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即是灼目的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照着空气中的尘埃。

    太阳完全升上来了。

    她撑起身子,筋骨连接处泛起酸痛感,堪比打断后再重接,她呻吟出声。

    周竟听到,扭过头,搀她起来。

    安媞低头看了看,“你帮我穿上的?”

    他抿着唇,“嗯”了声。

    “怎么不叫醒我?”

    “你这幅模样……也拍不了。”

    她埋怨道:“来都来了,看一眼也好啊。”

    周竟没作声,抖落地垫沾的灰土,收叠起来。

    她见地面被清理干净,他衣服上也无褶皱痕迹,问:“你没睡吗?”

    “睡不着。”他一样样拎起东西,“走吧。”

    走动之间,腿心摩擦,带来阵阵刺痛感。

    安媞冲前方迁就她而刻意放缓步速的男人喊道:“周竟,我不想走了,你背我。”

    他变得特别好说话,任劳任怨地在她面前单膝半跪,待她趴上来,托着她的臀,将她向上颠了颠,找到一个稳当的姿势,继续下山。

    但由于是下坡路,他走得很慢。

    她搂着他的脖子,忽然注意到,他下巴新长出一层淡青,好奇地伸手摸了下。

    短短的硬茬,有些扎手。

    周竟的脚步猛地一顿,低斥道:“安媞,别闹。”

    “我还以为你不会长胡茬呢。”

    他说:“大部分成年男性都会长。”

    “是不是雄性激素分泌越多,长得越快?”

    “嗯。”

    “所以你是每天剃吗?”

    “剃了显干净。”

    周竟怎么也想不到,事后的清早,他们居然一本正经地讨论剃胡子的问题。

    根据她之前的表现和反应,他大致猜得到,她根本就是只纸老虎,那事于她而言是第一次。

    但她似乎并不当回事。

    女孩子不是将“初次”——诸如初恋,初吻——看得分外郑重吗?

    好了,叫她知道,她又该吐槽他老古板了。

    过了会儿,安媞又问:“重不重?”

    “不会,你很瘦。”

    “我是说这么多东西加我。”

    周竟说:“也还好。”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体力,做了那么久爱,一夜未睡,又要负重一百来斤徒步下山,还能面不改色的。

    下山比上山多花费十来分钟,到家时,徐丽芬正倒掉剩的面条喂将军。

    徐丽芬问:“你们吃过了没?”

    周竟说:“没有,我就不在家吃了,您给安媞做点吧,我先洗个澡。”

    “等下要去公司啊?”

    “嗯,有很多事。”

    他正要走,徐丽芬又叫住他:“欸,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周竟闻言看去,手臂上有数道或深或浅的抓痕,脖子周围也有几处红色印迹。

    “肇事人”安媞不自在地撇开眼,摸了摸鼻头,心说,衣服遮挡的部位更多呢。

    “山上毒蚊子多,估计是有点过敏。”

    他语气泰然,徐丽芳没怀疑,说:“我记得有那个什么药膏,挺管用的,我待会给你找找,你涂点。”

    “好。”

    周竟匆匆洗完澡,换了身衣服。

    离开前,他深深凝了眼安媞,欲说什么,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他坐到驾驶座上,没有第一时间启动,一句话打了又删,最后发出去,仅短短几个字:需要买药吗?

    Ann:啊?什么?

    舟竞:下面。

    Ann:噢噢,不用了,没事儿。

    他关了手机,拂去脑中杂念。

    到了公司,那些遮不住的痕迹太过显眼,难免惹人多心,周竟以同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们无一起疑。

    乡下随处可见带毒性的蚊虫、野草,若没做好防护措施,弄得满身瘙痒,倒也寻常。

    最主要的是,他单身多年,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在外应酬,从不跟女人牵牵扯扯,对底下的女员工。

    怎么可能是那啥。

    另一边。

    安媞腰酸背痛的,加上没休息好,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床补觉了。

    半梦半醒之际,她搂着被子,恍惚地感觉,有只手探到腿间,以为周竟回来了,结果是自己的。

    她狠狠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荤真是开不得。

    她一觉睡到中午,玩手机玩得饥肠辘辘,艰难地爬起来觅食。

    “哼!你们居然背叛我!”

    安媞一个激灵,看清是枳实,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枳实再次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你看吧,你就是做贼心虚,才会被我吓到。”

    “别吵,我没睡清醒,脑子嗡嗡的。”

    “你跟周竟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安媞故作镇定:“就是去山上拍照了而已,等我把照片导出来给你看,还戴着你送我的花环呢。”

    “那你们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枳实嘴巴撅得老高了,气冲冲地跺脚,“你明天就要回家了,居然不带我!”

    “我跟周竟说好了,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开学之前,我带你玩两天。”

    枳实立马变脸,“你不是哄我的吧?”

    “不信你问周竟。”

    冰箱里有一些冷藏的西红柿、黄瓜之类的蔬果,安媞不想吃,东翻西找,拆了包儿童旺仔小馒头,倒到手心,再一股脑送进嘴里,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枳实殷勤地说:“安媞姐姐,你是不是饿了?奶奶在隔壁,我去叫她回家做饭。”

    “奶奶如果有事的话,让她忙吧,我吃这个垫肚子就行。”

    “好像是二姑奶奶的小儿子今天回宜江,奶奶去跟人家聊天了。”

    安媞随口问:“帅吗?”

    “嗯……没周竟帅。”

    枳实对周竟有城墙一样厚的滤镜,她这么一说,安媞反而想去见识见识了。

    方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的说笑声。

    二姑奶奶笑着招手,“诶哟,小安和枳实啊,来,坐坐坐,吃点葡萄。”

    安媞大大方方地看向一旁的年轻男人。

    二十七八的样子,谈不上特别帅,但是很会打扮,头发做了造型,穿着浅蓝色格子衬衫,腕上戴着一只银色表带,宝蓝表盘的浪琴表。

    男人先打招呼:“你好,你是周竟哥的客人?”

    “是,我叫安媞。”

    二姑奶奶说:“小安,我们刚刚还说到你呢,周炜是拍戏的,你不是也拍东西嘛,看看他的形象怎么样?”

    “演员啊?”

    安媞挑了下眉,自诩对娱乐圈、网红圈了解不少,但印象里没这号人物啊。

    周炜摆摆手,“就是拍短剧的,没什么名气。”

    谦虚的姿态之下,隐隐藏着倨傲。

    安媞笑笑,没说什么。

    徐丽芬问:“你几年拍了好几部戏,跟女演员在戏里谈恋爱,你自己谈了没啊?”

    二姑奶奶说:“我也催了好几次,他说他要趁黄金年龄,再往上走一走。我住乡里花不了几个子儿,他不找个媳妇儿,你说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哦。”

    “嗐,现在这个时代,男的女的结婚越来越晚,要么就干脆不结,咱们这些‘老古董’催不动的。周竟还大了小炜好几岁呢,还不是单着。”

    “我现在是随他了。他今年过年没空回来,说是在剧组里,嗐,我就一直跟他说,身体健康第一,其他是次要的,别忙得饭都不吃。”

    安媞一颗颗地揪着青提,专心致志地吃着,突然被问:“你做自媒体,收入怎么样?”

    她含糊地说:“一般般,勉强吃得起饭。”

    “你做哪方面内容的?”

    “就日常vlog。”

    周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种难度确实不大,没什么技术含量,可以持续稳定地输出视频。”

    两位长辈见他们年轻人聊起来,将空间让给他们。

    “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没考虑过进娱乐圈吗?”

    安媞摇头,“我不会演戏。”

    “好多大火的女明星演技不也就那样嘛,只要有金主捧,野鸡都能变凤凰。我认识一些导演,可以帮你引荐。”周炜说,“就算演十八番女配,肯定也比你现在赚得多。”

    再听不出这是个什么货色,她就是傻子了。

    但反正无事可做,遛着玩玩也无妨。

    安媞面露崇拜之色,“真的啊?我之前其实有点想,但是听说没人脉的话,混不开。”

    周炜还以为遇到知己了,说:“当然,去年跟我搭戏的一个女演员,今年就飞升演A级网剧女二了,就是我给介绍的。”

    她天真地问:“哇,周炜哥,你有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自己上呢?”

    “我去年做了场手术,耽误了,而且你不知道,娱乐圈比你想象中的黑暗得多,我不想同流合污,演点小成本短剧,累是累点,但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

    安媞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心里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没多大能耐,倒是挺自命不凡。

    谁装得过你啊。

    一旁的枳实听不到她的腹诽,在枳实眼里,她的的确确和周炜聊高兴了。

    唉,周竟笨死了,他怎么吸引不了安媞姐姐呢?

    枳实悄悄摸摸地走开,给周竟打电话。

    周竟这会儿正准备午休,见是她,立即接通:“喂,枳实,怎么了?”

    “安媞姐姐在跟二姑奶奶的小儿子聊天,说要去当演员,那她岂不是会跟好多男人亲嘴?”

    她跟徐丽芬一块儿看电视,有吻戏镜头的时候,徐丽芬会把她的眼睛捂住,或者换台,但她其实早就看过了,并且形成一个刻板印象:演戏就是要亲嘴的。

    周竟问:“安媞亲口说的?”

    “啊?”枳实思考了下,“好像没有欸,但我感觉安媞姐姐快被他拐走了!”

    安媞的想法像一股活水,没人控制得了它往何处流。

    她临时起意,想进娱乐圈,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怎么能……

    凌晨才和他发生关系,这会儿就与其他男人谈笑风生?

    所以,心头挂念的人,只有他一个?

    周竟嘱咐枳实,记下他们的话,不要惊动他们,等他回家。

    她乖乖应好。

    安媞还不知道身边被安插了一个小卧底。

    大抵是因为她穿着没什么设计可言的衣服和拖鞋,素面朝天,没佩戴任何首饰,周炜便认为她是个长相上乘,经济条件一般,初入社会的应届生。

    换而言之,就是好骗,好拿捏。

    但就他那点段位,在她看来,真不够格的。

    同姓周,为什么他跟周竟差别如此之大?

    二姑奶奶留她们吃饭,到了饭桌上,周炜依然夸夸其谈地炫耀他的见闻,几分实几分虚,尚不可考,可以确认的是,在座其他三个人,皆被他唬住了。

    饭还没吃完,安媞就心生厌烦了。

    要不是周竟不在,找乐子怎么也找不到他这种人身上来。

    安媞突然恍然,说:“哎,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这个大导演,是我导师的大学同学,之前到我们学校办过讲座,我导师还跟他介绍我来着。”

    她调出一位联系人,“是他吧?”

    他一时语塞。

    “我艺考的时候,碰到过许宜菱,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我,要是她能给我推点资源就好了。”

    许宜菱是新冒头的流量小花,今年刚拿了新人奖。

    她又说:“啊,我是不是忘记说了,我是祁大编导系毕业的。虽然不是传媒大学吧,但在省内还行,不少直系学长学姐进了省台还有央台。当然啦,肯定比不过周炜哥你的,毕竟你进圈这么久了嘛,还拍了好多部短、剧。”

    周炜:“……”

    影视圈是有歧视链的,毫无疑问,短剧处于垫底地位。而科班和非科班之间,又有一道鸿沟。

    若她所言非虚,她的人脉资源,岂是他能比的。

    周炜终于醒过神,敢情前面那一连串,是她逗他玩儿呢。

    她就是想看他装逼装翻车。

    偏偏当着长辈的面,他不能挑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竖着耳朵,认真记重点的周枳实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炜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她想,难道是安媞姐姐醒悟过来,周炜哪有周竟好,于是“迷途知返”了?

    本来嘛,外边的野花哪有家花香。

    嗯。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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