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殿之中,郑都雅的身影缓缓出现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三个星期,这些橘枝子女就要重新回到她们的噩梦——三径城之中去了。

    一时不查,花疫竟然已经进入到了皇城之中,深入了皇城的心脏之中,竟然还探查到了橘枝子女所在的地方。虽然最猛烈的在鹿鸣殿和郑都华寝殿之中的花疫都被祛除了,但是还有零零散散的像是星火一样的秋气在皇城的各处聚拢着,防不胜防。

    赤尾干脆就将那些秋气当作橘枝子女的实训对象,常常派人将潜伏在皇宫中的那些秋气全部都揪出来捉到鹿鸣殿之中,在秋气变成的花朵还未长成的时候,就让橘枝子从其中挑出特别的花朵。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衣服向来就是人留在世上,遮羞避丑的最后一块东西。秋气会吞没一切活物,因此虹霓国家家户户都不允许种植鲜活的花朵,但是在花疫最严重的地方,却会生长出来妖艳的花朵,晃人眼睛,橘枝子女要在这千万朵花之中找出根骨极硬的王花,用王花的花茎制成一件“大衣”,才能将整个虹霓国全部都藏匿起来,让邪祟和其他事物在秋季的时候不能发现它。

    不光是虹霓国,兕之上的五个国家都是这样的,但是其他国家因为地理或者是防御措施的原因,秋季的灾祸并不像此处那么严重,对于橘枝子女的培养也更加轻松一些。

    郑都雅一边自言自语道,“衣者,隐,裳者,障也。所以隐形自障蔽也”,一边缓缓推开了鹿鸣殿的门,殿中的沙盘现在已经被清理掉了,赤尾正蹲在递上放着的那些土块旁,刚好挡住了郑都雅的视线。

    幽葩重伤,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郑都雅嫌新来的小宫女不是很伶俐,干脆便一个人在皇宫之中行走了。现在夜正深,她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此处,看着蹲在地上的赤尾国师,心中好奇,于是走上前去用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微笑道:“请问国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鹿鸣殿中一直很安静,她突然出现,赤尾也没发觉,于是便放下了手上的尘土,微笑道:“陛下怎么有兴深夜到访,今日橘枝子女的训练也结束了,您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时候。”

    他站起了身,身后的景象就露了出来,地上原本放着沙盘的地方被散发着青草气味的泥土给遮住了,郑都雅轻声笑道:“这些土是哪里来的?莫非你是派人从外面的花坛之中挖出来的么?”

    赤尾并不否认,指着在泥土之中盛开的紫色花朵,轻声道:“这些花朵,是这次的秋气变化出来的事物。四季之间的灾祸环环相扣,一处的灾祸往往对下一次的灾祸起到预示的作用。看到这些紫色花朵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只是偶然罢了,没想到连接着几次都是这样。”

    听到他这么说,郑都雅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疑窦,于是问道:“但是就凭借着这花朵的形状和颜色,你又是怎么得出此种结果的呢?”

    那长在土地里的似乎是丁香花的一种,还未盛开,花蕾密布,结在枝头,,就像是故事中少女给远征的士兵系在腰上的绳结一样。这样美丽的花朵,怎么会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呢?

    但是转念一想,她就想到了位于兕之上最南边的国家罗刹海国,这个绝对不能被提起的名字,早就被这片大陆除名了的过度。

    紫丁香只能在春天生长,极南边的罗刹海国在其他三个季节也比较炎热,靠着国中巫女的术法,可以让丁香花树一年四季的时候如常生长,但是几十年前因为罗刹国王截杀前来敲结春印的濯枝神使之后,敛春台十二仙震怒,一致决定降下惩罚——将罗刹海国的冬天延长,永世不能再拥有春天。

    自此之后,丁香花树枯萎,罗刹海国的月蚀城和日蚀城被冻结,人民不得不进行迁徙,从这两座富足的大城之中离开,连王城也发生了迁徙。气温下降之后紫丁香花树一夜之间就全部死亡了,从此天地间不再有这种花朵的踪迹。

    郑都雅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春天也会在我们国家消失吗?每年春日大祭的时候,就算是最不愿意与我们几个国家交往的梼楣国都会将自己的国宝交出来,与淳国一同准备神降之前的熏弦祭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赤尾国师这么一说,郑都雅心中还是有些彷徨,不禁想到了自己之前在碰到花疫的时候看到的站在阶梯上面的神仙,于是试探着问道:“不知国师可会解梦吗?我这几日一直在做同一个怪梦,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国师解答一二。”

    赤尾放下了手中已经扎满了银针的花朵,站起身来松松垮垮地说道:“解梦的事情,陛下应该问周公才是,我一个神棍骗子,哪有这样的功力呢?”

    他虽然嘴上面说着玩笑话,但是最后还是敛去了自己脸上的笑容,道:“陛下请讲,做梦说明您忧思过重。现在橘枝子女们马上就要道三径城中去直面花疫了,现在我的心神也不是特别安宁。若是相信臣的话,臣制了一味安神的香,现在就可以给陛下。”

    说着他就要转身朝着鹿鸣殿中的柜子上面走过去,郑都雅嘴角抽了一下,很快拦住他说道:“这倒也并不是什么噩梦,你且细细听朕讲一下梦中的场景吧。在梦里的时候,我的面前有一道阶梯,阶梯上头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光华的人,大概是神仙。告诉我是兕之上五国中出现的灾祸都是因为国人心中充满着欲望,本来邪魔妖孽都是被镇压在七宝之塔下面的,但是欲望给这些事物架构了一道阶梯,让那些东西顺着阶梯上去了......”

    这样她就将自己曾经见到过的景象完完全全说了一遍,幽葩病重,她在看望她的时候将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但是得不到什么回应,现在说出来了之后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就散去了,轻松了许多。

    赤尾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紫丁香花,一时不查,花中包含着的一根银针穿了出来,刺中了他的大拇指,血顺着银针落下,他忍不住轻吁了一声,忍者疼痛说道:“陛下看到的应该是邪神而非正神,只有邪神喜欢在人精神非常脆弱的夜晚入梦,要当心了。”

    他低下了头,朝着郑都雅弯下自己的身子,轻声道:“现在夜已经深了,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宫中或许还有未除尽的秋气,小心为妙。先前和陛下提到的那种香料,稍后便会送到陛下的寝殿中。”

    虽然他语气十分肯定,但是郑都雅心中的疑惑之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加深了几分。鹿鸣殿的灯火和摆设一下子都变得有些虚,看起来非常不真实,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害怕。

    最后几乎是脚步虚浮地踩着鹿鸣殿前面刚刚修缮好的石阶出了门,花苞中间的七宝碎片、来路不明的神、神说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难道说春季真的也会给人带来灾祸吗?

    半轮月亮挂在天空中,十分皎洁,弦月的尾巴几乎要翘上天空,这样光洁的尾巴,不知道能钩住多少东西。

    她静静地朝着掖幽庭中的濯缨湖走去,身边没有一个侍卫,但是心中却觉得平和万分,大约是虹霓国的几件大事最终都要落定了吧,她才感到高兴。

    濯缨湖很平静,一点风也没有,月光落在湖面上,简直像营造出来了另一条通向百花杀中的道路似的。她迟疑了好久,才最终踏上那一条正确的道路,要是踏错了的话,大概就会落进湖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吧。

    今天她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太让人伤神了。百花杀门外的那些菊花已经全部被她一把火烧掉了,郑都雅做事想来只用最快的方式,火烧比将那些菊花迁出宫外更加有效。

    百花杀之中黑暗无比,郑都雅先将自己的天子剑和十二旒玉串取了出来,放到了身前,珠串上面折射出来一些月光。室内有些黑暗,但是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她心中一惊,天子剑已经落到了那个黑影的脖子上,切下去了一点,只听得有人叫唤:“陛下,我是太医院的王修,方才蜡烛灭了,臣正要换一支,没想到您就来了。”

    郑都雅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道:“那你去把蜡烛点燃吧。”

    话音刚落,只见桌子上面就亮起了一片红色,一个巨大的药箱被层层拉开,里面堆满了散发着苦味的中药。王修跪在地上,脖子上面的血已经将雪白的衣领全部都染红了,他脸上是一片谦卑恭敬的神色,轻声道:“我奉陛下之命来为百花杀之中的病人看病,先前都是幽葩大人让臣蒙上眼睛后带着臣来。虽然她现在受伤,但是臣没忘了这件事情,并且已经轻车熟路了,蒙着眼睛也能找到正确的路。”

    郑都雅放下了架在他脖子上面的剑,轻声道:“你做的不错,现在病人的身体怎么样了?”

    王修站到了雁青渠的床边,将锦被掀开一角,轻声道:“陛下请看,病人腿上的骨头已经全部都碎裂了,还有缺掉的部分,实在是拼凑不起来了。臣用珊瑚树枝来打造了病人腿上最主要的几块骨头,随后又用药膏将那些大块的碎骨拼凑起来,现在病人已经比之前好了几分了。”

    他在说话的时候,郑都雅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一直看着雁青渠脸上的表情,听着一个别人一字一句地说是怎么医治自己的,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微笑着问王修道:“那之后可以将病人的腿修复到和原来的状态一样吗?”

    王修愣了一下,道:“臣愿尽力一试,或许能恢复到原来的八成。只是跑动和跳跃的事情肯定是做不了了的,之后也要多多修养才好。”

    郑都雅点了点头,道:“你请回去吧,治好了病人的腿,日后赏赐必定源源不断。”

    平常人若是听到有赏赐的东西,必然会高兴万分,但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脸上竟然看不出来一丝兴奋的表情,感觉像是对一切东西都失去了好奇心一样,简直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什么活人的气息了。

    王修很快朝着百花杀之外走了出去,郑都雅心念一动,跟在他的身后站在了那些被火烧过枯萎了之后的菊花前面。花圃之中的菊花已经皱成了一团,紧紧地缩着我,很明显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火烧了。

    郑都雅开口道:“留步,您是从灵犀界出来的人,想必对神鬼之说更加有自己的体悟才对,朕的心中现在充满了疑问,只希望您能解答一二。”

    她向来就是一个十分纠结的人,用了陈洗砚这个人之后,心中也相应地增添了不少疑窦,历史上害怕自己手下的臣子功高盖主的皇帝大概如此,但是,郑都雅并不觉得自己像史官笔下那种昏聩无比的皇帝。

    王修转过头来,眼睛上面依旧绑着白布带,布带尾部轻轻扬起,就像是蝴蝶一样扑棱着击打着他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郑都雅骤然间感到自己被一阵悲伤的情绪给包裹住了,但是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轻轻地说道:“臣只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见识短浅,若是有选择的话大概会只当山中的一个采药人罢了。陛下有什么想要询问臣的东西呢?”

    郑都雅轻声道:“请问,能够从相同的困境之中逃脱出来的修士,力量都是对等的吗?譬如一种邪魔,只有神仙才能镇压住那东西,那如果有人镇压住了邪魔,是不是说这个人也算是神仙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简直有失水准,但是确实也不能说得更加明确一些了。但是听了她的这番话,王修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听信了吴荷的话语,验证陈洗砚和幼青到底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所使用的法子,于是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陛下是想要求证某些人的身份吗,灵犀界有专用的法子,来看这些人是不是神仙。”

    看起来,这个人虽然医术精湛,但却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样子,郑都雅叹了口气,心道:要是我知道这些验证对方身份的法子,何必再要来询问你,只不过因为你是从灵犀界之中出来的人,就算身上没有灵力也耳濡目染惯了,懂得比我多一些罢了。

    她于是叹了口气,道:“你且先回去吧,若是以后我还有疑问的话,再来找你吧。”

    王修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将自己肩膀上面的木箱往上挪了挪,道:“多谢陛下赏识,小人感激不尽。”

    那道身影很快踏月而去,郑都雅看着他的影子离开濯缨湖,消失不见之后,才缓缓地收了袖子,走到百花杀之中。屋里面的烛火只点燃了十分之一,她走过去捏着一个青鸟烛台,将放在暗处的蜡烛全部都点燃了,融化的蜡烛油随着灯架缓缓地留下来,滴落到石砖上面。

    郑都雅微扭着身子,躺到了雁青渠的怀中,微笑道:“皇叔,你听到刚才医生说的话了没有,你已经好多了。你只要乖乖听话,以后也能走路,只是不能跑跳罢了。我还依稀记得以前你在我小时候来虹霓国打马球的样子,可惜以后大概是看不到了的。不过就是那么一点记忆,也值得捧在手心里面珍藏。”

    她躺在雁青渠怀里,屋中熊熊燃烧的灯火让她的眼镜不像在朝堂的时候那样肃杀威严了,反而像湿润的鹿眼,眼眸中满是星光。

    郑都雅打量他许久,才一手勾着青鸟烛台上面的那个圆环,匀出一只手去解开他眼睛上蒙着的白布,这个时候身体控制不了平衡,她的双腿一直在抖,连带着木床也嘎吱作响。

    她冰凉的手指碰到雁青渠皮肤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颤抖了一下子,郑都雅一下子来了性子,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就要亲上去。

    就在两人的唇瓣要碰在一起的时候,雁青渠开口道:“秋季快要走到尾声了吧?现在培训橘枝子女的还是赤尾国师么?”

    郑都雅利索地从他的身上翻下来,微笑着站在床前,抽出玉瓶之中的菊花抵在他的脖子上,微笑道:“皇叔,咱们只谈家事,不谈国事好不好?百花杀这里就是我放松的地方,你怎么不懂我的心,还要用这些事情来让我烦心。”

    灯火葳蕤,她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深处去,看起来美艳无伦。雁青渠什么也没有说,用手指了指墙上面的几百道划痕,心中的想法尽在不言之中。

    郑都雅凑近去看了看那上面的东西,冷笑道:“你现在是在装什么好人了?这几百道划痕,算的是你被我关在这里的日子吗?我们之间,恩怨纠葛,怎么能算得这么分明呢?你说是不是呀?”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一下子折断了手中捏着的菊花茎,雁青渠脖子上面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不过这样的伤口在郑都雅眼中就像是美玉上面的一块斑点罢了,反而更加能激起她心中的破坏欲。

    雁青渠丝毫不理会,将目光别向窗外,轻声道:“春去夏阑再到落木萧萧的时节,我人生中这样的轮回比你多得多,我也经历过几十年前敛春台十二仙震怒,大地一瞬间陷入死一样寂静般的日子之中。我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你少,就算这是在深宫之中,我也能感受到秋季的变化,现在马上是冬季了。为了虹霓国花疫的事情,你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他总是能一瞬间看出她面上调笑表情之后的脆弱,郑都雅一直以为男女之事像是双方在棋子数量相同、一切对等的情况下面进行的事情,但是现在很明显自己的人生阅历和眼界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皇叔,永远都在他之后了。

    她有些心虚气短。

    末了,她还是静静地说道:“虹霓国的事情,朕自己操心就够了,皇叔不必管。我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以后迟早要向你讨还这一笔账。现在赤尾和从昆仑出来的人已经为朕探寻到了花疫源头所在的地方,朕此次御驾亲征,解决完花疫的祸患之后,举国之内,没有人再敢对朕有任何的异议!”

    口气真大,她在心虚的时候都会用上朕的称呼,将口气装得很老成。雁青渠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说的道也在理,无论如何,兕之上五国本来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同样为虹霓国的国事担忧。”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己访问虹霓国的时候看到的小姑娘,小姑娘虽然全身都耷拉着烂泥巴,但是仍旧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大声地说着自己给自己捏造的名号,自作聪明地以为能唬住人,其实他只觉得可爱罢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缓了不少,郑都雅从雁青渠的床前起身,轻声道:“皇叔好好休息罢,明天朕就要去三径城了。你若是等不到的我的话,可怎么办呢?我已经嘱托过信得过的人了,若是我没有回来的话,灵犀界有一处之前置办下来的田产,皇叔自可以去过你要的生活。”

    说完她就出了内室,背影看起来十分决绝,雁青渠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伸手取出了枕头下面的小刀,用手摩挲了一会儿。

    子夜十分,墙上面的那数百条划痕之中又添一道新伤。

    第二日天刚破晓的时候,机关马队就已经在城门前面久侯了。郑都雅等在鹿鸣殿的外,磨蹭了好一会儿,赤尾国师才从殿门之中走出来,不知道又和那些橘枝子女们说了多少的体己话,想到此处,她的心中立刻升起了一阵恶寒,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点,她现在恨不得时间快些退回到昨夜,可以再多看看自己觊觎已久的人几面。

    长长的宫道,走完它们,就仿佛是过了长长的一生了。今天跟在她身后的赤尾国师和橘枝子女们都走得格外慢,都跟在她的身后,这段路郑都雅已经走了无数次了,没有一次想现在这样煎熬。

    走出了皇宫,金寿将军已经把众人去到三径城所用的机关马和机关马车坐撵都准备好了,郑都雅腹诽一句:怎么有种请君入瓮的样子?

    列好了大阵,穿着上好的盔甲、站在军队内部的人,大概许多都是虹霓国大臣族中征选出来的男丁,站在烈日下面暴晒短短一点时间,很快就有些站不稳了,还是靠身边的士兵扶住了,才没有倒到地上。

    金寿看见了从皇城中出来的郑都雅和橘枝子女一行人,连忙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陛下,此去三径城,人祸和天灾说不定都比较多,还请您小心为妙。士官营中有不少能工巧匠,臣已经为陛下打造出了适合穿在衣服之内的软甲,希望能护得陛下周全。”

    说完,他身后的一名士兵便举着一个木托盘上前,金寿转身将木盘上面放着的软甲衣递给了郑都雅,微笑道:“陛下,这便是珍珠软甲。还有额外的护甲,但是臣觉着护甲对于您来说也许会有些沉重,并且后勤的士兵也已经安排了专用的马车给您,所以您看......”

    郑都雅笑道:“这护甲朕大概还是要穿的,朕不坐马车。朕的士兵都经受着风吹日晒雨淋这么长的时间了,朕有什么不行的。况且乘坐机关马去到三径城,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情。不必多言,花疫才是大事,等橘枝子女准备好之后,就请大将军下令让军队出发吧。”

    那些听命于金寿的士兵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国主,从坊间听到过许多和她相关的说法,都不如现在亲眼所见更加清楚,这位女郎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样,虽然瘦削,整个人都被拢在那件衣服之中,但是那深红色的曲裾却掩盖不了她身上渊停岳峙的气势。

    在即将走出王城的时候,郑都雅回头朝着城中看了一眼——现在各处都充满着巨大的雾气,皇城高耸的城墙没入了灰色的雾气之中,那些低矮的瓷塔还在不停地转动着,上面七色的花朵交叠在一起,真真称得上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现在开了城门,那些几十日没有转动的瓷塔现在终于又派上了用处。在历史上花疫出现的时候,皇城都是最后一片净土,现在连这最后的地方也保不住了,郑都雅握紧了机关马上的缰绳,被上面的凸出来那些红宝石硌到了也不放手,心道:不管怎样,这次三径城之行都是必须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道路两侧百姓的注视下,缓缓朝着三径城而去了。机关马虽然行动速度极快,但是也有遇到路上的障碍物无法运行的弊端,与三径城毗邻的东篱城之中,地上已经堆满了浑身盖着白布的人,军队根本行进不过去。

    行驶在前方向众人传讯的传讯官发现前面的状况之后很快就回来了,连忙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向金寿将军禀报了前方的场景。金寿微一沉吟,派遣了一小队人马让他们早些将道上堆着的那些死人快些搬开,空出一条行军的道路来。

    众军士立刻行动了起来,郑都雅昨夜没有休息好,现在太阳穴依然隐隐作痛,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但是很神奇地,竟然能感受到那些不断在地上滚动的小石子。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丧生在了这次的花疫之中,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已经不能在忍受任何的伤害了,这一次去三径城对付花疫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成功才行。

    郑都雅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听从了金寿将军的指令,继续随着军队一起朝着前方行进着。东篱城的太守接见他们的时候,额头上面还绑着厚厚的绑带,血珠不停地从绷带后面渗透出来,三径城的花疫不断地影响到东篱城,太守已经养成了风吹草动就要躲到自家地窖之中的性子。

    现在看见浩浩荡荡而来的一行人,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搓着自己的双手微笑着说道:“诸位大人莅临东篱城,简直是朝小人的脸上贴了金砖,小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按捺了无数难以言表的情绪,郑都雅翻身下马,大声道:“太守,你还有什么相对我们说的么?”

    太守转了好几下自己的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是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自己身旁一样,最后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跪在地上大声道:“各位大人,实在不是小人危言耸听。小人每日入眠的时候都会听到隆隆的水声,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能否再赐给小人一笔款子,让小人好好地修缮一下东篱城的城墙。现在正是秋水高涨的时候,我实在害怕三径城中的那三条大河会一路狂奔,穿过几座重要的城池,将一整个虹霓国全部都淹没在水中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到有些害怕,尤其是那些大臣们亲族中的人,从小就生长在皇城之中,根本没有和花疫碰上过,现在听到太守的话,心目中都生出了退缩之意。

    金寿将军看了一眼站在士兵保护堆中富家子弟颤抖着的样子,在心中啧了一声。

    他本来是左大臣的部下,随着老将军一起征战四方,是一名得力干将。加入到左大臣反对郑都雅的阵营之中也是因为老将军对他有提拔之恩罢了,现在老将军逝世,他又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国主的力量,不免从心中升起了一种对她油然的敬佩。

    从昨天的夜里开始,陈洗砚就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幼青不应该离开自己,自己不应该在那么重要的关头失去法力。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就不见了,自己把她弄丢了。

    他并不是什么无条件为别人付出的人,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国主派遣杜雪宦用幼青的安危威胁他,他才稀里糊涂地又坐上了来到三径城的机关马身上,在人界的这些行为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一开始是因为在三径城中解救了橘枝子女和杜雪宦才获救的,现在竟然又因为这件事情被要挟,人生确实就像是一个圆环,生生不息,一直在不停地重复之前的步子。跨度很短的人生不停地重复着,也不必再提来生了,现世的轮回就已经让人够受的了。

    郑都雅从马上下来,走到巨大的城门前面,轻声道:“太守,请为我们打开城门。长痛不如短痛,我们早日将三径城中的那些花疫解决掉的话,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东篱城太守的眼睛之中全部都是血丝,看向郑都雅的眼神十分空洞,不停地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行的,大水冲垮了龙王庙,大家都是要死的。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准开门,不准开门!”

    东篱城太守说完了之后就朝着城门跑过去,半个身子都攀在城门的锁钥上面,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不行,不行,这几天我睡觉时候梦里面听到的水声越来越响了,就是因为你们要来的原因!”

    哪有这样把因果强加在对方的头上的,郑都雅哑然失笑,也不再和他周旋,冷着脸吩咐金寿将军,道:“还请将军早些打开城门,让橘枝子女找出花丛中的王花。虹霓国现在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次失败了,必须早些将好消息带回去给那些等待已久的人们!”

    金寿将军点了一下自己的头,朝着自己身后的几个士兵挥了挥手。士兵会意朝着趴在锁钥上面的太守走过去,想要将他从城门上面拉下来,但是没想到太守的力气极大,根本没办法将他从门上拽下来。

    郑都雅将自己抓着缰绳的手放下来,转过身去将马背上面的天子剑抽了出来,快步走到城门之前,双手巨剑将太守死死扣住门闩的手指切断了,凄惨的叫声之间,夹杂着她冷静的声音:“此人祸乱军心,按照虹霓国律令,当斩。念其是初犯,现切断手指来示众,希望诸位不要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那些扯住太守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随后很快恢复如常,将地上躺着的东篱城太守拖到了别处。

    城墙上面负责东篱城安全的士兵也看不下去太守的做派了,很快就恭恭敬敬地将钥匙呈了上来。士兵看起来机灵无比,用手捂着嘴,悄声地对金寿将军说道:“我们太守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是整个人也没出现过这样拎不清的时候,但是在那一日巨大的花朵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整个人就有些不正常了,老是念念叨叨的......”

    金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花疫产生的花朵会迷惑人的心智这件事情都是民众积累起来的经验,若是调查花疫的国师们没有说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精神是人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受到侵害的地方,现在为了让人们不要陷入莫名的恐慌和害怕之中,花疫对于人精神的影响就略去不提了。

    士兵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在门前列队,站在城门的两侧,将大门缓缓地退开了——刹那间,天光骤现,晃人眼睛。

    三径城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城中的大部分建筑都已经倾圮了,黑色的残骸似乎被惊动了,六角形的楼台上不停地落下瓦砾和残石,像是从广大的宇宙之中落下来的陨石碎片一样。

    金寿有些迟疑,于是轻声朝着郑都雅请示道:“陛下,现在先派遣一队人马探查一下城中的情形如何?臣只怕城中有危险,白白地葬送了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橘枝子女,连陛下的安危说不定也会收到威胁。”

    郑都雅点了点头,伸长了自己的手臂,机关鸟这个时候扑腾着自己的翅膀落到了她的手臂上,她上前一步,对着金寿将军说道:“这只机关鸟向来就是朕传送讯息所用之物,方才在太守夹缠不清的时候,我已经将这只机关鸟送出去查看三径城中的情况了。只能说......有些奇怪,还是将军您派遣士兵再进去查看一番为好。”

    金寿点头,他的身后立刻站出来了一队人马,朝着三径城深处而去了,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一大片残破的建筑之后。

    郑都雅看着那些人消失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些不安。城门打开之后,三径城中的镜像已经清晰可辨了,奔涌在水道之中的水流依然是漆黑无比的,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才的时候,自己似乎在一瞬间的时候看到水道已经完全干涸的样子。

    莫非是眼花了吗?

    水边有一座高塔的塔顶已经被削尖了,看起来不像是人力可以办到的东西,像是被什么巨物弄断了。方才城墙上面,也有一块类似的地方,若是一定要找一个对比物的话,那就是传说中的巨龙了,巨龙摆尾,可以将城墙扫除一个凹洞来。

    郑都雅轻轻舒了一口气,按照昆仑仙人空青子和陈洗砚所说的,三径城的三条河流汇合的地方,就是花疫源头所在之处。在那里找到的王花,一定可以制成屏蔽整个虹霓国的“衣”,让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都无法被秋气找到,这样就可以给人民留下休养生息的机会了。

    远方传来达达的马蹄声,之前被金寿将军派出去的小队这个时候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的东西一般。

    领队的那个士兵看到金寿走到自己身前的时候,竟然直直地从马背上面翻下来了,金寿一下子握住他的双手,轻声道:“你看见了什么?慢些说。”

    士兵抬起了自己的头,眼睛中充满了欣喜的神情,大声道:“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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