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不知道周竟什么时候走的,她清晨醒来时,他人就已经不在了,探手一摸,身旁床铺不留半点余温。

    她怔怔地躺了会儿,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昨夜的种种细节。

    自己胆子真够大的,一墙之隔,就是枳实和徐丽芬,居然敢诱周竟到房间里,伏在腿间,口到高潮。

    ……但爽也是真够爽的。

    只是,这人的直脑筋,怎么就拧不过来呢?

    叫他陪她一夜,结果一声不吭就溜了。

    在山上也是,把她一个人丢那儿。

    事后就算不腻腻歪歪,好歹别那般有意疏远,不然,欢好时他的沉沦多像她的一场幻觉。

    一晌贪欢,多巴胺激情退去,他不再甘愿当她的裙下臣,迅速回归到理智成熟的“叔叔”模样。

    还说什么负责。

    她要的是这个吗?

    迂腐。拘执。死板。

    好一个不知变通的老男人。

    想着想着,安媞再度睡过去。

    上午,安正廷到达宜江。

    安媞没想到的是,安彦也一块儿来了。

    他对这里——他姐姐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有好奇探究之意,但小小年纪,却极会控制,并不四处乱瞟。

    安媞问他:“你来干吗?”

    安正廷微皱眉,“安媞,好歹是你亲弟弟,别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她反问:“我没说什么吧,可笑在哪儿?”

    他无声叹了口气。不见长进,还是这么个性子。

    周竟与安正廷寒暄着,离不开诸如“寒舍简陋,招待不周”的话术。

    “我父母是插队认识的,78年才回城。不过我小时候也在乡下待了几年,放过牛,割过猪草,不像小媞,到了现在,五谷都不分。”

    “她学习能力很强,只是因为平常没接触这些。”

    和那些“大人”有什么区别,惺惺作态地在安正廷面前夸她。

    安媞不爱听,招手叫安彦。

    他老老实实地走过来,叫了声“姐姐”。

    “你妈知道你跑这种地方了吗?”

    安彦点头,“知道的。”

    “她怎么肯同意的?不怕你磕了碰了吗?”

    要说养尊处优,这位少爷比她更甚。

    夸张地说,郑青丹恨不得随身携带空气检测仪,生怕污染到她的宝贝儿子了。

    安彦解释道:“是我让爸爸跟妈妈说的,我想来接姐姐。”

    “干吗,想我了?”安媞奇了个怪了,“我平时对你也不怎么样吧?”

    如果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就懂得演姐友弟恭的戏码了,那郑青丹实在是“教子有方”啊。

    安彦抿着嘴,没说话。

    这时,枳实终于出了房间,朝她奔去:“安媞姐姐!”

    安媞接住她,“手里拿着什么?”

    “送你的!”枳实比收礼物的还激动,撺掇着她,“你快打开看看。”

    安媞打开画卷。

    一幅4K大小水彩笔画,笔触是稚拙的,但看得出来,画者十分用心。

    两边是田野、河流、房屋,小径上有个穿着鹅黄长裙,戴着草帽的窈窕年轻女人,天空湛蓝,飘着几朵白云,草叶尖上停着螳螂、瓢虫,有蝴蝶朝女人飞去。

    安媞知道枳实会画画,她不想写作业时,就摸鱼在习题册上涂鸦。

    但第一次见她画这么大幅的完整作品。

    安媞说:“你今天不吃早餐,就在画这个呀?”

    徐丽芬说:“她呀,画了好些天,一直不满意,还死活不准我告诉你,说要给你个惊喜。”

    安媞卷起画,揽着枳实,在她脸上用力地“啵”了下,格外捧场:“到时候我裱起来,挂在房间里,天天看,夜夜看。”

    一贯厚脸皮的枳实都不好意思了,扭捏地说:“等我以后画得更好了,再给你画新的。”

    “好啊,等你变成大画家,我倒手一卖,就能发大财了。”

    枳实着急道:“不行!这是我专门给你画的,你要是,要是实在没钱花了,才可以卖。”

    安媞笑了,“傻不傻,逗你的。”

    一旁的安彦突然插话:“我们家不会没钱的。”

    她们俩看向他。

    他默了默,声音小了点,又说:“而且等我长大了,我能赚钱,不会让姐姐没钱的。”

    当时安媞听了,没放在心上,只当他争强好胜,容不得别人说安家半点不好。

    司机将安媞的行李一一搬上后备箱,她来时大包小包,离开时东西反而更多了。

    也该走了。

    枳实依依不舍地跟在安媞屁股后面,一直送她到上车。

    安媞揪揪她的脸蛋,“好了,想我的话,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过段时间又能见面了,不准哭鼻子。”

    “哼,我才不是哭包。”

    说是这么说,枳实吸了吸鼻子,还是伤感,挥了挥手,“安媞姐姐,拜拜。”

    周竟立在枳实身后不远处。

    太阳升得高,脚下的影子短而浅淡,宛若即将离体的灵魂,他眼睛稍眯,目光穿越日光,始终落在安媞身上。

    但她只是轻扫他一眼,笑容大方得体,滴水不漏——

    “周叔叔,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有缘再见。”

    与她相识久了,就知道,她越是客气,就说明越刻意。

    既然要断,她也得把主动权夺回来。

    周竟定了两秒,轻轻颔首,“再见。”

    她甚至吝惜于再施舍几眼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枳实唉声叹气,满腹愁肠。

    破天荒的,周竟没有关心她的想法,收回目光,拨开火机,点燃一支烟。

    “周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啦。”

    他深吸一口,掐灭,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走吧,回家。”

    枳实觉得周竟的状态不太对劲,但又无法用“难过”“失魂落魄”“伤心不舍”等具体的形容词加以概括。

    她认真思索许久,最后,灵光一现。

    失恋!

    对,周竟就是失恋了。

    她作为侄女,理所应当肩负起体贴、照顾他的责任。

    晚上,她倒了杯水端给周竟。

    他喝了口,发觉加了蜂蜜,问:“有事求我?”

    “没有哇。”枳实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周竟,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催他喝完蜂蜜水,她又殷勤地捧着杯子去洗。

    他百思不解。

    第二天早上,周竟准备出门,枳实又屁颠屁颠跟上,拖着他的胳膊,“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有事,你跟奶奶在家待着。”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傍晚,她又拉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一番。

    周竟蹲下,和她平视,“枳实,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枳实摇头,“我怕你失恋想不开。”

    听罢,他毫不留情地弹了下她的脑门,“胡说什么,少在网上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嗷!好痛的!”她揉了揉额头,“安媞姐姐走之后,你看起来确实不高兴嘛。”

    周竟说:“最近也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尤其是你,别给我添堵就不错了。”

    枳实撇撇嘴。

    他直起身,“任何人都不该为了某个人寻死觅活,因为现实世界里,还有更多重要的人和事,爱情是构成生活意义的一个部分,但不是唯一。懂吗?”

    “但是,周竟,你不会想她吗?”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她走就走了,不会影响我们过自己的日子。”

    枳实心想,口是心非,他明明是想的吧。

    唉,周竟好可怜。

    而安媞回祁州后,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她整理出一些素材,剪辑完,发在“提提不啼啼”。

    既然安正廷答应不再干涉,她不打算进安廷,或是创业、找工作,但之后,换个方向继续做这个账号,还是重开,她没想好。

    晚上,她闲得无事,点了宵夜,正要下楼取,一开门,碰见安彦在门口徘徊。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踌躇片刻,说:“妈妈出去了,爸爸在书房工作,姐姐你可以……陪我睡觉吗?”

    “不是有张阿姨?”

    家里除了管家、几名住家女佣、司机、园艺师等,还有专门负责安彦起居的保姆。

    安彦答不上来,像是勇气消耗殆尽。

    安媞懒得纠结这个问题,说:“我还要吃东西,没空管你。”

    他急切说:“姐姐你陪着我就好了,我不用你哄的。”

    她取了外卖,去安彦卧室。

    平时是张阿姨守着,人估计被他赶走了,两米宽的床上,就躺着他一个人。有一瞬间,她忽地心生同情,这小孩也挺孤独的吧。

    他的房间干净整齐到,她打开外卖盒子,调料的浓香弥散,都像是一种犯罪。

    安彦翻过身看她,“姐姐,你吃的是什么?”

    “小龙虾,泡面,柠檬鸡爪。”

    “姐姐你以前好像不吃这些。”

    她纠正他:“只是没在你面前吃而已。”

    他不吭声了。

    安媞架起手机,边吃边看综艺。

    不知道是香味还是声音“吵”到他了,安彦翻来覆去一会儿,坐起身,叫安媞,她没听到。

    他下床,拉了拉她的胳膊。

    安媞摘下一边耳机,“干吗?”

    安彦的感受更深了,她对他的语气和对周枳实的果然不同,而且她还会抱、亲周枳实,却连他的手都没牵过。

    他想不明白,酒精是什么缘故导致了这种差异。

    可他不是她亲弟弟吗?

    “我能尝一口吗?”

    “万一你吃坏肚子,你妈能弄死我。”她想也不想,“你睡不睡?不睡我走了。”

    安彦垂下眼帘,不声不响地,重新爬上床。

    安媞莫名被他这副样子搞出愧疚感,收起包装盒,把椅子搬到他床边,“要听睡前故事吗?”

    “可以吗?”

    “但我讲得不好。”

    “没关系的。”他声音低了点,“爸爸妈妈也从来没给我讲过。”

    安媞一时心情复杂,从网上随便搜了一篇童话。

    她嗓音柔而不软,有两分韧,又有两分清,缓缓地念起故事,像一把蚕丝扇,轻轻地往他耳边送风。

    他闭上眼睛。

    安彦的性格跟枳实大相径庭,换作那小丫头,估计要叽叽喳喳半天才肯睡。

    确认他睡着后,安媞找到张阿姨,开门见山:“安彦他妈大晚上出去干什么?”

    她不叫郑青丹妈,或者夫人、阿姨,要么直呼其名,要么“你老婆”“安彦他妈”此类的代称。

    因她性格如此,安正廷便不勉强她改口。

    张阿姨为难地说:“小姐,这种事,我们也无权过问夫人啊。”

    “她经常晚上出去吗?”

    “这个……您可能得问安先生。”

    支支吾吾的,八成有鬼。

    想想也是,安正廷即使保养得再好,到底年近五旬了;而郑青丹刚办三十生日宴不久,正是女人风姿绰约的阶段,未必耐得住寂寞。

    算了,他们夫妻俩的私事,与她何干。

    更何况,安正廷混了这么多年,岂是闭目塞听,昏聩糊涂之人,说不定他早已心知肚明,就像当年他和方惜蓉一般。

    所以,他们这种家庭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

    呵。

    谁说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

    次日,安正廷带安媞去见蒋氏父子俩。

    对方定的高档私人会所,服务员领着他们,弯弯绕绕地走到了雅间。

    “先生,小姐请进。”

    安媞虚挽着安正廷,和他一起进门。

    蒋方仕的形象不太符合安媞的设想,他不像读书人,或者说刚毕业的学生,而是很典型的精英模样,黑西装、白衬衫、系领带,戴着劳力士腕表、爱马仕袖扣。

    他放下红酒杯,与安媞握手,极有绅士风度,轻握半掌,“你好,我叫蒋方仕,我们幼时见过,不过你或许不记得了。”

    她假笑,“是,我不太记人,没印象了。”

    暗自腹诽:拿腔拿调的,又是个奇葩。

    蒋叔叔招呼他们坐,叫服务员开始上菜。

    菜肴丰盛精美,但摆盘大于味道,安媞嫌腻,每样尝了点,意兴阑珊,抽两张纸,擦了擦嘴巴。

    蒋方仕注意到了,关心道:“菜不合你口味吗?”

    她随口敷衍:“还好,我夏天胃口不太好。”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店,他家甜品清爽解暑,我带你去试试?”

    安正廷适时开口:“她从小吃饭就挑,小蒋,辛苦你多担待。”

    “没事,”蒋方仕笑笑,“应该的。”

    应的哪门子该?她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但安媞也不想继续听几个男人大谈生意经,或者说,互相吹捧,率先拎包走人。

    出了会所,对蒋方仕说:“蒋公子,我约了我朋友,就不劳烦你了。”

    “你去哪儿?既然已经出来了,我送你一程吧。”

    “你不是喝了酒么。”

    他笑一笑,“不碍事,我有司机。”

    她跟安正廷一块来的,另外叫车还须等,现成的车在这儿干吗不坐?

    于是应道:“行,那谢谢你了。”

章节目录

那朵攀登夏天的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珩一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珩一笑并收藏那朵攀登夏天的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