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乘轻拈白须,微微一笑,将无夷扶起,道:“看顾阿媛,我自当尽心竭力。”

    无夷闻言一怔,只因他携阿媛至蠃母山前已不知吃了多少回闭门羹。水族蒙难,昔日亲友见了兄妹二人皆是避之唯恐不及,一颗心早已寒透。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尚未开口,长乘已将此事应承下来,因而他一时呆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长乘接着说道:“你此番去下界治水,我却也有件不情之请。”

    无夷正满肚子谢意不知如何报答,听了长乘的话,尚不知所托何事,就已满口答应道:“仙神所托,即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长乘道:“青鸾为犼兽獠牙所伤,此伤若非食用龙伯国的赤瑕果不能痊愈。本应由我携他前往,可近日诸多变故,蠃母山上异象丛生,断然脱不开身。

    “这可是巧了!”无夷道:“我明日正打算前去归墟,那不就是龙伯国的所在!三青原本就与我情谊笃厚,即便无仙神托付,我也决计不会置青鸾于不顾!”

    离珠本思量着山上众人将她视作异己,待她亲厚的或死或伤,与其在蠃母山仰仗他人鼻息,还不如过去在乌山上独自求存的岁月来得顺心如意,心中已渐生去意。

    现下听这二人言语,无夷青鸾竟也要离开,这蠃母山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的。

    无夷见离珠神色黯然,心道是她担忧青鸾,便宽慰道:“虽然青鸾伤势需赤瑕果才可治愈,但实则并不危及性命,不必太过忧虑。”

    离珠点了一点头,忽而想到那日谷底与犼相斗,无夷也在当场,于是问道:“他们都说犼兽是我所杀,这可是真的?”

    无夷看了眼长乘,嘿嘿一笑:“这等胡话你也信得?那日,你一见那犼就吓得屁滚尿流昏倒当场,还要劳烦本仙神背你回来。”

    见离珠满脸狐疑,无夷拿指节在她头顶轻轻一敲:“前几日在大殿之中我们也曾交手,你那几招虾拳蟹脚的功夫糊弄糊弄阿猫阿狗尚可,想要对付犼,说差着十万八千里还嫌少呢!那日,若非长乘仙神施法,借你之手斩杀犼兽,我们如今恐怕可都在阎王殿里喝茶呢。”

    “原来如此......”离珠撸了撸脑壳,尴尬地笑笑,心想:“我也真是大言不惭,他人几句流言蜚语竟就信自己了有斩杀巨兽的本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当真是贻笑大方。”

    “你就别胡思乱想,在此处乖乖将养,等我和青鸾回来,待天下太平,我们一同喝香吃辣游山玩水,可不逍遥自在!”无夷一阵嘻嘻哈哈,又是副没正形儿的样子。

    “待我就是副凶巴巴的,哪有吃的玩的,我也要去!”从门口飘进一声娇嗔,离珠抬头望去只见阿媛手里端着碗汤药,摇摇晃晃地从门槛跨了进来。

    “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插什么嘴!”见是阿媛,无夷登时换了副嘴脸,摆出副长辈的模样。

    阿媛听了丝毫不着恼,脸上如朵鲜花儿似地甜甜一笑。这是自家妹子自己晓得,外人见了只道阿媛是个甜姐儿,可无夷瞧她这副嘴脸却是后背一凉。他紧绷着神经,只见阿媛一副乖巧伶俐的样子慢慢走来。

    无夷心里嘀咕:“这小妮子皮笑肉不笑,只怕她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得千万提防着些!”

    果不其然,她缓步踱到无夷身边时脚下凭空一个趔趄,一大碗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药向着他面门飞扑过来,无夷有备而来心中一乐:“你这小娃娃毕竟还嫩了些,想要拿汤药烫我,哪有那么容易!”

    想罢,将长手平伸蒸腾起一股寒气,这样便不怕那烫手的汤碗,只等着它向掌心落去。可谁知一触之下,无夷口中却“咦”了一声。

    原来,汤药尚是热气蒸腾,可碗却被阿媛施法,变得寒气逼人,与无夷手中的寒气叠加,碗底瞬时结起一层冰霜,只听“刺溜”一声,碗已顺势滑出,无夷忙不迭拿另一手去接,谁知洒出的汤药着实烫手,他又“哦呦”一声,情不自禁将碗抛出手去。

    就这样,他两手来来回回抛接了数次,好不容易才将碗拿稳,可其中的汤药却已洒了大半。

    阿媛乐不可支,拍手笑道:“无夷哥哥,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把戏,着实精彩!可要再耍次我瞧瞧!”

    无夷气得七窍生烟,刚将眼睛一瞪,却见始终愁眉不展的离珠嘴边透出了一丝笑意。于是,他边陪着笑边提着阿媛的耳朵拉她立壁角。阿媛则大哭小叫道:“我再也不敢了,离珠姐姐快救我!”

    蠃母山的这间偏殿,因这相爱相杀鬼灵精怪的兄妹俩平添了些许生气。

    翌日,无夷整顿完行装,对着阿媛一阵叮嘱,直到她白眼珠在眼眶里翻滚了三周半才住了嘴。可他心里仍是忐忑不安,甚至有点儿替长乘担忧,不知下次回来,这小老头的胡子眉毛是否还能安好如初。

    另一头,青鸾拗不过仓庚,应了他一同前往归墟的要求。三人向长乘拜别后,便一同离开了蠃母山。

    阿媛和离珠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各怀怅惋却又都无可奈何。

    离珠心内暗想:“此去经年,这一别日后怕是天高海阔各自沉浮。”她看看青鸾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又过了一日,离珠身体已恢复大半,心中不停盘算着如何才能回到乌山。她突然想起,前日那两人提及谷底结界被破应有个出口才对,于是乘着长乘讲法之时偷溜下山去。

    晌午时分,她来到谷底,正是白日当空日头最好的光景,满地烟紫美玉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璀璨美不胜收。可这番美景在离珠眼里,却显得分外凄清。

    她缓步走到三青宅邸前,闻见一阵浓烈的焦糊味袭来,抬头一瞧,屋顶上原本密密层层的藤蔓,已被犼兽烈焰炙烤得焦黄枯萎蜷缩成一团。

    她推门进去,一眼望去屋内陈设依然如故。但不过几日的时间,桌上已落下薄薄一层灰尘。被三青收留那日的袅袅炊烟尚在她眼前,饭菜的香味似乎还留在齿颊间,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离珠一时神伤,喃喃道:“子规啊子规,今日我将离开此地,故来与你道别,你若游魂尚存,望能保青鸾平安。”

    谁知话音刚落,她恍惚间看到门外有人影闪过,紧接着悉悉索索响声不绝于耳。离珠心中一喜,叫到:“子规,是你吗?”

    她边喊边寻着声儿跑了出去,只见屋侧的矮树丛像被什么碾压过似的,中间突兀地缺了一块,现出个黑黢黢的洞来。洞边的枝叉还在不住摇曳,似是有人刚钻了进去。

    离珠心中焦急,喊道:“你且等等!”那洞虽是黑咕隆咚,可她也顾不得许多,压低身子两眼一闭蒙头钻进洞去。

    进到洞中,缓缓向前挪去,只见头顶树枝交错织结,将洞与外界严严实实格了开来。

    离珠行至一半,洞中乍然响起呜呜声响如野兽哀鸣,同时阵阵寒风扑面,她心中惊怖,但转念一想:“这洞中有清风流动,另一头竟是有出口的么?”不觉脚下步伐更紧了些。

    这洞也是奇特,起先还是有些低矮逼仄,可越往里去却愈行愈宽,最后离珠竟能挺直腰板,甩开手脚跑动起来。

    她听见前面不远处有脚掌拍击泥地的“噗噗”声,料想子规离自己并不远。极目远眺,洞的尽头一个发白的光圈正越来越大,光圈中有个小黑影正在左右晃动,眼看着就要跑出洞口。

    跃出黑洞的刹那,耀目阳光直射进离珠眼里,看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她拿掌挡在额前继续急行,不知怎的刚出洞口,只觉腿前一紧,身体直愣愣向前扑倒。离珠略感诧异,心中道许是树木根茎牵绊,于是将腾于空中的身体微侧,向前翻滚过去才不致摔个狗啃泥。尽管如此,她一时间还是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东西。

    此时,却有人嘿嘿一笑,慢慢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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