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回来之后,授衣假已经过了大半,宫中送来过冬的衣物,分送各院,妥帖收好。

    正纪一大早上就在整理屋内的衣物,心里念叨着云端楼该有一个婢女才是。就见小宋氏急急忙忙奔来,不待他请安,人已经奔到他家爷的跟前了。心里又免得埋怨起来,好歹是爷的嫡亲姨母,都回来几日了,这会儿才想着来看看。

    小宋氏根本就不知道裴渊受伤的事,她缠着秦王几日想要把儿子裴浩宇领回身边养着,奈何秦王整日说忙,根本就不见她。方才她在楼下遇见正律,知晓裴渊还在内室,匆匆上了楼,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当她看到裴渊头上、腿上被纱布包扎着,她显得很是意外,心里不禁埋怨袁白露竟然没有将此事告知她。

    她寒暄问暖几句,见裴渊说无大事,便也不放在心上,满心求着裴渊将裴浩宇送还给她。

    “姨母,四郎不小了,如今有夫子教导仍旧是一副不冥顽不灵的样子,父亲说由他养着便好。待过些时日,他懂事了些,自然让姨母去见他。”裴渊早已经得了秦王的话,对于小宋氏寻上门的事他也不意外,可看到她对自己受伤一事并不知情,甚至很是敷衍的问了几句时,心里有说不上来的一点滋味。

    至少在他心中,母亲过世后的那几年里小宋氏成了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阿渊,这种话你糊弄旁人就是了,你就跟姨母说实话,是不是楚牡丹在其中挑唆,太妃才关着四郎,不让我们母子见面?”

    小宋氏并未察觉到裴渊情绪的波动,她自打在秋猎时被独自送回秦王府,禁足在她小院中,整日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怕裴浩宇受委屈。好不容易把人盼着回来了,她竟然连儿子的面都见不上。秦王不理会她,袁白露那个死丫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整日出府,让她多接近阿渊,就是不听话。现在阿渊连她的话都不听了,肯定是楚牡丹那个贱人挑拨离间。

    裴渊看着眼前小宋氏,眼底乌青,不过是十来日不见,面容瞧着瘦了不少,露出些刻薄来。他发现小宋氏一旦瘦下来,与他已逝的母亲就不那么相像了。

    不过她对楚牡丹的偏见还真是不深。

    “姨母,当年母亲让你嫁给父亲做继室,父亲知道吗?”

    小宋氏正像一只无头苍蝇,心里不知该如何盘算,乍一听到裴渊的话,她神色中慌张一闪而过,很快垂下眼眸,眼咕噜转动,嘴角牵强的扯了扯道:“当然,不然我为何会留在秦王府,如果不是嘉禾郡主掺和进来,害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还害得四郎成了庶子。”

    她虽算不得聪明,但心里已经起了警惕之心,便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是你的嫡亲姨母,还能骗你不成?你好生休息,也帮我照顾照顾四郎,让他听话,太妃才能早日消气,把他送回我的身边来。”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嗯,姨母你回去休息吧,四郎那边有父亲照料着,不会有人敢欺负他的。”

    小宋氏点了点头,不敢再逗留,深怕裴渊出看些不对劲来,她忙起了身,匆匆离开了云端楼。

    裴渊望着小宋氏离去的身影,眼神暗了下来。

    他从前确实是蠢的,母亲既然觉得父亲心中另有她人,又怎么会将自己的亲妹妹推进火坑;父亲若是心中真的旁人,姨母又如何入得了秦王府。这其中只怕是有他不知晓的事。

    姨母是在母亲过世前不到一个月入的秦王府,那会儿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与父亲的关系极差。就算是在临死前,母亲也不愿再见到父亲,如何会让父亲娶姨母为继室。

    只不过那会儿他年幼,因着母亲的离世对父亲满是厌恶之情,又听着外头的谣言,加之在姨母来了之后,姨母也将谣言告知于他,甚至与他说,母亲的死与嘉禾郡主脱不了干系。

    重重影响之下,在来年嘉禾郡主带着楚牡丹入府之时,他彻底生了怨恨。

    “二哥哥~”

    楚牡丹敲了敲门,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裴渊思绪被拉回来,稳了稳心思,他才抬起眼睑来,楚牡丹已经入了内室,站在罗汉床边从矮几上挑着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陪祖母用完午膳了?”

    站在衣柜旁的正纪暗暗松了口气,他差点要被冷压给压死。爷明显是在生气,难不成爷怀疑宋侧妃入府的事有问题?

    楚牡丹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裴渊情绪的不对劲。她得了好友指导,自行宫回来后,每日下午都候在云端楼陪着裴渊。虽说她手受着伤,根本帮不上忙,但也得读一读书给裴渊听。

    “今天读《后汉书》如何?”楚牡丹从厚厚一堆书中挑出一本勉强能看得下去的,又随意的翻了一页,不等裴渊回答,坐在罗汉床上自顾的读了起来:“......是时,帝方信①”

    遇到不认识的字,楚牡丹完全不遮羞,反正裴渊对她的水平一清二楚。她从罗汉床上下来,拿着《后汉书》凑到裴渊跟前,指着上面“谶”字,问道:“这个读什么?”

    “谶(chen),是秦汉间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指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裴渊被她这一番打岔下来,心情竟平和下来,那股子戾气随之消散。

    今日她穿的是一袭十分轻柔的淡紫襦裙,但穿在她身上淡紫色也显得明媚起来,就像是太阳下盛放的八仙花。她离自己很近,闻得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似荷花的气味,很淡,若不细闻,几乎嗅不到。她脸和脖子上的伤只余下额头上一道淡淡的,并不明显的痕迹。说是前两日父亲从宫里拿来了上等的祛疤膏。

    楚牡丹点了点头,继续读:“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又酬赏少薄,天下不时安定。谭复上疏曰:臣前献①。”她又指着“瞽”字问道:“这个呢?”

    “瞽(gu),它有两层含义,其一是指眼瞎;其二是乐师,以目盲者为乐官,故为乐官的代称。”裴渊浅浅一笑,真不知是她给自己读书,还是他给她上课,好在她愿意读些书,总归是好的。

    “瞽,眼瞎。”楚牡丹心思在书上,没看到他的笑意,她耸了一下肩膀,往回走至罗汉床边,转了一个身落了座:“谭复上疏曰:臣前献瞽言,未蒙诏报,不胜愤懑,冒死得陈。愚夫策谋,有益于政道者,以合人心而得事理也。①”

    她抬起头看向裴渊道:“这难道是在说一个叫做谭复的人给皇帝上疏,说他自己在说瞎话?”

    裴渊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为她讲解道:“并非是一个叫做谭复的人给皇帝上疏,而是一名叫做桓谭的忠臣在得知自己君王信神学,并用此来处理政事后,他为此上疏劝谏,不料想惹怒了自己的君王,险些没了性命。”他只是简单的讲述一番,若是再往深了讲,楚牡丹怕是听得两眼一抹黑。

    “哦~”

    楚牡丹兴致缺缺,眼睛上下扫了扫,显然已经没了读下去的欲望。

    “读诗吧。”裴渊哪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楚牡丹一乐,果断放下,拿起旁边的《诗经》来:“二哥哥说得对,多读点,说不定除夕的宫宴上还真能做一首诗来。”

    裴渊只当没听到,任由着她去。

    好在楚牡丹的声音软软糯糯,就算有些磕巴,也不会觉得难听。

    就这么读了几天,楚牡丹耐不住的本性就开始暴露出来,刚好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拉着裴沐风在裴渊的内室中玩起了投壶,既然能打发时间,还能让裴渊也参与其中。

    裴沐风在玩的事项上没有一个能赛得过楚牡丹;裴渊受着伤坐在床上,姿势也不太方便,“小人”一般心态的楚牡丹未将裴沐风放在眼中,只盼着趁此机会赢得裴渊。正当她得意时,阿荷送来一份信:“女郎,裴管事说贺家郎君给你送了一份信来。”

    楚牡丹手中持着两枝箭,若能一发击中,她就能赢了。她听到阿荷的话,直接道:“你读便是了。”

    阿荷看了眼裴渊,总觉得有些怪怪,心里还有几分莫名的心虚:“女郎,奴”

    “没事的,都是自家人。”楚牡丹跪在了地毯上,瞄准不远处的双耳壶,全然没有注意到阿荷尴尬的神情。

    阿荷无奈,她已经感觉到来自裴渊的压力,可惜她家女郎丝毫未察觉:“姲姲,我听闻你那日的遭遇很是惊险,我为你捏了一把汗。所幸姲姲是有福气之人,并无大碍。我本想来看看你,奈何家母身子一直不适,身边离不得人,父亲须得伴圣驾。这两日家母身子好转,我得了空,便盼着能与姲姲见上一面,好能安心。姲姲,可还记得那日你许我的彩头,虽然只是一壶酒,但是姲姲相送的,我便心存期盼。落款:贺景鸿。”

    阿荷读完,已经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敢去看裴渊的神色,但内室的气氛已经明显有了变化。

    贺景鸿说她家女郎没有受伤是有福之人,那高阳嗣王岂非是无福之人,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再者,谁不知她家女郎与高阳嗣王定下了婚事,他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做甚?

    阿荷都能想到,裴沐风岂能听不出来,他看了眼二哥,心里慌慌的。

    “楚姲姲,你也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与旁的郎君私下往来信件,要是被有心人知晓,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次的秋猎,他二哥能舍命护住楚姲姲安然无事,若说他二哥对楚姲姲半点不在意,他是不信的。

    “啊?”

    楚牡丹全神贯注在投壶上,她可算是找到了最佳的位置,轻巧的往前一投,两支箭落入了双耳壶中两个双耳中,她顿时兴奋不已:“哇哦!我也太厉害了!”

    说着她转过身子与离她最近的裴沐风击掌,就看到他眼睛跟抽筋似的看着她:“你眼睛怎么了?”

    裴沐风恨啊!

    楚姲姲当真的迟钝,她感觉到气氛不对吗?她没察觉到二哥都不说话了吗?

    “信!”他近乎咬牙切齿道。

    “啊!”楚牡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阿荷你帮我回一下,你就说明日约他在祥瑞楼见面,酒我会带上的。”

    “你还去见面?”裴沐风已经觉得后脖子凉了。

    当着未婚夫的面与旁的男人约会,楚姲姲的胆子是真的大呀!

    “他是我朋友,见面怎么了?再说只是送一坛酒而已,值得你唧唧歪歪的?”楚牡丹眯着眼,手指他道:“你莫不是输不起,想赖账?”

    投壶可是有一月零花钱的赌注在。

    裴沐风“呵呵”两声,决定不管她的死活,他怕再说下去,楚牡丹没领悟他的话,他先气死了。他索性坐到罗汉床上去,给自己灌了两杯茶。

    “你与贺家郎君关系很好?”裴渊开了口,脸上的神情较平时的清冷相比,此刻反而显得比较温和,脸上还挂着笑意,只是不达眼底。

    楚牡丹蹙起眉头来,转过身子面向床上的裴渊,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嘴角挂着笑意的裴渊。

    贺景鸿约她,裴渊这么高兴?

    话本子里的郎君看到自己未婚妻与旁的郎君出去游玩,多半是会生气,或是吵架。

    果然,裴渊半点都不喜欢她。

    阿音和阿珠也不靠谱,还说二哥哥舍命救她,也就意味着她在二哥哥心里多少是不一样的。

    “还行吧。之前他也约过我,但我懒得出门。这次没法子,谁叫我答应给他一壶好酒,总不能食言。”

    “这倒是。”裴渊笑意又浓了几分:“也巧,明日兄长约我出去玩,说是郑家女郎相邀。”

    楚牡丹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郑婉晴还真的阴魂不散,看来上次那桶泔水还不够臭。不行,她不能让二哥哥跟他们出去玩。

    “有说去哪里吗?明日我送完酒后,可以直接去找你们。”

    对,就是要这样,不能给郑婉晴机会。

    “不知。”裴渊瞬间没了趣,声音冷了下来:“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行。”楚牡丹干脆利落的起了声:“刚好我回去回个信。”

    说完,她拍了拍身上,领着阿荷径直走了出去。

    裴沐风看着楚牡丹离去,嘴角抽了抽。

    在一旁默默收衣服的正纪,心里感叹,楚女郎还真是不开窍啊!

    他家爷的话已经够明显了,就是想让她不去赴约。

    *

    等回到意绾居,楚牡丹洗手时,她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站一旁拿着帕子准备给她擦手的阿荷脸上露出欣喜,点了点头:“对,对,女郎,你终于知道了。”

    “哼,两个小气鬼,输不起就不要跟我玩呀!竟然还不认账。”楚牡丹说着“啧啧”两声,虽然她喜欢裴渊,但对于他这种做法,她还是很不喜欢的。

    阿荷。。。。。。

    她家女郎多半是没救了,就连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女郎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

    翌日,楚牡丹在出门赴约前,从正律的口中得知裴渊是去月湖,等她与贺景鸿碰面之后,果断拉着人转去了月湖。

    裴弘济自己解决不了郑家女,竟然还拉着受伤的裴渊一起出门,楚牡丹将裴弘济各种吐槽了一番。当然都是在心里,默默地。

    骑马的贺景鸿看到马车里的女郎,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原以为只能在祥瑞楼与女郎说一会儿话,不曾想女郎竟然还主动邀约他去月湖。

    他不是不知道女郎有婚约在身,可郎君未下聘,订婚宴未曾办,这样的婚约是随时可以作废的。

    楚牡丹看到贺景鸿在看她,她朝着她笑了笑,从在祥瑞楼买的柿饼糕中拿出一块递了过去:“你尝尝,柿子味的也不错。”

    贺景鸿当然不会拒绝,他咬了一口,笑着道:“很甜。”就如娇俏女郎的笑容一般甜。

    楚牡丹倒不是很喜欢吃过于甜腻的,她尝了一块,便将糕点放置在一旁,催促着马车快些。

    月湖位处在出城后的东侧,约莫要行使两刻钟的时间。月湖得名,自是因为它的形状如一轮弯月,湖水清澈,波光粼粼。附近又种有大片的桃花,每年三月是最佳赏景的好去处。这会儿已经入了深秋,桃子也被摘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楚牡丹倒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不管如何,她的目的是去看着裴渊。

    早间她出门前,虽然与裴沐风已经打过招呼,但裴沐风奇奇怪怪的给了她一个白眼,还说他今日与友人有约,不去帮她监督。

    真真小气,她还没问他讨要昨日赢得零花钱,他倒是先给她摔起脸子来。

    等到了月湖,楚牡丹才知晓月湖的西侧有一片银杏树,这个时节的银杏开始发黄,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这里还挺美的。”楚牡丹不禁感叹道。

    贺景鸿更是喜不自胜,如此良辰美景,与佳人相约,都让他染上几分书生卷气,他侧目小声询问随从见方,他衣着可得体。见方点头,又夸赞自家郎君几句。

    阿荷瞧着想要翻白眼,她走到女郎身边小声道:“女郎,你不是要寻高阳嗣王吗?”

    “这倒也是,只是这里大得很,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楚牡丹捡起一片枯黄的银杏叶,见它形状完整,拿回来做一个相似的木范②来或许也不错。她拿出一方帕子将它包好,别在腰间。

    “放心吧,我这里有贺郎君在,无妨的。”

    阿荷心道她就是不放心贺景鸿,不过这青天白日的,却没甚好担心:“行,奴去旁处看看,等会儿过来寻女郎。”

    楚牡丹点了头,催促她快些去寻。

    贺景鸿见阿荷要离去,忙让见方也跟上,好独留他们二人在此。

    “我回京都不久,还是第一次来月湖赏景,确实很美。”贺景鸿迈了几个大步伐,与楚牡丹并肩而行,看着她说道。

    楚牡丹心思在做出银杏叶木范上,她干脆蹲在地上,大小差不多的银杏树叶多捡了些,对贺景鸿的话随口答道:“在秋天来,我也是第一次。来年三月赏桃花也是很不错的。”

    “哥哥!”

    贺景鸿正想陪着楚牡丹一同蹲下,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朝着他小跑而来的他家小妹贺音恬与恒安侯府傅诗璇,一蓝,一白。

    他父亲曾与恒安侯同在扬州为官,两家自然来往得比较密切,贺音恬和傅诗璇两位曾是闺中密友,在京都相聚,很是自然走得到一块。

    见两人在此,想必还有长辈在不远处,按着礼数他该前去问安。

    “贺家哥哥安好。”傅诗璇在此看到贺景鸿自是高兴,她今日与好友相约的时候,本就想着能见到贺景鸿,不料想贺景鸿已经与友人相约:“原来贺家哥哥与友人也约在月湖相见啊!”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不曾见有郎君在,连贺景鸿的侍从见方也不在,她倒是看到一位蹲在地上捡银杏树叶的着着桃红暗花纹窄袖配藤黄绣花鸟纹齐胸襦裙女郎,回鹘髻以红色绸绢系扎,一左一右别着一支珍珠簪,粉白的耳朵上挂着一对珍珠耳珰。

    容貌看不全,瞧着侧脸也知是一位模样上等的女郎,且有些眼熟。

    楚牡丹已经先一步听出了傅诗璇的声音,她再蹲下去除了把腿蹲麻以外,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她索性站起身来,脸上不见笑意,神情淡淡。

    “楚牡丹。”

    傅诗璇显然的意外,她不由想起前阵子在华兰行宫马场上的时,当时贺景鸿可是主动与楚牡丹交谈,如今还私下相约。楚牡丹她不是已经攀上了高阳嗣王,怎得这般不知廉耻。

    “看来这位恒安侯府的女郎还是不太识得我,娴柔县主,享从一品待遇。”楚牡丹好生道。

    “原来你就是娴柔县主啊!”贺音恬前阵子生了病,未能去秋猎,因而还不曾见过楚牡丹,但好友在她跟前已经几番提起。好友不喜,她自然不喜。母亲也说在这次秋猎遇到了这位,是个不知礼数的女郎。

    楚牡丹不傻,岂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轻视。

    这位贺家女郎倒不如贺景鸿讨喜。

    “既然贺郎君的家人来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楚牡丹可不愿意与恒安侯府的人打交道。

    “别,我还有事与你说。”贺景鸿伸手拦下,他并不知道楚牡丹和恒安侯府的事,傅诗璇与楚牡丹相识,他只当是两人都在京都,认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哥哥,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人。”贺音恬上前去拉贺景鸿的手道。

    此话当然也是在内涵楚牡丹不知羞耻。

    傅诗璇听到好友这话,心下很是高兴。她也想羞辱楚牡丹,但她不能在贺景鸿跟前失了礼数。

    “别闹,我与姲姲是朋友,你当是什么?”贺景鸿有些不高兴了,甩开妹妹的手。他好不容易才把楚牡丹约出来,还是两人独处,他的心里话也该说出来了。

    贺音恬不乐意了,见哥哥当着好友和外人的面丝毫不给她面子,还维护外人,她气呼呼道:“娴柔县主,我哥哥不知礼数,难不成你生在京都,也不知羞吗?”

    “够了,贺音恬。”贺景鸿怒道。

    贺音恬突然被吼了一声,震惊之余,委屈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我要去告诉阿娘,哥哥竟然为着一个外人欺负我。”

    “这是怎么了?”

    步伐缓慢而来的,着一袭紫棠色高腰襦裙,花髻上缀满金灿灿的首饰的恒安侯夫人傅杨氏,与一袭苍青色齐胸襦裙,朴实无华,脸色算不得健康的贺魏氏携手而来。两人皆在看到楚牡丹的那一刻,面色不佳。

    “娴柔县主,安好。”傅杨氏向楚牡丹行了礼。

    贺魏氏倒是没有,拿出了长辈的态度来,甚至对好友傅杨氏卑谦的姿态有些不满:“好歹是自家侄女,哪能长辈行礼的道理。”

    傅杨氏略带尴尬的笑了笑,并未说话。

    楚牡丹心里一阵冷笑,傅杨氏这番姿态,倒没看出她是个懂礼的,反而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是她这个做的晚辈不知礼数,仗势欺压长辈。

    “母亲~”傅诗璇感觉很丢脸,上前挽着傅杨氏的手。

    傅杨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看来贺家大娘子并不知晓,我父亲临死之前已经与恒安侯府解除了关系。若是贺家娘子不信,大可去查查恒安侯府的族谱。”楚牡丹没打算给人半点面子,傅杨氏惺惺作态的模样只教她觉得恶心。

    “所以,这关系还是不要乱攀得好。恒安侯大娘子,你说是不是?”

    傅杨氏被当众下了脸面,嘴角抽了抽,只得将怒意压下去:“县主说的是。”

    “既然如此,往后还请恒安侯大娘子在外将关系说清楚些才是,免得叫旁人说我不知礼数。”楚牡丹的神情是异常的冷,她转而对贺景鸿道:“贺家郎君,看来今日我与你的见面得就此结束了。”

    说罢,她福了福身,转头就要离去。

    贺景鸿何曾见过楚牡丹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一时有些愣住,见到楚牡丹要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人拦下:“姲,楚女郎,今日是我约的你,还是由我送你回城吧。”

    “景鸿~”贺魏氏呵斥道:“人家是县主,你无功名在身,岂敢高攀了。”

    “母亲~”贺景鸿是两头为难。

    “哥哥,你看人家都不想理你,而且她身份高贵着呢,连恒安侯大娘子都说不得她。”贺音恬赶紧拉住自家兄长,阴阳怪气道。

    楚牡丹深呼了一口气,本想看在贺景鸿的面子上不跟小女郎计较,这倒是好,上赶着来。

    “贺家女郎说话还是注意些得好,莫要仗着有长辈在,便要忘了你贺家百年世家的规矩。”楚牡丹到底是荣庆太妃身边教养长大的,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人都是这天下最为贵重的几位,她声音沉下去,神情平静的看向贺音恬,确实说不出来的压迫之感。

    贺音恬被唬到,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明明眼前的女郎只比她打上一岁,这眸子却让人害怕得打紧。

    “我与恒安侯府如何,并非你一个外人可以插嘴的。”

    “荣庆太妃教养得好啊!这般泼辣的女郎谁看着不害怕。”贺魏氏可受不住这样的气,她上下打量着楚牡丹,言语讥讽。

    “所以,请问贺家大娘子是想替本王的祖母教训娴柔县主吗?”

    熟悉的清冷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楚牡丹寻着声音望去,才看到裴渊坐在轮椅上,由正纪和正律在一旁伺候着,阿荷从坡上小跑着下来,护在楚牡丹的身前。

    裴渊看着楚姲姲被几个女眷围着,如同一只寡不敌众的蛐蛐,脸上写满不肯服输的倔强。

    两位年长些的女眷裴渊还是认识的,一位是恒安侯大娘子傅杨氏,算得上名门贵女;另外一位就是他口中的贺家大娘子,前不久回京述职的贺怀宇的夫人,贺魏氏。贺怀宇这些年把扬州管理还算可以,太子将他安排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大体也不会出错。但贺家是百年世家,终究让人有些不喜。

    另外两位年纪尚小的想必是两家的女郎,身穿蓝衣的女郎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害怕,还有几分好奇;另外一位则显得诚惶诚恐。

    “娴柔县主由本王祖母一手养大,从一品县主之位与当朝的嫡公主一般,连贺丞相看到县主都得行礼。”裴渊的声音是愈发的冷冽。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贺魏氏作为贺丞相的儿媳妇,有什么资格能对楚牡丹说出这种话来。

    贺魏氏和傅杨氏略显尴尬,领着三位小辈向裴渊行了礼,裴渊丝毫没有客气的受了全礼。日里或许他会看在贺丞相的面子上,礼让三人,今日他是半分都不会退让。

    “还请嗣王恕罪。”

    贺景鸿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贺魏氏却觉得是高阳嗣王没有将事情弄清楚,这才误会她们在欺负楚牡丹。她早有耳闻这位嗣王为人公正,很是受世人爱戴,就连她公爹贺丞相也时常夸赞这位嗣王。

    她朝裴渊福了福身,解释起方才发生的事。

    “所以呢?”

    贺魏氏一愣,显然没有明白他反问的意思。

    “贺家大娘子的意思是,恒安侯府是本王未婚妻的长辈?”

    这话可就罪过大了。

    傅杨氏立即拉着傅诗璇跪在了地上,向裴渊告罪:“还请高阳嗣王恕罪,今日全是妾身的错。”

    她恒安侯府若是楚牡丹的长辈,那自称楚牡丹未婚夫的高阳嗣王岂不也得尊恒安侯府为长辈,恒安侯府是不是得与秦王,甚至当今圣上为平辈?

    反应慢上半拍的贺魏氏此刻也明白过来,不想裴渊护短护到如此地步,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她如何承受得起。

    “高阳嗣王,妾身并非此意,而是娴柔县主”

    娴柔县主如何?

    贺魏氏突然发现她根本没有话可以去反驳,娴柔县主的身份本就摆在那里。她离京数年,但也知晓恒安侯府当年是高攀了寿恩长公主的独女嘉禾郡主,甚至傅家这个爵位还是因着嘉禾郡主才有的。

    “楚姲姲,过来。”

    裴渊真心觉得楚牡丹这个爱折腾性子总会吃亏,这回不就吃了大亏了。

    楚牡丹当然高兴,但她看出裴渊此刻很不高兴,她不敢小跑,怕给裴渊丢脸,他好不容易护自己一回。

    她垂着眼眸,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走到裴渊的身边,向他福了福身:“二哥哥。”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回家吧。”

    楚牡丹看着他如常清冷的神色,心里却有一股暖意涌出来。她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那点委屈随之消散,为着不相干的人生气,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但她还是怕裴渊生气,毕竟她好像又闯祸了。贺景鸿的母亲她虽然是头次见,但她知晓那位是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的贺丞相的儿媳妇。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渊的脸色,他好像也没生气。

    “二哥哥,你不是和郑婉晴在玩吗?怎么来寻我了?”楚牡丹乐呵呵的跑到裴渊跟前,询问着他。

    裴渊见她方才还满脸的不高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这会儿又是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想他的担心到底是多余了,懒得再理会她,谁不知道她不喜欢郑婉晴。

    他吩咐正律把马车赶来,顺便和裴弘济打一声招呼。待马车来了,他在正纪和正律的搀扶下先一步上了马车,看到楚牡丹还傻愣愣的站着不动,没好气道:“是打算继续跟贺家郎君幽会?”

    “才不是嘞~”楚牡丹努了努嘴,甩了甩腰间上系着的绿绦带,她只是在等裴渊邀请她罢了。

    “那还不上来。”

    “好!”

    **

    贺景鸿看着楚牡丹满是笑意的随裴渊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与母亲解释,楚牡丹并未她以为的不知礼数,她是勇敢且善良正直的女郎,是与众不同的。

    可母亲当下的脸色很是不好,恒安侯府大娘子也显然没了继续逛月湖的兴致,几人悻悻然的散了这次的聚会。

    在回去的马车上,贺景鸿还是忍不住问起恒安侯府与楚牡丹的关系。

    “你若是再在我面前提起她,便不要再认我这个母亲。”

    贺魏氏觉得她的脸很疼,高阳嗣王身份高是不错,她确实该敬着。可她也是名门贵女,从小也不曾受过委屈,就连身为宰相的公爹也不曾给她脸色看过。

    今日却因着一位粗鄙不堪,不知礼数的女郎,受了这般气。

    她一手养大的好儿子,竟然还在她跟前关心起旁人来,能让她不生气吗?

    “母亲,哥哥定然是被这位娴柔县主给魅惑了。诗诗说过,这位娴柔县主可不是一位好惹的主,处处招惹是非不说,还爱与郎君结交。”贺音恬也很不喜欢楚牡丹,但要说起这份不喜来,有来自好友早先的铺垫,也有今日见到本人之后的确定。

    “贺音恬,你今日第一次见到人家,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贺景鸿听不下去妹妹对楚牡丹的贬低。

    “我哪里说错了?她都有未婚夫了,竟然还跟你约会,孤男寡女的,不知羞耻。”贺音恬见贺景鸿维护楚牡丹,更是生气。

    “贺音恬,你在背后说人坏话,就知道羞耻了?”贺景鸿也不惯着她。

    贺魏氏看着自家一双儿女竟然因着一位才见过几次的女郎争吵得面红耳赤,她头疾开始发作:“你们都是我的冤家啊!我干脆去死了算了。”

    贺景鸿和贺音恬见此哪还敢说什么,连忙安抚母亲。

    ①出自《后汉书·桓谭冯衍列传上》

    ②木范,大概就是木头制作的模具;范在古代是模具的称谓,有陶范、石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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