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未明。

    青鸾一如往常早早起身,万籁俱寂中,听得几只雀鸟低鸣。不一会儿天色由靛蓝转至蟹青,林中百雀鸣声呖呖,太阳如同被吵得不耐烦,自东方隐隐露出一线。

    谷中薄雾轻笼如同仙境,青鸾却视若无睹面北盈盈伫立。

    “早起的乖鸟儿有虫吃!绿眼睛,你起得好早。”

    青鸾循着声儿望去,雾中一小小身影渐近,不是离珠却还有谁。只见她手上脸上尽是泥垢,头顶斜插着几束杂草,不知用衣裳下摆沉甸甸兜着什么。

    离珠半曲着双腿忙不迭小跑至院中,刚进院门手上陡然松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十只毛茸茸的粉桃子自衣服下摆骨碌碌滑出,滚的满院皆是。

    青鸾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奇道:“你这是……?”

    “山顶的老公公前几日救我回来,这是给他的谢礼!”离珠满脸郑重。

    “这是给你们的礼物!”说完她笑嘻嘻地自腰间取下一只用箬竹叶和草绳扎就的小巧包裹,郑重其事地递给了青鸾。

    青鸾解开绳结,箬竹叶如散开的绿花瓣般清雅别致。可还未等那叶子完全绽开,他猛见一条暗红的活物缓缓从中探出头来,尚不及反应,几十条扭动着肥硕身躯的蚯蚓已鱼贯而出,青鸾只觉头皮一麻双手一颤,心中由如被疾风扫过一般。

    离珠只道他是过于感动说不出话来,便拍拍他的背脊,道:“害,绿眼睛,你也不用太过感激,你若爱吃这小虫,明天我再去多抓些新鲜的来便是,方便得很。”

    说完,笑着挠了挠脸颊。

    谁成想这一挠之下只觉脸上刺痒难耐,最后竟满头满脸地抓了起来。

    原来,这山间野桃茸毛甚密,离珠不知,一双手即是摘桃又是抹汗,于是乎茸毛粘得浑身皆是瘙痒不堪。

    “哟,这是哪里窜来的泥猴?”仓庚大笑着从屋内走来,只见青鸾僵手捧着蠕虫一堆,离珠如猢狲般上下抓挠。仓庚如同鉴宝似的围着他俩转了又转,正想再逗他们一逗,却觉背后凉嗖嗖地如黑云压境,回头正瞧见子规沉着个面孔向他望过来。

    “我……我说啥来着,这就去给这娃娃烧洗水,都给挠红了怪可怜的。”仓庚边说边扭着胖腿滚进屋里。

    子规抡起大长腿快步走来,二话不说一把抓起离珠扔进院中的大木桶中,连人带桶拖进自己房里。一时间,房中水声四起,子规拿丝瓜络替离珠搓背,时而听见两人说笑,时而离珠低低叫唤子规搓疼了她,时而一个又调皮,泅进水里不肯出来,另一个骂骂咧咧,活生生把场澡搓成了一场大戏,好不容易才把一身陈年老泥搓了个干净。

    洗净后,离珠白皙的胸口前现出个殷红的掌印,子规恨恨道:“怎对个孩子下此狠手!”离珠瞧着子规,只觉她凶巴巴的面孔怎会越瞧越温柔。

    门内,子规正将离珠浴后缠成鸟窝的黑发栉顺。门外,走进两位有说有笑的白衣少年。刚跨进门槛,他俩听得里屋“哎呦”“疼”得叫成一片,其中一个幸灾乐祸的对青鸾挤挤眼睛:“子规今天又是对哪个倒霉蛋儿'用刑'?”

    话音未落,少年后脑勺“梆、梆”两声震得山响,回头见仓庚弯着指节,咬牙笑道:“贤宇,几日不见今日可又是皮紧?”贤宇闻言,缩着脖子抓抓后脑勺讪笑不已。

    另一白衣少年则对青鸾道:“今日我们去长乘殿上听法,你可同往?”

    还未等青鸾回话,贤宇又嬉皮笑脸挤了进来,道:“贤才今日勤勉至此,青鸾,我俩定是要作陪,否则这小子回去拿甚么去诓骗我家仙神爹爹。”说完便冲贤才吐吐舌,一下闪得老远。

    长乘生性淡薄不拘绳墨,虽因天之九德汇聚而生受万神敬仰,但他却始终不肯受丁点儿神职,悄然避世于蠃母山上,四方天帝深知他心意故不强求,且由着他去。

    却哪知盛名之下,众仙家不知从何处知晓了长乘踪迹,蜂拥着将儿女送至蠃母山中。一来,在天之九德庇护下,蠃母山实在安全得紧。二来,能使这些仙子仙孙时而听得长乘讲法是大有裨益。

    这长乘也别有肺肠,眼里容不下一众天官,但见到这些小毛娃娃却是欢喜得很。故那些仙子仙孙们一来到此处,便如同小兽归林逍遥自在赖着不走。一时间,蠃母山就如同猴山雀谷般热闹非常。而方才这对白衣少年,正是西南海内游仙的双生子。

    离珠听得门外交谈,在里屋着了急,头发还未梳完抬脚腿就跑,嘴里不住嚷嚷:“还有我!还有我!”。只见她身穿一袭猩红长衫,头顶插着把梳子霍得推房门而出,见厅堂正转圈跑着两个傻小子并不理睬,径直向青鸾走去。

    子规紧随其后道:“怎么就急成这样,带着我的梳子往哪儿去?”说着又转脸对着仓庚青鸾笑道:“你们可瞧瞧,这娃娃穿我改的这身衣裳俊也不俊?”

    贤宇正躲着追袭,只瞧见门内突然走出红艳艳、白晃晃的一团。再一细瞧,只见来人肌如霜雪,衣似云霞,满头乌发倾泻而下,一双漆目星辰点点,周遭事物相较之下蓦地颜色尽失。呆望之下足下不觉稍顿,可他身后的贤才一时收不住脚,直愣愣扑在他的后背上。

    贤才捂着生疼的胸口刚想发作,却见贤宇不知为河痴痴呆立,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见之下顿时也没了声响。

    仓庚、青鸾只道是两人心内惧怕子规不敢做声,却见里屋款款走出位俏生生的少女。

    “你且等等,我与你一同去老公公那里可好?”青鸾见少女抬眼望他,可不就是方才那只小泥猴离珠。

    离珠一早就盘算着,定要去长乘那儿答谢。只是被蛊雕突袭后仍惶惶不安,正心下犯愁。如今青鸾要去,岂不是天赐良机。因而,她利落地将长发盘绕成髻,挎起放在门旁的一篮桃子,拉着怔怔的青鸾向外就走。

    “咸鱼、咸菜你们不来,等着白粥下饭么?”她头也不回抛下一句。

    两个少年呆了一阵,眼见着两人身影渐小才回过神来,急急赶上。

    一路上,离珠见山间野花娇艳,遂边行边又摘,将一大捧抱在手上。青鸾则缓步于她身侧,一味清净寡言默不作声。另两人心里着实想说些什么,但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始终寻不出合适的话头,心中不甚懊恼。

    于是乎这四人竟一言不发尽顾着埋头赶路,晌午未到就已抵大殿门前。

    刚进殿内,阳光由烈转暗,离珠一时辨不清眼前事物,只听长乘朗朗道:“你们来了。”似是已等候多时。

    那三人恭敬一揖,垂手立着。离珠哪管这些有的没的,她瞧白胡子老头端坐青石台上,心下欢喜,便将手上的东西向后一背,踱至他面前,道:“老公公,你怎知我们要来?如此神通,且猜猜我带来了什么绝好的东西给您?”

    长乘望了望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微笑道:“你且放下。”

    离珠料想长乘猜不着,便从背后举出一束野花,放于长乘身前,嘿嘿一笑道:“你可喜欢?”

    长乘却也不答,又道:“放下罢。”

    “老公公你果然厉害,怎知还有东西!”离珠说着把一篮果子捧出,同花并排搁下。

    谁知他仍是一笑,道:“放下罢。”

    离珠犯了愁,心想这老头只怕又是犯糊涂了,于是摊开两手道:“老公公,今日只带了这些,再多便没有了。”

    说话间,陆续又有不少仙家子弟前来听法,一一向长乘问候,不多时殿上便门庭若市。离珠见长乘也不答话,心下甚觉无趣,就乘着众人行礼之际偷偷溜了出去。

    离珠一早摘桃挖虫早已略感疲惫,时值晌午阳光正暖,经不住一阵困倦上涌,可心里却还惦记着与青鸾一同回去谷里,于是在殿前正道边寻了片半人高的绒草垛躺倒下来,边歇息边等。她深陷草垛中,抬着下巴仰望湛湛蓝天,只觉天高云淡不甚惬意。

    这时几个脚步声由远至近,离珠估摸着又是前来听法的,就自顾自躺着小憩不去管他。哪料那些个脚步声到了殿前慢慢停了下来,几人似是立在路边窃窃细语起来。

    离珠靠着极近,刚巧被绒草遮挡,那几人竟是浑然不觉。她原是等着无趣,想听一耳朵闲话解解闷,哪知细闻之下竟是大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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