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泠洌,浮光霭霭,怀罪早起神清气爽,一打开门,庭中那道静立已久的绀青色身影应声转了过来——

    “冥王殿下,昨夜睡得好吗?”

    怀罪愣在原处,擦了擦眼睛,以确保自己不是眼花了——

    流罂……

    好像在冲她笑。

    “还……还不错……”怀罪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句。

    她没有说昨夜慈恩来过的事,也打消了让这对仇家促膝长谈的打算。毕竟,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要是掀桌子动起手来,她和比祁真不一定拉得住。

    于是摸摸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

    算了,不急于一时。

    但她现在迟疑着不敢踏出门去,虽然心里觉得不太可能,可慈恩那句话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冥王大人,你真的以为,她不敢杀你么?”

    怀罪定定地望着流罂的脸,有些踟蹰。

    那是执掌魔界数千年的魔尊,以铁腕扬名,姣艳的面孔下,是否真的藏着一具弑夫杀子、屠戮成性的灵魂?

    旧人尽数魂归黄土,当年的罪恶被掩盖在岁月之下,千百年后鲜为人知,只剩下一个抵死逃出的知情人,手里还握她的昭昭罪状。

    那么,为了魔尊之位,为了除尽最后的威胁,她会杀了冥界之主吗?

    “冥王殿下在看什么?”流罂忽然开口。

    她脸上带着笑,笑意却明显不达眼底。

    “我……”

    怀罪眨了眨眼,舔着唇不知如何开口,正此时,对面的殿门救星般缓缓打开——

    比祁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多了个伴,怀罪顿时松了口气,像是凭空多了一条命,不支吾了,也不犹豫了,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亮闪起来。

    “比祁!”

    她很高兴地向他小跑过去,如见亲人一般,走近了才敢拉着他的袖子,同他低声嘟哝:“流罂笑得我心里直犯怵,幸亏你出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要露馅了!”

    比祁下意识一愣:“啊?”

    显然起得早还有些懵。

    作为魔界的当家大掌柜,流罂的时间宝贵得很,见人到齐,便也没了什么寒暄的心思,点头似是在催:“殿前早膳已经备好,二位随我走吧。”

    言简意赅,与她的性子十分很称。

    出于敬畏,也出于一小部分害怕,怀罪没敢离她太近,隔着二丈远亦步亦趋地跟着,途中流罂回过几次头,蹙着眉,却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带路。

    魔界的待客之道一向深得怀罪之心,连小小的早膳也不曾让她失望,除了本地独有的膳食,其间还有不少是她在冥府常吃的口味。

    想不到,这位魔尊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竟喜欢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小心思。

    怀罪一边一言不发地吃着,一边觉得自己的胃已经被成功拿下,马上就要守不住阵脚,偏心地站在流罂这一边了。

    三个人谁也不吭声,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吃过饭,流罂按承诺带他们游览了魔宫。作为主人,这个时候她的言语就不得不多起来了,细致地介绍着每一处大殿、庭院、景致的由来。毕竟是住了几千年的家,说到动情处,她的言辞和神色都不自觉软和了些。

    加之魔界独有的昏暗天光,以及极具魔族色彩的宫苑陈设,怀罪仰起头,只觉得幻惑庞大的魔宫一点点在自己面前铺陈屹立开来。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魔界与冥界着实各有特色。怀罪很快把慈恩的话抛在了脑后,顺便把陪着她走在后面的比祁也一同抛下了。流罂说一段,她就不自觉地追两步,没多久就凑到了流罂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

    结果就是,前脚游园一结束,后脚怀罪就大梦初醒,开始很没骨气地自省——

    果然,美丽的女子都是最会诱惑人的。

    她坐在殿前的石阶上,两手捏着耳朵,皱着一张脸开始认真反省。

    然而眼睛才闭上没多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比祁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须臾,忍不住笑了一声。

    怀罪破功了,睁开眼,闷着脑袋问他:“你笑什么?”

    比祁不说话,只是舔着嘴角笑,他将两手背到身后,很快握拳伸到她眼前。

    “猜猜哪只手里有东西,猜对了就给你。”

    “什么东西?”怀罪雀跃起来,目光熠熠地望着他。

    比祁故作神秘:“好东西。”

    怀罪好奇凑近了些,低着头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却没能看出什么非比寻常的名堂来。

    “嗯……”她思索了一会儿,指着他的左手道,“这个。”

    手腕转过来,掌心向上缓缓摊开,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啊,猜中了!”怀罪先是开心,没一会儿又疑惑起来,“不过这是什么?”

    比祁将左手呈到她面前:“饴糖。”

    怀罪欢欢喜喜接过,拆开纸封,糖便径直入了她的口。

    “嗯!”她睁大了眼睛,“好甜。”

    比祁笑了笑,挨着她一同坐在高高的石阶上,松开右手,掌心里握着的也是一颗饴糖。

    他慢条斯理地揭开糖纸,目光落在怀罪脸上:“在等天黑吗?”

    怀罪捧着脸,慢吞吞地点点头:“天一黑,慈恩就来了。”

    饴糖入口,甜是甜,却似乎夹着股酸气,比祁把脑袋探到她面前,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盼望他来吗?”

    怀罪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咯,慈恩是我的子民,他需要我的帮助。”

    说得……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比祁没话了,垂着头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捻着那一小张皱纹深深的糖纸。

    他的心思明明白白都写在了脸上,怀罪觉察出异样,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慈恩是我的子民,帮他是我的本分,可你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天上地下,在我心里你排第一。”

    她温声哄他,当自己在哄一只失落的小狗,可惜比祁没有火眼金睛,更看不出她的小九九,此刻对上她真挚的目光,心里还兀自美着呢。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他的语气里带着得意。

    “那我呢?”怀罪满眼期望地问,“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吗?”

    比祁不假思索:“当然。”

    虽然怀罪猜的也是这个答案,可有些东西,心里想与亲耳听到,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绪。

    她由衷地笑了出来,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满心欢喜地看着他。

    比祁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看着自己,向她身侧靠了靠,嘴角始终落着低浅的笑。

    “比祁,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怀罪一边吃糖一边打量他,余晖栖息在她乌黑浓密的眼睫上,染着稚气的金色。

    “真的吗?”比祁有些受宠若惊,印象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夸他好看。

    之前在冥界,若是被夸了,她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不可以骄傲,说那些不过是长辈们见了年轻人的客套话,说只要不是难看到连鬼都沉默不语的,他们一般都会不吝辞色地褒奖后生。

    “真的,有时候笑得爽朗,有时候笑得可爱。”

    怀罪的神色无比认真,像是在真心夸赞。至少在最后四个字出来之前,比祁都毫不犹豫地信以为真了,并且向她报以一个温和的笑。

    “和狗一样。”

    “怀罪!”比祁腾地一下站起来。

    “哈哈哈——”怀罪诡计得逞,大笑着溜得比他还快,这会儿已经站在殿中了。

    “别生气嘛,小狗多可爱呀,我很喜欢狗的!”她挑衅地冲他招招手,脸上还带着放肆的笑。

    “有本事你站着别动!”比祁立在石阶上向她下战书。

    怀罪乖巧地举起双手:“好,我不动。”

    然而,战场上向来都是兵不厌诈,大敌当前,她选择性地把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言必信行必果”的教导扔在一边,比祁只假模假样地一动,她就忍不住要跑了。

    “不是说好了不动吗?”比祁不怒反笑,“你跑什么啊!”

    怀罪也被自己逗笑了:“我不知道……看你动了我就想动……”

    “我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没真的想抓你。”

    “我知道,可我就是没忍住……”

    黄昏前的夕阳很美,金色的余晖施施然流淌进来,两人一个站在殿内,一个立于殿外,你一言我一语,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像是说尽了无数有趣的事,望着彼此大笑,久久不息。

    夜晚紧随其后,很快便如期而至。

    天黑得透彻,两人安安静静坐在殿中守着,静待慈恩的造访。玩闹了一整日,乏意上涌,戌时未到,鬼还没等来,两人就倚在一处睡着了。

    烛火温柔地舔舐着灯芯,明黄的光将大殿包裹在一片澄明通透之中,两颗脑袋凑在一处,相互挨着,纵使入睡了,远看也如同在窃窃私语。

    不知何时,烛焰倏地颤动了一下,衣袂掠过窗槛,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殿外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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