了呢?”

    “无妨,我给你兜底就是。”

    既然是正经事,纵使没做成功,也是一次经验。

    再说,她能折腾到哪儿去。

    安媞意味深长地觑着他。

    说实话,这句话太像画大饼,或是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甜言蜜语,时效性只有出口的当下,当不得真的,她也听过不少。

    但周竟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又无法令人生疑。

    他一双桃花眼本该是多情风流的,冷静而平淡地回视,无端带有压迫性。

    要么,是她心里有鬼,所以撇开了头,手无意识地拨着旁侧的书。

    周竟忽地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如一座墙似的,挡在她面前。

    她呼吸一紧,扬起脖子,看见他抬起胳膊,将上方的文件夹往里推。

    他却误会了她的表情含义,即刻后退一步,“抱歉,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再偶像剧的桥段,再暧昧的氛围,也被他破坏了。

    “周竟,你回来啦?”

    枳实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

    周竟收拾了下自己,带她们离开。

    值夜班的人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热情地挥手送他们,“周总,嫂子,慢走。”

    嫂子?他顿了顿。

    安媞说:“小谢说我是你的人,他们大概是误会了,你要不解释一下?免得耽误你之后找对象。”

    “算了,省得他们再催婚。”

    “等我回祁州,你岂不是还要编个分手的理由。”

    “性格不合?他们也追究不了那么深。”

    他都这么说了,她也无可无不可,反正是他该解决的问题。

    谢兆海此时小跑过来,略带羞涩地说:“这是我自己做的草莓酒,送你尝尝。度数比较高,如果不太能喝,可以兑点气泡水之类的。”

    安媞接过,“好,谢谢。”

    谢兆海瞄了瞄周竟,见没有作声,也没有看他们,又说:“安小姐,再见。”

    “叫我名字就好,以后或许说不定有很多机会见面。”她笑着,“bye。”

    周竟牵着枳实,等他们说完话,才提步往前走。

    草莓泡成的酒呈淡粉色,装在玻璃罐里很漂亮,她对着光转动着,颇为欣赏地说:“周叔叔,你手底下的人挺上道的嘛,居然还有礼物。”

    “这是他送你的。”

    不然呢?

    “我知道啊。”

    周竟缓声说:“我的意思是,这是他以个人名义送给你的。”

    不是出于招待客人的礼数,公司有流程,请客户吃饭,或是送礼,都有额度,这瓶酒,单纯是谢兆海个人的意愿。

    安媞反应了一下,问:“他单身?”

    “嗯。”

    她“哦”了声,没有了下文。

    周竟和她隔着一个周枳实,她走路的步子落得很轻,像是因为学过舞,体态轻盈,她的肩背也很薄,不是干巴巴的瘦法,而是因为天生骨架小,脂肪含量低。

    男生会喜欢她很正常,不仅漂亮得夺目,还有独一份的,吸引人的气质,随性、慵懒,而且松弛。

    几个了?

    从贺雁鸣,到陈冯午,再到今天才见她第一面,就献殷勤的谢兆海。

    有这三个,便说明还有他不知道的其他三个,三十个,甚至三百个——谁能保证不会有这么多呢?

    安媞像是也习以为常了,毕竟没有什么理由可自卑的,所以她能够坦然地面对异性的青睐与追求。

    她是居高临下的,挑挑选选,最后没一个入眼,再果断拒绝。

    花园里颜色最鲜艳的玫瑰,无论盛开与不盛开,都不影响游人驻足,蜂蝶起舞。

    周竟曾路过许多花丛,目光却也只被这一朵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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