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上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楚牡丹的心情,她还是头一次获得如此好的成绩,一天的乐哉直到在散学后遇到比她还要早上一步离开国子监的裴渊而宣告结束。

    裴渊身量颀长,行如松柏,一袭深绯圆领袍在人群中尤为打眼,任谁路过都得朝他多看上两眼,随后他登上停在不远处标记着东宫的马车,消失在众人的是视线中。

    “你想好如何道歉没有?”

    梁浅音柔和的声音将楚牡丹拉了回来。

    楚牡丹老实摇头。

    “高阳堂兄平日里的生活极为枯燥无味,谁能知道他喜欢什么?”裴冉珠很是无奈道:“当年我和姲姲在暗中观察他许久,结果他每日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字,唯一算得上乐趣的大概是抚琴。”

    “那买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如何?”梁浅音提议道。

    楚牡丹愁苦,一时没有主意,也不愿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遂而问道:“明日旬休打算去哪里玩?”

    “阿娘快要生了,我想在家陪陪她。”梁浅音道。

    梁浅音的母亲是敏德大公主,是如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姐姐,与驸马梁博两人感情恩爱,因着在生长女时,敏德大公主险些丧命,这些年来梁博一直不愿意她再有身孕,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府上无不尽心尽力,更是对敏德大公主百般呵护。

    “好办啊!明日我先去寻姲姲,然后再一起去看望敏德姑姑。”裴冉珠搭上楚牡丹的肩头道。

    “可我明天不一定有时间招待你们。”梁浅音不太好意的笑一下:“开成国公夫人要来拜访我阿娘。”

    楚牡丹和裴冉珠立马“哦~”了一声:“原来是未来婆母要来啊!”

    开成国公府徐家独子徐鑫与梁浅音算得上是娃娃亲,但这门亲事也是在梁浅音回到京都之后,两家安排两人相见之后才交换了庚帖,正式定下的婚事。

    在今年年初徐鑫出门游学,计划年底才回,到那时候两人婚事多半也会提上日程来。

    “阿音放心,我家舅母最是好说话的人。”裴冉珠宽慰道:“像阿音这般顶好的姑娘,没有人会不欢喜。”

    开成国公府徐家是裴冉珠的外祖家,老开成国公夫妇已逝,如今的开成国公和国公夫人是裴冉珠兄妹俩的嫡亲舅舅和舅母,夫妻俩为人宽厚,唯一的妹妹去世后,对她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也是百般宠爱。是以裴冉珠与外祖家的关系很是密切,对于好友要成为自己表嫂的事,更是喜闻乐见。

    梁浅音与开成国公府的人相处不多,但在她尚未回京之前,开成国公府每年都会在她生日时送上一份大礼,如今回了京,两家确定婚事之后,开成国公府对她是更加看重,不曾有半点怠慢,徐鑫这位郎君也是体贴的,虽出门游学在外,但时常会给她写信,告诉她所遇到的人、事、风景,还会给她寄来各地的特产。

    “我知道的。”

    既然梁浅音没空,无事的楚牡丹和裴冉珠决定明日在秦王府会面再决定旬休的计划,随后三人各自乘坐马车回了各家。

    *

    明日国子监旬休,街道上的人和马车要比平日里多上不少,楚牡丹在马车里慢慢悠悠,本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到的书铺,今日也走上了两刻。

    楚牡丹看着人满为患的书铺,心生打道回府的念头。

    反正裴渊也不会喜欢她送的东西。

    裴渊十岁时,她曾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书铺给裴渊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因着对裴渊这个兄长的喜欢,她当时吵着、闹着让母亲买下了书铺中最好看,也是最为贵重的一套。

    她满心欢喜的提着礼盒回府,想着裴渊定然会喜欢她送的礼物,毕竟裴渊很喜欢练字。

    结果,裴渊将她送的东西丢在了地上,那方砚台直接摔断,这也算是为他们后来的不合埋下了隐患吧。

    “去祥瑞楼。”

    她再送砚台,若是摔完了,既浪费了钱,也不会得到他的原谅,那还不如买一份裴渊喜欢的吃食。

    要不是这次场面闹得过于难堪,她才懒得理会,反正她和裴渊的恩怨又不是今日才有的。

    “女郎,你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虫了。”阿荷为她抹平紧蹙的眉间。

    楚牡丹叹了口气,直接瘫躺开:“我是在想得快些把这门婚事给解除了才是,二哥哥是才华横溢的高岭之花,我与他的婚事要是传了出去,世人还不得给我套上几层枷锁?”

    恐怕还不仅如此,多半还会觉得她是威逼利诱,或是用了狐媚之术,才勾得裴渊同意与她的婚事。

    全然不知她也是受害者。

    到了祥瑞楼,楚牡丹除了准备送给裴渊的蜜汁蜂巢糕掏的是自己荷包外,剩下的全部记在长平郡主的账上。

    *

    “女郎,这样不太好吧?”

    坐在围墙上的阿荷小心张望着四周,看着再一次翻墙而入的女郎,不得不提醒道。

    楚牡丹拍了拍手上的灰,从阿荷的手中接过食盒:“我是送礼道歉,又不是偷鸡摸狗。”

    再说云端楼远门都给锁上了,就像是在防备她似的,她不翻墙进入,裴渊会给她靠近的机会?

    她把食盒放置在书案上,为了能让裴渊知道是她送来的,她还不忘留下一张字条:“二哥哥,对不起。”

    “这样应该就是有诚意了。”

    剩下的便是等裴渊回来看到食盒和字条,然后将里面的蜜汁蜂巢糕吃完,就算是原谅她这次了。

    事情办妥,楚牡丹便转去青玉阁向荣庆太妃请安的同时,提起此次旬试的成绩。

    “祖母,能不能给我一个小小的奖励?”楚牡丹躺在荣庆太妃的膝盖上,翻转身子,抱住她的腰,一股淡淡的檀木香灌满鼻息:祖母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荣庆太妃将她发髻上珠钗拆解下来,接过身旁的金嬷嬷递来的檀木梳,替她梳理着头发:“说吧,这次又是看中了什么?”

    “确实有想要的,就怕祖母不肯。”楚牡丹坐起身来,背对着太妃道。

    “你先说。”

    “其实我也觉得二哥哥挺好的。”楚牡丹想着,这回怎么也得把这件事给说通了:“如果不是二哥哥,这回的旬试我定然不会评得两个甲,但是吧,祖母~”

    楚牡丹侧过身来,看向太妃叹了一口气。

    “二哥哥很优秀,是无人可以否认的优秀,可我与他的差距太大了。”

    “你只是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业上,这并不代表你不优秀。你善解人意,知晓分寸,更重要的是你对人心怀善意。”太妃顺着她的头发,继续道:“所以在祖母这里,你和槿之是一样的优秀。”

    “祖母,我好喜欢你。”楚牡丹扑入太妃怀中,声音软濡:“可祖母,我真不喜欢二哥哥。”

    “所以,你这是打算始乱终弃?”荣庆太妃道。

    楚牡丹嘟着嘴,满是委屈的摇了头:“不能都怪我呀!二哥哥说话着实过分了些。”

    “你去瓦舍斗蛐蛐这件事就不过分了?”荣庆太妃点了一下她的眉头。

    关于这件事荣庆太妃早就想要训斥她,这回由着裴渊出面也是好的。

    楚牡丹老实认错。

    看来,让祖母同意解除她和裴渊的婚事,任重而道远。

    *

    这天裴渊回来得很晚,楚牡丹等得险些睡过去,才听到隔壁云端楼传来些许的声响,她忙跑到檐廊下,站在二楼可以将云端楼看个大概。

    裴渊和正纪前后脚进入一楼的书房,点燃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倒映在窗纸上。

    楚牡丹盘腿坐在护栏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房内的动静,没一会儿,正纪走了出来,他手中提着的正是白日她送去的食盒。

    “楚女郎这会儿倒是想起道歉来了,不过哪有人道歉只送一盒蜜汁蜂巢糕来的。”

    正纪一面嘀咕着,提着食盒走到院子一侧的石凳上坐下,他将食盒放置在石桌上,揭开盖子,从里间取出一块来,甜腻的味道瞬间充斥在他的口腔中,他眉头紧蹙,看出来半点欣喜。

    “这也太甜了,别说爷会喜欢,连我都吃不下。”

    正纪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那剩下的板块硬塞入口中,然后将食盒盖上,提着它出了云端楼。

    楚牡丹见状连忙下了楼,小跑着出了意绾居,追上正纪的步伐。

    “正纪,你等等~”

    正纪嘴里甜的发慌,就想去厨房找些吃食来解腻,乍一听到楚牡丹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手中的食盒直接塞向她。

    “女郎,你这道歉的方式确实是别出心裁,不过,我家爷对甜食不感兴趣。”正纪在为如何解决这一份蜜汁蜂巢糕而苦恼,见到正主,眉头一扬。

    楚牡丹心想说放屁,明明裴渊就爱吃甜食,不过是因着是她送的才不愿吃。

    “我不要,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爱吃糕点,但也不爱吃甜腻的食物。

    祥瑞楼的糕点向来是不错,但蜜汁蜂巢糕确实做得过于齁甜。

    正纪不管不顾的将糕点塞在她的怀中,道:“女郎若是真的有心道歉,还是少气我家爷比较好。”

    “昨日他被女郎气得犯了头痛病,一夜未睡,今日还不知能否安睡。”

    说完此言,正纪打道回府。

    楚牡丹在身后忍不住嘀咕道:“他头痛病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这也能怪我头上来。”

    裴渊聪慧不假,但他在学业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非一般人所能比的,至少在楚牡丹眼中,她至今还未看到有人能赛得过裴渊的刻苦。

    每日雷打不通的卯时初起,最早也要到亥时末才睡,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他这么多年的折腾。

    *

    翌日,楚牡丹是在睡梦中被热醒的,夏日的炽热屋内的新换的冰块也扛不住它的烘烤,她迷迷瞪瞪摸到床边的团扇,摇着扇子,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估摸着时辰的阿荷端着洗漱的舆盆走了进来,把她舆盆放置在架子上,拧干浸湿的面巾,上前给楚牡丹细细擦着脸,好让她醒神。

    “公主着人来信,说是此次旬试的成绩被太子殿下知晓,故而对她下了禁令,不得出宫来寻女郎玩。”

    楚牡丹睁开眼接过阿荷递来的漱口水,漱口之后,才开口道:“这回连我这个垫底的都比她考得好,太子表哥能不罚她吗?”心里默默为好友“默哀”。

    说着,她赤足下了床,伸了一个懒腰。

    “准备水了吗?”

    阿荷替她拿来一件浅粉大袖薄罗衫子披上,白皙透亮的肌肤在薄罗衫子下若隐若现,水红色的诃子前隆起饱满的小山峰,纤细杨柳腰,曳地的轻薄长裙展现出双腿完美曲线。

    “备好了。”

    楚牡丹拢了拢薄罗衫子,穿上放置在檐廊下的珍珠绣花鞋,与阿荷前后脚下了楼。

    用来沐浴的耳房设置在一楼,简单的沐浴后,楚牡丹顿感身子清爽了不少。

    阿荷也端来了一碗羊肉凉面,以及两碟小菜,算是楚牡丹的早中饭。

    “等会儿你替我跑一趟药铺。”

    吃完凉面,楚牡丹凭借着记忆写下药方,把单子递给阿荷。

    在阿荷出门后,她在小库房翻出已经积灰的铁药碾和几个空的小白药瓶,在用清水洗过之后,把它们放置在檐廊下晾晒。

    一番忙活下来,脸被热气烘得红红的阿荷撑着伞,提着两副药以及一卷细布回了意绾居。

    楚牡丹接过药,让她先休息,而她自己则拿起檐廊下的铁药碾去了意绾居的后院。

    意绾居的后院有一片为着夏日纳凉的竹林,投过就算是炙热的风在透过竹林后也会清爽不少,打落在地上的阴影正好遮住日头。

    楚牡丹盘腿坐在竹丝软垫上,将川穹、白芷、制远志,冰片依次放入铁药碾中慢慢将它研成粉末。

    这是一项需要体力与耐心的活,半晌后,双手发酸,腿也发麻的楚牡丹直接瘫躺在地上。

    休息好的阿荷端来了一壶冰镇的果饮子,以及切好的西瓜和葡萄。

    “女郎,需要奴帮忙吗?”阿荷问道。

    “你忙你的便是。”楚牡丹弹坐起来:“反正我闲来无事,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阿荷闻言也不再多问,她拿来了针线簸箕盘坐在一旁绣花。

    渐日落西山,成片的玫瑰云漂浮在半空中,楚牡丹的腰累得彻底直不起来将才两小瓶药好,密封起来。

    “阿荷,快,快救救我!”楚牡丹双手扶着腰,忍不住惨叫道。

    阿荷连忙丢在簸箕,帮她揉了揉腰,舒缓好一阵子,楚牡丹才直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若是这次他不乐意收,事情就此罢了!”楚牡丹仰躺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滚后,拿着药瓶起身朝着云端楼而去。

    却不想前有正纪守门,围墙有小黑狗看守,楚牡丹只得打道回府,但心中已经将裴渊骂了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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