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有个稀奇的宝贝,一幅山水画,地藏王送的。为什么说是宝贝呢?因为画轴上有法术,能让人身临其境。

    冥界千万年都是黑黢黢一片,没什么亮堂的风景,所以每次坐进画中河畔的时候,怀罪都会有种魂之归处的安心。

    令鬼欣慰的是,比祁也喜欢这里,不似三途河的喧闹血腥,这里更安宁静谧,是个修身养性的绝佳去处。

    怀罪常忍不住想,这地方要是被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发现,他俩不得进步死?

    故而怀着这个自私的念头,每回见了他们,她总是不由地眼神躲闪,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可一旦故地重游,重重顾虑又顷刻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心旷神怡起来——

    他们已经没什么修身养性的必要了,还是让我这种境界低的先进步进步吧!

    盘腿坐于河畔,手探入清澈的河水之中,沿着指尖漫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好舒服!”怀罪看向比祁,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学着她的样子,比祁也把手探进水中,眉尾扬起,附和她的笑:“还真是!”

    得到认可,怀罪很开心地拂了拂额前的头发,索性脱了鞋袜,将双脚浸没于水中。

    鬼的养生,从每日一回冷水脚做起。

    景色还是画里好,西天遥远,垂着一轮永远落不下也升不起的夕阳,橘黄的天光倾泻而出,将目之所及尽数漫染成虚妄的金色。碧绿的水草、清澈的河水、柔亮的软沙,在此都镌刻着自己独有的光艳。

    鄙陋的冥界有了不该属于它的光明,所以美景才这样籍籍无名吗?

    怀罪的疑惑很多,可心里的答案却很少。

    “怀罪,”迎着金灿灿的光,比祁的言语似乎也被照得透明了,“你之前说去人间一趟攒了功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怀罪原本沉思着,闻言回过头来,陷入下一个思索中。

    不过,这是一个让她很感兴趣的话题。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她的眼眸清清亮,唇角也自然而然地攀上笑意,“简而言之,我度化了一个鬼!”

    池头夫人的教导尚在心头,怀罪按捺住自己:谦虚……谦虚……

    “鬼?人间的鬼?”在怀罪的殷切期盼下,比祁果然问出了这句足以解除优雅封印的话。

    “对!他很可怜,在人间游荡已经一万年了,死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场战事里,身上被捅穿了好大一个窟窿,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

    往事历历在目,怀罪现下想起来还觉得恍如昨日,不由地小小缅怀了鬼兄弟一下。

    “是你遇到他的吗?还是他来寻你的?”比祁认真地等待着下文,双目乖驯,凝望过来的时候,像一对乌黑的曜石。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游荡了这么久,他的记忆都消失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故乡,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也不明白自己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只记得冥冥中有人指引他来找我。”

    “嗯?”比祁闻之一愣,“有人指引?什么人?”

    “我也纳闷呢……”怀罪想想还有点遗憾,“可惜那位鬼兄弟没看清,也记不得了。”

    “是后土娘娘泰山君他们吗?”

    怀罪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有思考的余地:“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你说说看。”

    天色是举世莫比的宝珠,照在哪儿,哪儿便光彩了。比祁斟酌着字句,道:“看到你回来,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还高兴得很,好像完全不担心你会遇到麻烦。”

    “是啊……”怀罪一拍大腿,这才后知后觉。

    然而拍得却是比祁的腿,巴掌猝不及防落下去,怔得他眉心一动。

    “可……应该不会吧?”怀罪转念又想,“我是偷偷跑出去的,第一日就听到了鬼与我通灵的声音,那群老家伙这么快就知道我的行踪了?他们会有这么聪明吗?”

    平时也没感觉出来过啊!

    她转头问比祁:“你觉得呢?”

    比祁很诚实:“我不知道。”

    怀罪摸摸额头:“我也不知道。”

    算了,不重要!都是过去的事了,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的。

    如此一来,怀罪很快就又开心了,脚面扬起清凉的河水,溅碎成千万点,夕阳一照,余晖下亮得像夜里的星星。

    “那你呢?”她问他,“你是为什么去人间?”

    “或许……”比祁撑肘仰着面,眉宇染成了阳光的金色:“或许是好奇吧?在冥界待久了,总想见识见识外面的景色。”

    听闻此言,怀罪小小得意了一下——居然还真应了自己漫无边际的猜测。

    果然,冥王都有一颗世间少有的七窍玲珑心。

    未几,比祁问她:“除了冥界和人间,你去过别的地方吗?”

    这就是个悲伤的话题了,怀罪落寞地仰头看天:“遇见你的时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不过有时候也能从别的鬼听说一些外面的事,说人间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人族虽然没有灵力,却很聪明;魔族脾气不太好,凶得很,也因此造就了直率粗犷的民风;听闻妖界的妖是从鱼鸟草木修炼而来,有天地间最好看的皮囊,这倒是让我很想去见识见识……”

    毕竟,六界之内相貌最粗鄙的就是冥界了,随便拎一个出去就能吓掉人半条命。怀罪不敢想,一个全都是美男美女的地界,该是怎样一副曼妙的场景啊!

    可惜比祁对妖界似乎兴致缺缺:“那仙界和神界呢?”

    “仙界……仙人好像都挺勤勉的,沉迷于修炼飞升,好去神界待着。不过据说很难,神祇是六界最少的,却又是六界最尊贵最厉害的,名声也很好听,坚韧不拔,神通广大。哦对了!池头夫人就是受巫山神女点化活下来,这才入冥府为差的。”

    “这么听来,六界算是各有所长了。”

    “那是自然……可惜这次去人间去得仓促了些,玩得也不尽兴,若是有机会能再去看看就好了。”怀罪心驰神往道,“我想去妖界,听说妖族全都好看得不像话,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不像话……”

    “肤浅!”比祁呛她,一转头,心驰神往的神色却又与她如出一辙,“我最想去神界看看。”

    “那太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呱呱响,怀罪立时坐起,“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结伴同去啊,把六界好好逛一逛!”

    比祁眸间一喜,见她坐起身,也跟着端正地坐好:“当真?”

    “当然是真的!后土娘娘她们不是说了吗,我长大了,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对了!”

    怀罪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比祁,你多大年纪了?”

    乍一听,这是个平平无奇的话题,可对于堂堂冥王来说,却相当的沉重,以至于比祁任何一个漫不经心的目光都令她忍不住揪心。

    从没有一个回答能让她这么提心吊胆,看他皱眉头,自己的眉头也忍不住拧成了一团。

    半晌,比祁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我不记得了……”

    怀罪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这么多年,这是她听过最满意的答案了。

    “?”比祁一头雾水。

    “那你听说过上一任冥王被恶灵害死的事吗?”

    “害死?恶灵?”比祁显然更不明白了,舔了舔唇,“你说的是真事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舍得骗你?”怀罪摆出说大事专用的正经面孔,“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鬼问,一千年前的事,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心中却忍不住暗喜:一千年前的事没有印象,看来年纪也大不到哪里去……

    太好了,大家都是一样的萝卜头!

    她等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比祁讷讷地,初次听闻这种惊天消息,他一时还徘徊在迷茫之中。

    “没关系,”怀罪抬手摸摸他的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说来的!”

    比祁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动作,一本正经地劝诫:“怀罪,我不是狗,你不要摸我的头了!”

    “哦,这样啊……”怀罪及时收回手,“好的。”

    还是把手放回三途河里冷静冷静吧……

    她若有若无地拨弄着清许的河水,半晌没听见声音,偷偷回头看比祁,他拥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于是,怀罪悄悄挪近了些,拽拽他的衣摆,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闻言,比祁这才抬起头,愣了愣,旋即又笑开:“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就好……

    怀罪欣然地拉长目光,躺下身,望着渺远灿烂的天空——

    “比祁,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我觉得啊……我觉得特别好看!”

    “听后土娘娘她们说,每一任的冥王都是三途河养育出来的,就在这条类似的河,每一千年就会有一位新的冥界之主降世……”

    “所以说,冥王只有一千年的寿命是吗?”

    话语就是在这里静了一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看似寻常的一句话,这一刻却忽然击中了怀罪,她一激灵,垂死病中惊坐起。

    “对啊……”怀罪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对啊对啊对啊!”

    这么久了,自己居然才想到这个问题!

    陡然间一惊一乍,比祁也不明所以。若不是水至清,还以为她被河里埋伏的水鬼咬了一口。

    “怎么了?”

    “我快要死了……”怀罪掰着手指来回算,“我只能,只能活九百八十三年了……不对!灵胎孕育需要五百年,我只有四百八十三年寿命了!”

    比祁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安慰,她一个挺身站起来,讷讷地站在原地,望着天边的夕阳发愣,满面悲壮。

    许久,她回过神,又拍紧脑门,一副大彻大悟的虔诚样子:“哎,我得及时行乐啊!”

    然后猛地蹲下身,凑到比祁面前,楚楚可怜地开口:“比祁……”

    比祁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懵懵地问:“怎么了……”

    怀罪歪歪头,冲他一眨眼——

    “我们现在就去游历六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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