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夷见洛宓、离珠二人出殿便紧随其后,他身长腿阔不出几步就已赶上。

    “臭丫头别走!”他长臂一伸大力按在离珠肩头。

    离珠满脸不耐烦地回转身子,嘴里嘟嘟囔囔,但旋即却换了副面孔。只见她渐渐扬起头颅,一双眼眸越睁越大,脸上渐渐充盈起惊异崇敬之情,紧接着更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这副神情对无夷来说最是熟悉不过,曾经多少水族和天界的小仙娥们红着面孔,就这么羞羞答答地望着他,想来眼前这个小小凡人对自己潇洒俊逸更无丝毫招架之力。

    因而他强压面上得意之色,道:“方才你出言不逊中伤于我,莫以为现下阿谀奉承这桩事便能一笔勾销。你且去打听打听,从极之渊谁人不知我……”

    谁知话未说完,无夷却见离珠眼神慢慢从他头顶越过,竟拿一对鼻孔对牢自己,最后索性嫌他阻了视野,小手一挥将他一把撸开。

    你道离珠看到了什么?

    原来,方才他们容身之所不是一栋正经大殿,而是一棵直冲云霄的参天古树。那古树叶冠绵密,绿荫一半隐没于云中,一半如华盖遮天蔽日,将整座山峦笼于其下。再看数人高的硕大的根须,更是蜿蜒曲折遒劲有力,如龙爪般裂石掘地,似将蠃母山握于掌心。

    “这大殿……不不不……这树妖……不不不……这树神也太神气了吧!”离珠望着古树出神,完全没把无夷置于眼中。

    立在一旁的无夷则满头乌云压顶,脸上像砸了颜料铺,由白变红,由红转青,原来自己在这女娃娃眼中还及不上一棵老树,心里真真是恨不得亲手挥铲将自己倒埋于土中才好。

    洛宓见此二人,小的思无邪,大的自视高,闹得不可开交,真是天设的冤家一双。她怔怔瞧着无夷怅然一笑,欲出言相劝,旦觉天色渐沉万马齐喑,周遭突然静得没一丝声响,只听得三人轻轻地喘息之声。

    还在犹疑之际,栖于古树的百雀乍然鸮啼鬼啸惊惶四散。一阵烈风驰过,三人不备被吹得东倒西歪,离珠与洛宓勉强互相搀扶之下才不致跌倒。再瞧那树冠,向一则斜斜压曲几欲折断,霎时间羽叶横飞狼藉一片。

    紧接着,西北海外突然响起隆隆之声震天骇地,片刻后只见远远天际线上,拔地擎天的巍峨山峦轰然倒去大半,顿时土石翻飞烟阻长河。

    良久,无夷才不置信地喃喃道:“……那可是……不周山?”

    “二位仙神原来在此,赶紧随我回去罢,可了不得,共工他……”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位心急火燎的老者,只见他从云头急降,风尘仆仆行到近处,忽瞧见洛宓、无夷身边立有生人,略略一顿止住了话头。

    离珠见无夷与洛宓互望一眼面色陡然变得凝重,又看这仙侍说话吞吞吐吐,心里没了打算,便问:“姐姐你们这是……?”

    洛宓本已打定主意携离珠回到从极之渊,哪知突生枝节,眼下的情形即便将带她带回一时半刻也断然无法安顿。但若是放任不管,又见她孤苦无依,实在不能弃之不顾。略想了想,心中已有了主意,便轻声安慰道:“今日之事实属无奈,我须同无夷先行回族内处理事务。不过妹妹莫愁,我在蠃母山修习已久,仙友良多,你且拿着这件信物。”

    说着从掌中幻化出薄似冰片焕发七彩光华的匕首,轻轻递与她,另一只纤手指向不远处道:“沿着山路去到谷底,便能寻到三青,届时取出信物,他们定保你平安无虞。你且放下心来,不过几日我便来接你。”

    “此物怎能交予这个臭丫头!……”无夷见洛宓去处匕首,不禁蹙起眉头。可还未说完,就听老者满头急汗,不断催促道:“两位仙神速速回吧,片刻都耽误不得了。”

    “也罢,回头再来找你!”无夷拉起洛宓驾起祥云,匆匆走了。

    离珠虽与洛宓只是初识,但洛宓着实对她关爱有加,两人不知何故又分外投缘,一经离别离珠不禁心生落寞,但转念想来洛宓答应来接她,应不会爽约。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要趁着天黑前寻到三青,于是也无暇再去多想,重新休整心情往山下走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行至半山腰,但见天色渐暗,谷底却还在远方影影绰绰,离珠不觉加快步伐。

    正在她不知几时才能走到谷底,心生烦躁之时,刚巧见得前方暗处似有三人且行且笑,她心中大喜,便向前紧赶几步上前问路。

    谁知话到嘴边,忽闻身后响起一声婴儿啼哭,离珠心中觉得怪异,细思之下突然想到这夜黑荒山之中哪来什么婴孩,不禁汗毛倒竖。就在此时,只见一个黑色巨影自头顶呼啸而过。

    这当儿,刚巧云开月朗,溶溶月光自林间漫下,树林里如点了烛火,登时一亮。

    离珠看清了眼前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一头肌肉虬结的猛兽正腾于半空,此兽虎身、鹰喙、鸟翅、独角,模样好不瘆人。它张开双翼从半空窜下,不偏不倚,正向前头几人扑将下去。

    不及细想,离珠高喊:“小心身后!”

    一声之下,三人一兽俱是一愣。只见两人往近前一挡,位置稍易那巨兽便失了准头,但大掌还是擦身而过,划碎其中一人的半幅衣袖。

    一击未中,那插翅独角虎骤然恼怒竟猛然转向,张开血盆大口纵身朝离珠飞扑而来。

    别看这女娃娃年岁虽小,却胆识惊人。常人若遇此变故定然屁滚尿流呆立当场,可她却心想:“论脚程定比不上这畜生,此时退却必是一死。即是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说是迟那时快,不遁反攻,利落抽出洛宓赠她的匕首,使尽吃奶的力气,挺身迎着巨兽便是一刺。

    那插翅独角虎始料未及想要退避,却哪还来的及,只听“噗”的一声,匕首竟毫不费力没入巨兽白绒绒的腹中,如同切在块嫩豆腐上。离珠万没想道这匕首锋利如此,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只听巨兽一声悲鸣,连匕首带离珠一起轰然仆地,几声呜咽后竟再也不动。

    离珠被巨兽压在身下无法动弹,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被人自后襟往上一提,便顺利脱出。

    “你这小娃娃胆也忒肥!”一个高个女人,伸着柴火棒般的手臂将离珠提起。此人长腿削脸窄身,活脱脱一根麻杆。

    离珠将嘴一撇,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便是这样答谢救命恩人不成!”

    又听有人哈哈大笑,道:“这女娃娃甚是有趣!快将她放下罢。”只见一大头大眼大耳的矮胖子边笑边从瘦麻杆儿身后缓缓走出,他轻拂碎了的衣衫,行至离珠身前,拱手陪笑道:“多谢相救!”

    离珠待那瘦麻杆儿松手,立刻跳将下去,整整衣衫拱拱手,答:“这位大哥客气,好说!好说!”

    那矮胖子缓步走向前,围着巨兽转了圈,掐指一算,奇道:“这蛊雕本是十年才醒来觅食一次,实在不该于此时出现。且蠃母山有九德庇护,这畜生怎么会......怪哉,怪哉。”

    话音未落,却又听得头顶一阵悉索之声,继而飘飘洒洒落下无数红叶。离珠头皮一麻,想:“莫不是这头上头还有其他凶兽不成!”

    猛然抬头,却见十几丈高的枝头纵身跃下一青衣少年。

    那少年衣袂翻飞,落在满是枯叶的地面竟悄无声息。只见他踱步到蛊雕近前,自其背脊上拔下几根极漂亮的翠色雀羽收于囊中。

    细看之下,离珠才惊觉,那软绵绵的羽毛竟是武器,根根刺于蛊雕要害,拔出后伤口几乎细微难辨,但这畜生却正是命陨于此,少年以柔克刚的手法当真是干脆利索。

    离珠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方才心中还奇怪,那蛊雕为何如此中看不中用,竟一刀毙命,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暗施援手,亏得她还大言不惭,自称是人家救命恩人。

    “女娃娃,这匕首可是你……”矮胖子自蛊雕腹中取出匕首,正笑嘻嘻递给离珠,不知为何却是一顿,正色道:“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离珠胸无丘壑,又见这三人出手相助,料想也绝非恶人,便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来处和蠃母山顶的遭遇一股脑的一倾而出,直说得口干舌燥。

    那三人听得入神,直到离珠吐出“三青”二字,那矮胖子和瘦麻杆儿忽然哈哈大笑,道:“亏得洛宓妹子今日差你来寻,方保我三人无恙,改日倒要登门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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