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光一如既往，在下午最后那节课结束后出了校门，唯独有所不同的是，他在走之前去了一班一趟。
上次他忘记吃饭的时候，云影给了他一块糕点，自己有必要还回去。
韩天光垂眸——他并不想欠谁。
哪怕只是几块糕点。
走出校门以后，韩天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背着吉他到原位唱歌，而是经过小吃街，再转一个弯，一条更窄、更闹的巷子里。
很难相信，高速发展挤身一线的星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巷子。
那是一家麻将馆，麻将馆的左侧有一条楼梯，通向窄窄的走廊，一次只能通行一个人。
韩天光一米八七的个子，进楼梯口需要弯一下腰。
好在只需要上一截楼梯，韩天光的住处就在二楼。
即便是关上门也能听到麻将拍到桌上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人在说话。
“吃。”
“碰！”
......
“哈哈哈哈哈，胡了！”
一排麻将倒到桌上的声音。
今天是和平的一天，麻将馆里没有争执。
不过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这个四四方方的角落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而已。
这些嘈杂的声音有时在提醒他现在所处的空间不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有时又吵得无法让人安眠。
所以即便这间小屋被他收拾地干干净净，是这片区难得的整洁之处，他也选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外面，尽量不回到这里。
他将吉他盒挂在床尾的挂钩，又将刚才进来时被门带跑的拖鞋摆正了一些——没有办法，空间太过于狭窄。
确认一切都还算井井有条，这才拿上公交卡准备出门。
他向外推门，推到一半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是房东。
韩天光会意，又重新进屋拿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房东一把拿过信封，毫不客气地拆开，左手的食指沾上一点口水，他开始数钱，不多不少，十四张。
星城是一线大城市，即便是在关外，即便是再旧的楼，哪怕面积很小很小，租金也不便宜。
房东走之前，用提醒的语气对他说：“下个月涨租哈，记得。”
“好。”韩天光点头。
再涨就和云影那个小区差不多了，那天云影迷宫似的的屋子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里面有几个紧闭的房门，除去厨房和浴室，好像还有三个房间，远比他这间进门就是床的屋子大。
如果租金再涨的话，要不就搬到那个小区吧？喂猫还方便一些。
想太多，韩天光垂眸。
——自己连这间房都快负担不起了。
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钱。
和他一样选择住这里的人，大多和他有着同样的烦恼，需要住在这附近，不敢去太远，而这一栋的房子是整个片区最便宜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通过每天晚上翘掉晚自习站街边弹吉他赚钱，毕竟现在没有什么人会用先进，也就没有零钱给他，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还是有很多人会拿零钱去吃小吃的，而有些顾客会把找零给他，也有些摊主看他每天都在这里，偶尔在收摊的时候也会给他一些零钱。
这是意外收获，他得之坦然。
除此之外，他需要更多的钱。
支付房租，支付何老师的医药费，支付请阿姨照料的费用。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在养活自己的前提条件下，收养一只流浪猫。
不切实际。
他自我评价道。
自己的父亲也在星城，如果与他联系，也许他会骂骂咧咧地实现他的愿望，但他知道自己断然不会轻易与之联系。
韩天光踱步到了公交站，等待8路车的到来。
下车的车站在医院对面，巴士开走，医院便不再被大车遮挡视线。
白色建筑物上的红色十字架，还有几个亚克力材质的大字——星井人民医院。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门诊部，又想起前些天自己凭着肌肉记忆准备走进门诊部，却被那个人拦下，转而走进急诊部。
他到那时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踏入这家医院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
病房的门被推开。
韩天光：“何老师。”
很巧的是，韩天光的启蒙老师，和他现在的班主任都姓何。
病房里的老人见到来人，原本半阖的眸子一下睁开，浑浊而干枯的瞳仁里有了光彩。
老人笑眯眯地对来人道：“天光，你又来看我了。”
韩天光看到床头放着的没怎么动的餐盒，不动声色地坐到床头，见老人想要坐得更起来些，连忙过去扶着：“别，您好好休息。”
何方棠笑道：“天光这孩子，就是孝顺。”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仍然笑着，却摇头叹息：“唉...唉......”
“陈阿姨来过了吗？”韩天光注意桌上摆着的保温饭盒。
何方棠点点头：“来过了。”
“那......”
饭吃了吗？
韩天光本想问这个，他看保温盒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何方棠则是打断“最近在学校遇到什么好事啦？”
韩天光垂眸，明明看上去桀骜而难以接近，此刻的表现却异常乖顺
他半是编造，半是实话：“那个小区又多了几只小猫，其中一只特别像蝴蝶。”
蝴蝶是何方棠以前养在身边的一只田园橘白猫，背后的橘色花纹像是蝴蝶翅膀一样。
何方棠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在心上叹气——这孩子又在转移话题，她问的明明是在“学校”遇到什么好事。
但韩天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也能看出，最近这孩子状态不错。
她试着引导着话题：“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呀？”
“......有。”
“哦？”还真被她问出来了，何方棠笑眯眯的。
他简明扼要：“有一个同学，她也在喂猫，所以就认识了。”
“挺好。”许是坐累了，又或者是听到此话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又半阖着眼睛，仰躺在白色的铁栏杆小床上，嘴里却还在絮絮念叨，那是她数十年来教书生涯给予的职业病，“那你们也算是因猫相识了，我们那个时候学什么来着...？有一篇课文，课文里的主角就是因为小动物，成了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
她将思绪放飞到很远的地方，回到了她还在教书的时候——
难以想象在21世纪还有那种一个老师撑起来的学校。
清渠小学就是这样的学校，何方棠一个人既是校长，也是各科目的老师。
韩天光是她最后一个学生，一个留守儿童，父母都到星城打拼，数年间下落不明，再没了音讯，人间蒸发一样，何方棠听说后总是对他格外关照。
他的学习不好不坏，虽然有悟性，但不太喜欢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这句拿来告慰大部分家长的话，正是韩天光的真实写照。
但他在音乐方面展露出的惊人天赋，何方棠亦看在眼里。
市里的剧团每年会来学校挑人，韩天光形象好、个子高，再加上绝对音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冷了，初看还以为是个自闭症，她叮嘱韩天光，要好好表现，让剧团给选中，就可以去更大的世界。
而就在剧团来的前一个月，她病倒了。
剧团来的前一个星期，韩天光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事情没过多久便传到了何方棠的耳朵里，那一刻她恨自己不能立刻从病榻上起身，把他给找回来。
在剧团挑完人走后的第二天，韩天光奇迹般的回到了这里，就像是何方棠养的蝴蝶，平日里无影无踪，但一到开饭，就会自动回到她的屋子。
而又有不同之处。
比如他不是回来吃饭，而是来收拾根本不存在的行囊，准备到星城去上中学，再接她去星城养病。
何方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星城，那可是个大城市。
她至今不知道，为什么韩天光会到星城来上学。
但总而言之，就是眼前这个学生，将她从那个小小的山沟，接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星城。
......
现在，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完全像是个大城市的孩子，少了乡镇带给他的土气，而他保留着随性的野，并非外界环境所给予，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她叮嘱道：“要好好和那个人做朋友，别总是孤孤单单的。”
“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何方棠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怕是这晚自习他又不会去上了。
顿了顿，她还是补充两句：“该学的得学，别落下太多。”
韩天光闻言颔首：“知道的。”
“好，好。”何方棠了然，她知道，韩天光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
韩天光回去得太晚，原先弹吉他的位置被一辆凉皮车占领。
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足够多了，他想，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旷工一天。
晚自习结束。
云影路过那处，并没有听到音乐声，走近一看那个人果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凉皮小车。
于是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选择驻足在此听歌。
而是走上前去，打包了一份凉皮当宵夜。
“喵，喵！！！”
今天的猫叫格外响亮且急促。
云影几乎是刚到墙附近，就听到空腹骂骂咧咧，伴随着几只小猫的和音。
她甚至在猫叫声中听出了怒意，就像是很不满，不满她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来。
看这架势，韩天光肯定没来喂过。
小猫已经等急了，绕着云影的腿转圈圈。
于是云影先将猫粮倒在老地方，看到猫咪凑成一团上前哼哧哼哧拱饭，这才开始琢磨那人今天为什么既没在唱歌，也没来喂猫。
她想起那排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AD钙奶。
......不会是什么即将消失，来送告别礼物的戏码吧？
上次他忘记吃饭的时候，云影给了他一块糕点，自己有必要还回去。
韩天光垂眸——他并不想欠谁。
哪怕只是几块糕点。
走出校门以后，韩天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背着吉他到原位唱歌，而是经过小吃街，再转一个弯，一条更窄、更闹的巷子里。
很难相信，高速发展挤身一线的星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巷子。
那是一家麻将馆，麻将馆的左侧有一条楼梯，通向窄窄的走廊，一次只能通行一个人。
韩天光一米八七的个子，进楼梯口需要弯一下腰。
好在只需要上一截楼梯，韩天光的住处就在二楼。
即便是关上门也能听到麻将拍到桌上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人在说话。
“吃。”
“碰！”
......
“哈哈哈哈哈，胡了！”
一排麻将倒到桌上的声音。
今天是和平的一天，麻将馆里没有争执。
不过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这个四四方方的角落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而已。
这些嘈杂的声音有时在提醒他现在所处的空间不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有时又吵得无法让人安眠。
所以即便这间小屋被他收拾地干干净净，是这片区难得的整洁之处，他也选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外面，尽量不回到这里。
他将吉他盒挂在床尾的挂钩，又将刚才进来时被门带跑的拖鞋摆正了一些——没有办法，空间太过于狭窄。
确认一切都还算井井有条，这才拿上公交卡准备出门。
他向外推门，推到一半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是房东。
韩天光会意，又重新进屋拿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房东一把拿过信封，毫不客气地拆开，左手的食指沾上一点口水，他开始数钱，不多不少，十四张。
星城是一线大城市，即便是在关外，即便是再旧的楼，哪怕面积很小很小，租金也不便宜。
房东走之前，用提醒的语气对他说：“下个月涨租哈，记得。”
“好。”韩天光点头。
再涨就和云影那个小区差不多了，那天云影迷宫似的的屋子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里面有几个紧闭的房门，除去厨房和浴室，好像还有三个房间，远比他这间进门就是床的屋子大。
如果租金再涨的话，要不就搬到那个小区吧？喂猫还方便一些。
想太多，韩天光垂眸。
——自己连这间房都快负担不起了。
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钱。
和他一样选择住这里的人，大多和他有着同样的烦恼，需要住在这附近，不敢去太远，而这一栋的房子是整个片区最便宜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通过每天晚上翘掉晚自习站街边弹吉他赚钱，毕竟现在没有什么人会用先进，也就没有零钱给他，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还是有很多人会拿零钱去吃小吃的，而有些顾客会把找零给他，也有些摊主看他每天都在这里，偶尔在收摊的时候也会给他一些零钱。
这是意外收获，他得之坦然。
除此之外，他需要更多的钱。
支付房租，支付何老师的医药费，支付请阿姨照料的费用。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在养活自己的前提条件下，收养一只流浪猫。
不切实际。
他自我评价道。
自己的父亲也在星城，如果与他联系，也许他会骂骂咧咧地实现他的愿望，但他知道自己断然不会轻易与之联系。
韩天光踱步到了公交站，等待8路车的到来。
下车的车站在医院对面，巴士开走，医院便不再被大车遮挡视线。
白色建筑物上的红色十字架，还有几个亚克力材质的大字——星井人民医院。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门诊部，又想起前些天自己凭着肌肉记忆准备走进门诊部，却被那个人拦下，转而走进急诊部。
他到那时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踏入这家医院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
病房的门被推开。
韩天光：“何老师。”
很巧的是，韩天光的启蒙老师，和他现在的班主任都姓何。
病房里的老人见到来人，原本半阖的眸子一下睁开，浑浊而干枯的瞳仁里有了光彩。
老人笑眯眯地对来人道：“天光，你又来看我了。”
韩天光看到床头放着的没怎么动的餐盒，不动声色地坐到床头，见老人想要坐得更起来些，连忙过去扶着：“别，您好好休息。”
何方棠笑道：“天光这孩子，就是孝顺。”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仍然笑着，却摇头叹息：“唉...唉......”
“陈阿姨来过了吗？”韩天光注意桌上摆着的保温饭盒。
何方棠点点头：“来过了。”
“那......”
饭吃了吗？
韩天光本想问这个，他看保温盒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何方棠则是打断“最近在学校遇到什么好事啦？”
韩天光垂眸，明明看上去桀骜而难以接近，此刻的表现却异常乖顺
他半是编造，半是实话：“那个小区又多了几只小猫，其中一只特别像蝴蝶。”
蝴蝶是何方棠以前养在身边的一只田园橘白猫，背后的橘色花纹像是蝴蝶翅膀一样。
何方棠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在心上叹气——这孩子又在转移话题，她问的明明是在“学校”遇到什么好事。
但韩天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也能看出，最近这孩子状态不错。
她试着引导着话题：“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呀？”
“......有。”
“哦？”还真被她问出来了，何方棠笑眯眯的。
他简明扼要：“有一个同学，她也在喂猫，所以就认识了。”
“挺好。”许是坐累了，又或者是听到此话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又半阖着眼睛，仰躺在白色的铁栏杆小床上，嘴里却还在絮絮念叨，那是她数十年来教书生涯给予的职业病，“那你们也算是因猫相识了，我们那个时候学什么来着...？有一篇课文，课文里的主角就是因为小动物，成了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
她将思绪放飞到很远的地方，回到了她还在教书的时候——
难以想象在21世纪还有那种一个老师撑起来的学校。
清渠小学就是这样的学校，何方棠一个人既是校长，也是各科目的老师。
韩天光是她最后一个学生，一个留守儿童，父母都到星城打拼，数年间下落不明，再没了音讯，人间蒸发一样，何方棠听说后总是对他格外关照。
他的学习不好不坏，虽然有悟性，但不太喜欢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这句拿来告慰大部分家长的话，正是韩天光的真实写照。
但他在音乐方面展露出的惊人天赋，何方棠亦看在眼里。
市里的剧团每年会来学校挑人，韩天光形象好、个子高，再加上绝对音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冷了，初看还以为是个自闭症，她叮嘱韩天光，要好好表现，让剧团给选中，就可以去更大的世界。
而就在剧团来的前一个月，她病倒了。
剧团来的前一个星期，韩天光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事情没过多久便传到了何方棠的耳朵里，那一刻她恨自己不能立刻从病榻上起身，把他给找回来。
在剧团挑完人走后的第二天，韩天光奇迹般的回到了这里，就像是何方棠养的蝴蝶，平日里无影无踪，但一到开饭，就会自动回到她的屋子。
而又有不同之处。
比如他不是回来吃饭，而是来收拾根本不存在的行囊，准备到星城去上中学，再接她去星城养病。
何方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星城，那可是个大城市。
她至今不知道，为什么韩天光会到星城来上学。
但总而言之，就是眼前这个学生，将她从那个小小的山沟，接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星城。
......
现在，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完全像是个大城市的孩子，少了乡镇带给他的土气，而他保留着随性的野，并非外界环境所给予，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她叮嘱道：“要好好和那个人做朋友，别总是孤孤单单的。”
“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何方棠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怕是这晚自习他又不会去上了。
顿了顿，她还是补充两句：“该学的得学，别落下太多。”
韩天光闻言颔首：“知道的。”
“好，好。”何方棠了然，她知道，韩天光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
韩天光回去得太晚，原先弹吉他的位置被一辆凉皮车占领。
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足够多了，他想，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旷工一天。
晚自习结束。
云影路过那处，并没有听到音乐声，走近一看那个人果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凉皮小车。
于是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选择驻足在此听歌。
而是走上前去，打包了一份凉皮当宵夜。
“喵，喵！！！”
今天的猫叫格外响亮且急促。
云影几乎是刚到墙附近，就听到空腹骂骂咧咧，伴随着几只小猫的和音。
她甚至在猫叫声中听出了怒意，就像是很不满，不满她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来。
看这架势，韩天光肯定没来喂过。
小猫已经等急了，绕着云影的腿转圈圈。
于是云影先将猫粮倒在老地方，看到猫咪凑成一团上前哼哧哼哧拱饭，这才开始琢磨那人今天为什么既没在唱歌，也没来喂猫。
她想起那排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AD钙奶。
......不会是什么即将消失，来送告别礼物的戏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