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笑着向蔺恪介绍英珠,英珠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梁姨娘见状笑道:“这稀奇,我还是头一回见英珠这么害羞。谁不知道清河县里陈家三姑娘乃是飒爽第一,勇猛第一,清河县满城望去没一个配得上我们英珠的男子,蔺公子果然气宇轩昂,我看满桌的姑娘们都移不开眼了。”

    蔺恪道:“梁夫人过誉,京城才俊济济,蔺某不过普通罢了。”

    大夫人暗自咬牙,梁秀芝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勇猛,这岂不是在暗示英珠性情泼辣吗?

    青兰边吃着糕点,边听着案首风起云涌,梁姨娘话里机锋让青兰再次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自己只适合找个普通人家栖身,后宅之间的你来我往根本不是青兰能招架得住的,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甚至你死我活,这不是青兰所期待的未来。

    纵使宝玉光辉迷人,也不可因为一时诱惑再把自己陷入泥淖里。

    况且有些人一出生在云端,有些人却是泥里长出来的,长得再高碰得到云么?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罢了,强行靠近只会伤了自身。

    宝玉本人倒是看惯了此等场面,只是心中摇摇头,京城礼节繁琐,清河县却民风开放,女子更加大胆,话语中的意味也更加明显,倒是让他有些不适。

    蔺恪父亲虽为武将,却不允许他精研武艺。蔺恪从小拜在名儒门下,比起武将之子更像书香世代培养出的文人墨客,脾性也更加沉静内敛和循规蹈矩,京中几位好友常常取笑他死板。

    陈府女眷头一天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未出阁的女儿家跑到正堂来看男人,还不知轻重留下了私人饰物,这着实让他无言以对。

    还有个帮助他人私通的,蔺恪扫过席上青兰一眼,认出她的脸。

    不过蔺恪此时只是说:“早就听长茂兄说清河县风俗与外地大有不同,不仅饮食偏咸,戏曲也“咸”得很,不知究竟是怎么个咸法?”

    清河县据说有三咸,一是口味咸,二是河水咸,三是清河戏咸,所谓戏咸,是指清河县本地剧种曲目多悲剧,讲述各人之间百转千回的悲苦命运,往往赚得看客一片眼泪,这咸正是由此得名。

    陈长茂不料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哈哈大笑着让伶人上台来。

    乐声响,奏得是绵绵胡音,演得是悲欢离合。青兰不爱看戏,她觉得这些人咿咿呀呀的,唱的净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要么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些离散的戏码。她的人生已经受够了分离,此后只想有自己的亲人和家,给自己一个团圆的结局。

    戏演到一半,有情人被迫分离,青兰听见旁边云珠叹道:“情之一字,真叫人进退维谷。”

    青兰心中警铃大作,抿唇小心措辞试探:“云珠姐姐这般感悟,可是有心上人了?”

    云珠登时脸红通通,推她一把:“乱说什么呢。”

    “云珠姐姐放心,姐姐如此蕙质兰心,定能嫁个好夫婿,婆母亲和,家庭和乐。”青兰道,她真心希望如此。

    云珠就笑着作势拧她,然后想到什么,又突然闷闷不乐起来,“英珠还没消息,我就是有又有什么用呢。”

    “英珠不出嫁,姨娘都不敢提我的亲事。”

    青兰想起云珠和英珠不过相差几个月,也到了应该出嫁的年龄,大夫人不给英珠议亲,也耽搁着庶妹们的婚事,碍于嫡姐拖到这么晚,云珠估计心里也着急上火。

    所以才……

    “我是白白耗着没办法,不过青兰,你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了。”云珠好心提醒她,青兰这般身份,说得难听就是一个住在陈府的穷苦外人,大夫人根本不会上心她的婚事,如果不想后半辈子再陷入另一个沼泽,自己就要多为自己着想。

    “我们这种人,没有父母的助力,只能自己好好挑挑。”云珠说。

    “……”

    青兰垂下眼睛,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她不愿细想,只是她觉得有些奇怪,云珠的姨娘娘家不说大富大贵,也是本地商贾之家,在清河县还是有点姓名的,怎么也说不上和她一样无依无靠。

    云珠看着青兰,少女乌发如绸,眉目如画,纤弱绰约,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出身太差。对于女子而言,只有美貌而没有可靠的庇佑反而会带来灾难,她希望这个一直乖巧沉默的小妹妹以后平平静静度过一生才好。

    乐声间歇,英珠此时站起来脆声道:“父亲,母亲,今日贵客临门,二哥哥又高中,英珠特地为二哥哥准备了礼物。”

    英珠击掌唤来下仆,红绸覆盖下是做工精巧的文房四宝,“英珠在此祝贺二哥哥、蔺公子高中,也祝两位哥哥在接下来的会试中取得满意的成绩。”

    陈知县合掌而笑,连连夸赞英珠懂事,大夫人便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幸亏她留了个心眼,为女儿准备了这些东西。

    玉珠在底下微咬朱唇,有些不甘,看了梁姨娘一眼。

    梁姨娘的笑容也顿住了,她不经意道:“英珠真是有心,老爷有这样的女儿真让人好生羡慕,不像玉珠这懒丫头,前些天说要为老祖宗抄佛经,抄了这些天,深夜都点着灯,结果还没抄完。”

    “那佛经那么厚,岂是一两天能抄完的?”陈知县挥了挥手,“玉珠孝顺,你不要太苛责她。”

    梁姨娘低眉顺眼应了是,大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玉珠起身浅笑,语气柔和,她眉间画了红色花钿,衬得人娇艳美丽,“府中姐妹都善良有孝心,相处和睦,前些天七娘还教了女儿绣法呢。”

    青兰没想到这个时候玉珠会提起她,微笑着回应她的夸赞:“六姐姐本就擅女工,我们只是互相学习,说不上教不教的。”

    陈知县更加欣慰。

    接下来丝竹之音绵绵,宴会继续下去,青兰吃了好些糕点有些撑,便唤丫鬟倒茶。

    宴会上的丫头都是专门培训过,晓蓉是没有资格跟进来服侍的,身边的小丫鬟面生得紧,青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以为是新进府的丫头,没有多在意。

    丫鬟俯身下来,却被烫到一般轻轻叫了一声,手中的壶却猛然翻了,全倒在她身上。

    青兰慌忙起身,温热的水迹渗在裙面湿了一大半,玉坠也沾满了水。突如其来的当众失仪让她咬紧了嘴唇,只恨不得立马消失在现场。

    大夫人看见青兰起身露出湿透的裙摆和压在裙角的蝴蝶样式玉坠,猛地皱紧了眉,面黑如墨,青兰听见她格外冰冷的训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去换身衣裳!”

    丫鬟赶紧跪下磕头,青兰也低着头应是,正欲退场,却不经意和一人对视。

    青年眸色淡淡扫过,又漠然地移开视线,剑眉微皱,眼里仿佛出现几分……不喜?

    青兰抿紧了嘴唇,不知为何心头涌起难言的委屈。她也没想到丫鬟会打翻茶,让她狼狈如此,可归根结底也不是她的错误,没必要用那般眼神看她吧?

    青兰感觉自己像滑稽的丑角一样,四面八方是无言的嘲讽,人们捂着嘴偷偷笑,让她原本坚强的心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而人们难受的时候各有不同样子,英珠可能会大发雷霆,闹的阖府上下不得安宁,而她只是垂下眼睛,眨去一点湿意,默默随着丫鬟离开。

    样式眼熟的蝶形玉坠消失在视线里,少女雾蒙蒙的杏眼也一同隐去,蔺恪啜了一口茶,垂眸思索:原来她就是寄住在陈家的孤女,好像唤作……卞青兰。

    蔺恪初听福顺说时还以为此等身世,应该是个谨小慎微的姑娘,经过前几天和今天的事情,原来才明白却是个不懂规矩,别有心思的。

    大夫人脸色仍然阴沉,她想破头都没想到那天跑来正堂偷窥的女子是青兰,果真是乡野村妇的女儿,上不了台面。

    陈长茂倒是有些遗憾地看着青兰退场,一年不见没想到这妮子又漂亮了,以前年纪小还显不出风味,如现在却好似欲开还闭的花苞,虽未露出全貌但其芬芳已惹得早春的蜜蜂蝴蝶纷飞不停。

    陈长茂顿时心里痒痒的,心里蠢蠢欲动。

    而玉珠拧着帕子的手看见众人脸色的时候总算松了松,玉坠新买没两天,姨娘都没见她带过,她犯下错误后马上找了个借把玉坠送给了青兰,青兰的名声甚至没在她心里留下一点涟漪,玉珠顺理成章地把这件事推出去后放下心来,心安理得地吃起糕点。

    青兰换了衣裳,也没心思再回宴会上,径直去了老祖宗那儿,却被告知老祖宗乏累睡下了,只好回了自己的小院。

    只是心绪一时难以平静,想法凌乱,选择性地忽略蔺恪令她在意的眼神,她想起云珠。

    今日云珠在宴席上与她说的那番话犹在耳畔,青兰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想直接问云珠,又觉得兹事体大,唯恐坏了她和云珠的情谊,更怕东窗事发惹得一身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青兰愁得今夜睡也睡不着,直到更深露重才迟迟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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