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白歧被他掐着脖子,挣扎着去掰他的手指,陈涣水瞧着瘦弱,力气却极大,像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你是谁?怎么在我这儿?”陈涣水轻轻松松将白歧按在榻上,粗暴地将她蹭在脸上的头发抹到一旁,露出全部模样。

    他在说什么?他也失忆了?白歧懵了,她来不及思考什么,脖颈的疼痛让她脑袋晕眩。

    眼前的陈涣水像换了个人,与昏厥前的那个温柔的美人截然相反,眼神又冷又寒,像淬了毒的冰刃,自一片沉郁的黑海中升腾而起,他显然没瞎。

    气息被阻断,白歧的脸泛起诡异的红。

    该死!不松手她怎么说话,这人是鬼上身了吗?

    白歧死死盯着陈涣水那双狭长的眼睛,呼吸破碎间,看到了对方瞳仁里自己脆弱的倒影。

    陈涣水根本没打算听她开口,就要活生生掐断她的喉咙了,他的手臂将二人之间撑出大片鸿沟,厌恶地不想去沾染来历不明的气息。

    白歧费力地从怀里摸出那个白瓷瓶,衣衫系绳早在挣扎间散开,哭脸木偶被带了出来。

    白歧拿着瓷瓶在陈涣水眼前晃了又晃,希望对方能想起什么。

    陈涣水嗤笑道:“什么垃圾,也配在我面前摆弄。”

    他撑起腰,整个人坐在白歧身上,隔着温暖的被褥,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流转翻腾着,陈涣水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种自上向下看的眼神白歧太熟悉了,达官贵人丢掷赏钱的随意,像喂狗剩饭的恩赐,青楼的恩客揣着银锭袋子来挑货时的腰带,又宽又松,像上吊的绳结一样,将每个被欺压之人吊在半空中。

    但大部分人包括白歧自己都不会为此当场怒发冲冠,只会腆着脸赔笑说些奉承话,“感谢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赏赐”、“下次再找我”云云。

    就像此刻的她,虾米一般,性命捏在别人手里时,不能破口大骂,只能希望对方改变主意。

    白歧呜呜地低声想说些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身体涌现出一股未知的力量,瓷瓶从她指间滑落,衣袖堆积在肘部,露出的小臂红肿、细瘦。

    陈涣水熟视无睹,手指用力准备直接掐断少女的喉管。

    她瞧着很贫穷、庸俗、平凡,就是随处可见的贫贱之女,一个国家最不缺地就是这种人,送上门来其心必异。

    陈涣水懒得探究她是谁派来的杀手,或是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路人,对人命的轻蔑从上挑的眼角里溢出,化作实质的一抹嫣红。

    同时,他的眉心处也浮现出一点朱砂红,衬得他美如玉面观音,却含血似修罗。

    白歧已经没有气力了,眼前一片花白,她的手臂重重砸落在柔软的被褥里,她又想起了那封血书。

    ——白歧,回大历。

    她当初该离开樊城远赴大历吗?可是她的心,在出城门前叫住了她。

    她回头了,她觉得这里有什么事情有待她去做。

    她开始犯困了。

    不料,脖子上的力气骤然泄掉了。

    陈涣水嘴唇微张,他捡起了落在床褥上的哭脸木偶,那木偶心口还有白歧刺出来的小坑。

    空气钻进白歧的身体,她捂着脖子咳嗽起来,朦胧里觑见男子脸上霎时的迷茫。

    陈涣水摩挲着那个木偶,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熟悉的触感。

    他握住木偶的头颅,向右一拧,在白歧惊愕的目光里,从木偶镂空的躯体里拾出一根红绳。

    那像是从寺庙祈福求来的姻缘绳,上面甚至穿了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金珠,上面密密麻麻镂刻着繁复的文字。

    文字掐在陈涣水的指腹,烂熟如心的文字印在他心底。

    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像是在抱着满怀冰雪朝圣的信徒,终于能抛下束缚向他的神叩首。

    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盯着陈涣水变幻莫测的脸色,白歧心中不安,好不容易顺过气,嗓子痛得要命,想说话都像是含了砂砾一般,风穿过破鼓,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谁?”

    她其实想像话本里一样,手持桃木剑,身旁是符咒和符水,大喊一声:嘚,你是何方妖孽,从上一个人身上下来!

    可她没这个本事。

    白歧瞧见眼前的美人低低笑了起来,嘴角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红嫩的舌尖微微探出,舔过同样润泽的嘴唇,笑声像是挤压许久,一点点从喉咙里挤出,又低又狂。

    他渐渐像是忍不住了,仰起脸,直接大笑起来。

    白歧想逃,但她被陈涣水的重量压着,她看着对方手中那个人首分离的木偶与红绳,心中狐疑,老住持给她时根本没说过这东西能拆开,现在陈涣水打开了,难道这木偶是他的?难道是巫蛊娃娃?

    白歧惊疑不定,陈涣水也收了笑声,他直接欺身贴了上来。

    脸贴脸,胸膛的心跳与白歧的共鸣。

    这次他动作很轻柔,但白歧也能分出与昨天那人的不同。

    陈涣水还握着那条缠金红绳,他用他白嫩细滑的脸颊去蹭白歧的脸。

    白歧有些绝望,陈涣水到底有没有妻子,怎么还要换种方法折磨她。

    “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她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有什么猝然塞进了她嘴里。

    是手指。

    陈涣水满是红痕的手指压住了她的舌头。

    白歧很崩溃,她的小臂皮肤瘙痒,就连骨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了,按照陈涣水昨天所说,她此刻该喝下那个瓷瓶的解药了。

    可她现在躺在砧板上,只能任人鱼肉。

    那双手昨天还绑过头发,做过阳春面,为她把过脉,此刻却灵活地抚摸起她的牙齿,一个接一个。

    人.皮可以掩饰面容,行为举止可以模仿,性情可以作伪,但骨骼是不会改变的,牙齿就是最小的证据。

    白歧呜咽地哼哼着,她拽了拽男人的衣袖,示意对方拿开,她担心对方一不顺心就将自己穿喉而死。

    但这次陈涣水显示出了别样的耐心,在白歧极力的忍耐与控制下,口水没有流出来,他摸完每颗牙齿后,有些失落地抽出了手。

    白歧撇开眼,努力不去看对方湿淋淋的手指。

    陈涣水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他重新打量起白歧的脸,然后又去摸少女指印分明的脖颈,他想去看那里有没有面具贴合的痕迹。

    虽然这张脸也不是他熟知的,但是他想彻底检查清楚。

    白歧的脸被掰到一边,湿润的触感甚至没有擦干净,就重新印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歧啊,昨天...咳——”

    陈涣水的手向下摸去,白歧忍不住了,她羞愤地喊了一声:“陈涣水!”

    怒气充斥在她圆润的眼睛里,这次轮到年轻尊贵的巫祝大人,从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见自己了。

    他眯了眯眼睛,收回了手,对于这个庶民犯上的神情并没显露出怒气。

    他像是习惯了,承受一种无理由的撒泼。

    白歧见他安静下来,又有些后怕,她还是最在乎性命,一连串惊异的举动落下来,她的呼吸都不受控制了,胸膛剧烈起伏着,这种无措的狼狈让她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撑起一个笑脸,整理好措辞。

    “大人,您能先从我身上下去吗?”她试探着问道。

    陈涣水歪了歪头,对她的讨好反而有了一丝嫌恶,白歧没有漏掉他的反应,她不明白,却在下一刻彻底陷入绝望。

    陈涣水生得极美,这种美是雌雄莫辨的妖艳之姿,当这样的美人在你面前宽衣解带时,没人能不心起波澜。

    但他的狠辣配上种种诡异的传闻,这副魅惑的姿态落在命悬一线的白歧眼里,这就是追魂索命的艳鬼。

    白歧的后腰上别了一把匕首,那是她藏着掖着,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用的防身之道。

    对她来说,贞洁比不上性命重要,但是若与陈涣水牵扯上,恐怕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白歧将小臂横在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红肿起疹的皮肤,“这病会传染的!”

    陈涣水根本不在乎,动作不停,他那乳白色的中衣轻松被扯开,底下细嫩的皮肤逐渐显露出来。

    白歧紧闭双眼,左手摸向后腰的匕首。

    “睁眼,看我。”陈涣水低声命令道。

    白歧怯生生地掀开眼皮,准备趁他不备直接一刀捅穿他的心脏。

    不料,入目居然是一个美貌女子的侧颜,青黑色的颜料刺进肌理中,南疆丹青圣手一针针画在心口处。

    女子眉目婉约,笑容宜喜宜嗔,长发上别了一支牡丹凤钗......这些通通都被刺进了陈涣水的皮肉里,没有一丝马虎与错漏,他的身上刻着这样一个女子的脸。

    这人是谁?白歧猜想,或许是他那个离开的妻子。

    可是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认为自己是...他的妻子?

    白歧缓缓抬眼,对上了陈涣水复杂的眼神,阴寒消退,他笑得妩媚荡漾,咬字极是缱绻,“认识吗?贴近些,细看看。”

    他单手撑在白歧耳边,将胸膛凑近了些,白歧惊慌地看见美人相在自己眼前放大。

    她在陈涣水炽热的吐息里看了很久,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妙龄女子,自己与她也无一处相似。

    但她很清楚,如果她和这个美人没有关联的话,陈涣水就不会对她的性命容情,她除了一把简陋的匕首外,根本没有东西能够阻拦他,出其不意刺杀成功的可能性连一成都不到,失败后她估计连做成巫蛊娃娃的资格都没有。

    身份卑贱之人得靠自己求生存。

    她只能模棱两可地答道:“有点眼熟。”

    紧接着,她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陈涣水身上没有那股雪气。

    他真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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