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架上有吊挂着的剔骨刀。

    案板上放着各色的刀、剪子、锤子等一类的家伙事。

    她将包的跟馒头一样的手,在剔骨刀上一点一点的蹭,剌开麻布后,扣上旁边的钩子,慢慢的绕解开绑在手上的麻布,各种烂药材糊在皮肤上,隐隐有些刺鼻的恶臭。

    小心翼翼的蹭掉覆盖上面的枯枝烂叶,纤长的手指此时血红,有些微热。

    祝苗茹试着活动五指,没什么问题。就解开了另一只手上紧裹的麻布,撕扯下不少煮的发白的炭皮,还带着血肉。左臂有几处都已经化脓溃烂。

    一鼓作气,将身上缠着的麻布一股脑的都拆了下来,差点没把她疼晕过去。

    浑身□□通红,像是被扒了皮一般。

    她拿过竹床上的裹尸布将自己裹了严实,只在眼前露出一道缝,轻推木门出了去。

    见李药婆跟赵老三在土灶前忙活。

    缓慢的走到不远处,他们二人发现了她。

    “哟!我的老天!你这样子怎么好不躺着,还出来的啊!姑娘你真的是……”

    李药婆手里拿着铁勺就挥舞到了跟前。

    “姨……我想沐浴……”

    “咦——丫头!你这是那么多天温泉药浴还没泡好啊!这一醒来就嚷着要洗澡……”

    赵老三挤到跟前,话都没说完就被李药婆一勺子敲了回去。

    “行!你听姨的话啊——先回去躺着。你叔这就给你把水烧好,我马上配几服药就给你送进屋哈!”

    李药婆手里拿着勺,像赶小鸡一样把她驱逐进屋。

    她进屋后没有躺下也不敢坐着,现在浑身上下是一碰就疼。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屋内晾挂裹尸布架子的后面,几乎融为了一体。

    “咚咚咚——”

    屋外响起敲门声,这明明是间停尸房,显得十分诡异。

    “姑娘——姨进来了哈。”

    李药婆吭哧吭哧的抱进来一个木质的大浴桶,里面晃荡着一些盖桶底的药材。

    “诶——姑娘你人呢?”

    她在架子后面叫了一声,“姨……”

    “嘿!躲在这。还好是白日里。晚上这是想吓谁呢!坏丫头!”

    李药婆嘴里嗔怪着,忙不迭地把浴桶放到她身边,刚好被裹尸布挡住。扭头对门口叫道。

    “老三,把桶放门口!去把锅里的鱼汤翻个锅!糊了都!”

    麻利的两桶水倒进浴桶,冒腾着热气,激的那些桶底的虫子在水里乱蹦,死前的最后挣扎。

    临走前放了一只铜铃在桶边,轻声对她说:“姑娘,一会儿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摇这个铃铛。衣服,我一会儿去家中拿一套洗了干净给你。就是怕你这皮肤……哎——!”

    祝苗茹把身上的裹尸布褪下,搭在了竹床上。惨白的裹尸布晕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好不壮烈。

    指尖浅浅的没过药浴,水温正好。

    药汤一点点没入她通红的身体,连头一并埋了进去。

    此时,她是个光头,余下的皮肤已经蜕过一次,除了溃烂之处皆是不正常的血红。

    她在桶里泡了好久,泡到手尖跟脚趾尖都有些微微的发麻,开始一滴一滴的往外渗水,体温也跟着降了下来。

    衣服早早的送了来,就在她的竹床上。

    李药婆再次敲开了门,没往里走,隔着裹尸布问她,“姑娘,要不要给你加点热水啊……你叔进城给你扯几尺云蚕锦,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好……”她扯过架子上挂着的裹尸布,遮住自己,退到桶的尾侧。

    一瓢接一瓢的热水沿着桶壁缓缓融进药汤,加了大半桶,水温温的。

    李药婆轻声带上了门。

    她险些在桶里睡着,药水盖过的肌肤凉凉的,淡化了刺痛感。

    没一会儿,李药婆捧着蚕云锦就送了进来,跟她说着,锅上的饭蒸好了,起来一起吃点。

    祝苗茹用云蚕锦贴身裹住自己的皮肤,再套上竹床上叠好有股重重的胰子清香的衣服。

    她,好像是真的活过来了。

    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个石墩子上放着叠成小堆的被子。

    她一步一步走向二人,站在桌前,微微倾身,“谢谢您二位……”声音沙哑低沉也听得出哽咽。

    李药婆连忙从石凳上起身,护着她坐在了棉垫上。

    “说什么呢!快来坐!傻姑娘啊——”

    嗔怨的语气也有些重音。

    “就是!傻丫头。我跟你姨又没孩子,你姨啊——又特别喜欢姑娘。你来了正好!咱们就当是一家三口,齐了!”

    赵老三接过话,给自己跟李药婆倒了杯酒。

    二人忙活将近一月,终于能松一口,此时也该庆祝一下。

    “来!干了这杯!丫头、你别急,等你彻底好了后,咱爷俩不醉不归!以后呐——每天早起打酒的活儿就得你来给叔干咯——”

    “啧——”

    一口热酒下肚,二人皆是舒了一口长气。

    她捧着一碗鱼糜汤从头陪到了尾。

    阴沉的天难得亮了一些,抠搜的洒下几缕懒阳。

    这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太阳。

    祝苗茹站在院中,闭着眼迎着光束。四周还是黑压压一片,独她身上有光。

    血液在她的身体内没有律法的跳动,绕的她有些不安,回了停尸房。

    竹床上的脏的裹尸布已被清走,房间里也没有不该有的恶臭,说明,她的这些同屋的床友也同她一样都是刚来不久。

    和衣躺下,盖上裹尸布,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院中收拾碗筷的赵老三跟李药婆,突然就看见各个角落的蛇虫鼠蚁纷纷往停尸房赶。

    窸窸窣窣的进入,蚂蚁一道跟着一道钻到裹尸布下,附在溃烂处啃咬。

    一蛇一口,脚趾尖被咬满。

    毒蝎子用剪刀尾撬开她苍白双唇,直往里钻去。

    蜘蛛从耳道爬进。

    蜈蚣摆着脚在鼻孔打着圈,给自己首咬尾成了个鼻环。

    老鼠咬断自己的尾巴,滴着血喂到嘴里。

    ……

    赵老三踮着脚,想去看个究竟。被身旁的李药婆一把拽住。

    压着声训骂:“不要命啦?!要死死远点!别扰了人家姑娘修行!”

    被这样说的男人难免不满,又不敢正面呛,撇着嘴小声念叨,“又不是你亲姑娘……护的这么狠……”

    两人离得近,还是被李药婆听了个正着。

    她追着赵老三在院子里打得鸡飞狗跳,退出来的虫子在地上密密麻麻被踩死了一地。

    后知后觉的发现,姑娘已经站在门口瞧着他俩你追我赶好一会儿了,以及那一地的狼藉。

    祝苗茹是被屋外的吵闹声给惊醒的,睁眼时,身上的灼烧感没那么强烈。

    手背上还有只小红蝎费力的往她身上爬,抬手就给放在耳朵上,小家伙顺着往头顶爬,转悠了几圈竟是个不毛之地,聪明的往后脖颈钻藏进了领子里。

    起身推门,地上有一截断了的鼠尾,别的倒没什么异常。

    站出门外就见到二人吵的正欢,脚下碾过虫尸爆着乳白色浓浆混着高黄……踩的院子里到处黏黏糊糊的还拉着丝儿。

    “姑娘生的可真真的好看——”

    李药婆把赵老三弃在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她走到跟前,一只粗大宽阔的蒲手抓过她垂在身侧藏在锦布之下刚摸过毒蝎爬过虫子的手,放在掌心爱怜的拍了拍。

    “我说姑娘非凡人。这皮肤褪了红,谁人能想到捡你来的时候跟烧火棍没两样……就是这头发要好生养养了。不着急的!”

    拉住她就想往院中带,抬脚才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

    “该死的!姑娘你且寻摸处干净儿的落脚地。我让你叔赶紧把这地给刷了!”

    啐了一口,温和的对她说着,转头就骂上了赵老三。

    “你个死老三!缩那树荫底下拿自己当只瘟鸡是吧!”

    撸着袖子,抄起竹条扫帚就朝人砸了过去。

    赵老三稳稳接住,大声回应着:“知道啦知道啦……就你疼这小丫头!你就疼吧……嫁人了有你好受的!到时候陪你的不还得是我!你就等着吧!”

    语气中的恼劲都往手下使,竹条扫帚眼见着就要折过去。

    李药婆抱着水桶一下一下的冲着地面,赵老三狠狠的刷着。

    倦阳懒探头。

    白日就一点点沉了下去。

    院中一片漆黑,仰仗着发霉了的团月。

    唯有一盏门口的白纸灯笼成了这黑幕中的一点。

    祝苗茹躺在竹床上,身子下面垫了厚厚的棉花褥子,这是天将黑的时候,姨从自己家中抱过来的。

    说是:哪有好人家的姑娘睡那惨白的裹尸单的!

    脑袋有虫子爬过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很是光滑,连个毛桩子都没有。就算是庙里面的和尚怕是也没有她的脑袋像那么回事儿。

    小小的钳子轻轻夹住她的指尖,痒痒直达心底。

    绕着手指与其玩弄几下,套握进掌中,放在胸前。

    枕着胳膊,抬眼看向漆黑的夜。

    明明夜晚是最难静心的时刻,可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幕。

    娘亲最后跟她说的那番话。

    “……希望,她的小阿如能无病无灾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跑的远远的……躲着苗巫两家人……”

    她连娘亲临终前送给自己的玉兔都没能留住,只留下这条命……

    爹没了,娘没了,家也没了……

    一丝一毫的念想她都没留住,只有虚无缥缈的记忆在脑海中。

    可她好像是被那场大火给烧坏了,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没有悲怆没有复仇没有愤怒……

    最多只有微弱的一星难过……

    屋外山风忽作。

    “欻!”

    木门被轻易的吹开。

    竹床上的她不再躺着,盘坐在夜空里。两侧躺着停了些许日未能安葬的兄弟们。

    与风对峙,静候山雨。

    眉头紧簇,红蝎趴于额间,用嫩尾轻扫阴霾。

    闪电终于撕破夜幕,送来了雨点。

    急促紧密,没有间隙的砸进屋里。

    炸雷连通院中的老枣树,闪着火光。

    映照出一道鬼魅的身影。

    不速之客还是来了吗?

    红蝎顺着她的鼻梁想爬进口中,乱摆的嫩尾,不小心扎进了眼角。

    指尖轻点以示安抚,乖顺的爬上了她的手。

    还是盘坐未动,双手搭在双膝。

    手背上的红蝎不安的躁动,竖起尾部疯狂摇摆。

    虫潮逼近。

    这波来的要比下午那会儿更凶猛,气势浩殇。像是这雨刚落下就积攒了积了几公分的水。

    鬼魅瞬间被蚕食了干净,不过片刻,虫潮便消退了干净。

    仿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祝苗茹下了床,靠坐在门槛上。

    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雨势的大小。

    偶发作的几声雷,倒是能借着光瞧到老枣树在冒着浓烟。

    雨浇的也很,地面上的任何东西都罩上了一层白雾。

    她该往何处去?

    又要逃往哪儿?

    怎么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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