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翎将阿丽手里的单子拿了过来,瞧见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些简单的字,有些不会写的便以图画代替,却也看得一目了然。自打柯婆子在这儿守门伊始,便收了谢长珏身边书童给的一锭银子,此后长年累月地偷摸拣些不起眼的物件悄悄地送过去。

    诸如殿下无聊时打了一半的络子、摔坏了不要的簪子、写错了揉成一团的字帖、弄脏了的团扇等等,这等大多数当垃圾清理出去的,很是不起眼的东西,竟叫柯婆子全拿了出去,也亏得谢长珏那边照单全收,养着她这么一只家贼!

    所幸这些东西不起眼,其余重要的东西鸣翎一贯是好好管着的,若是漏了重要的贴身之物出去,殿下名声便毁于一旦,她万死难辞其咎。

    鸣翎眉头皱了个死结,见柯婆子还在贼眉鼠眼地偷看明锦面上的神情,心中一阵火起,一脚便踢在她腿弯上,叫她跪倒在明锦面前:“腌臜的老鼠婆,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当真是要财不要命了!”

    柯婆子也已然是吓了个半死。

    那一匣子金子,是她攒着给宝贝大孙子讨媳妇用的,因怕被人偷了对不上数,她跟着男人学了几个字,记了个账册以便自己核对,怎能想到成了她的催命符!

    明锦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柯婆子便打了个抖。她还想求饶,可明锦垂下了眸,神情正好落在廊下的阴影里,不辨息怒。

    柯婆子在镇南王府多少年,怎不知这样的罪自己决计是善了不了了?她一家的身契都在王府手中,若是明锦动怒,恐怕牵连得全家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是以她咬了咬牙,哭嚎道:“殿下,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了,老奴死不足惜,只是家中人并不知晓,求殿下宽恕他们一命!”

    说着,她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大力,挣开了身边两个使女的手,一头便往墙上撞去。

    “拉住她。”明锦的声音轻飘飘响起,阿丽两步就冲到她的身侧,一只手扼住了柯婆子的手腕。那力道如铁一般,柯婆子生生被她拦了下来。

    “是拿我如今说的话不当话了?想寻死,你还不够格。”明锦搭着鸣翎的手起身,缓步走到柯婆子面子,那被阴影遮住的鲜妍面孔渐渐浮现,如同往常一般娇美可人,可眼却极冷,扫了柯婆子一眼,又环视了周围所有的侍从一圈,点了采薇道:“来,你和柯婆子说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采薇从没见过这样的明锦,只觉得殿下脸上虽笑,却叫自己不敢多看一眼。但她行得正站得直,也没什么好怕的,遂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方才说了,柯婆子大逆不道,家中女眷发卖出去,男丁送去伺候天使。”

    “诸位,可都听得了?”

    众人都只得齐声应答,可看着阿丽手里显然还有另一堆见不得人的东西,审完了柯婆子,便要审她们了,这声音便变得有些颤抖了。

    而明锦让人将柯婆子结结实实捆好堵了嘴,推到院中,不管后来如何发卖,先鞭一百。

    柯婆子晓得自己结局已定,面如死灰,也不再哭喊求饶。她望了明锦一眼,明锦倒依稀在她眼中看出些别样的疯狂来。

    将死之人的疯狂?明锦并不放在心上。

    在呼呼鞭风与鞭子落在背上的闷声里,明锦从容而坐,手在旁边那一堆东西上点了点:“这些,也不尽然是全部。谁做了亏心事的,自个儿来领,还可免去一死;若是叫姑姑翻出来……”

    她有意一停,将众人的心都高高提起,才一字一句道:“即、刻、绞、杀。”

    明锦受封临真郡主,身有公主食邑,可不仅仅只有封地俸禄。按公主之权,又手有证据,她是当真可以越过一切,当场将人处死。

    此话一出,和着那几乎能将周遭空气都撕开的鞭声,有些人霍然变色,却也顾不上别的了,愧然跪下便磕头,自陈其罪。

    有一便有二,还有个满门问罪的柯婆子还在一边受刑,个个吐得如同滴了油的蛤蜊一般,半点沙都没敢留。

    大事儿没人敢犯,小事儿却多,明锦听着这些,唇角的笑意愈发冷然。也多亏了柯婆子这个由头,竟在自己院中找出来这样多蛀虫,倒不知,她这院子里都被蛀成了筛子了!

    也不知道,原来有些人背地里个个这样多的心思。

    明锦一笔一笔皆记下,写作名单一封,便吩咐鸣翎:“人先都绑回去,养到我城东的那个庄子上。待到年节回府的时候,再来料理此事。”

    她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的,也没避着人。

    鸣翎刚觉得不妥,便瞧见明锦手指在她手背上搭了搭:“去吧。”

    她顿时明白过来,没再多说,叫了人将这些个都先捆起来,一会儿便安排人将她们往庄子送去;至于剩下的,皆先打发回下人房里

    柯婆子受了一百鞭刑,皮开肉绽,已然昏死过去,明锦厌烦地看她一眼,却又想起来她方才那个夹杂着疯狂与几分莫名快意的眼神。

    不对。

    快意?

    明锦皱着眉在心中思忖片刻,忽然叫住了阿丽与鸣翎。

    “殿下,可是有何处不妥?”鸣翎看出她神色有异,下一刻便听见明锦问起:“这几日,柯婆子可有去空着的厢房转悠?”

    “她素来是个爱偷懒的,时常到少人的地方躲闲,厢房没人空着,她却常去里头瞌睡。”

    明锦的眉头越皱越紧:“去过哪几间?”

    鸣翎如实答了,明锦心中有个念头愈发强烈。她立即叫阿丽带上另外一名女卫,将包括柯婆子躲懒在内的所有厢房,全数检点一遍,着重看看多了何物。

    而她亦带了几个人,将自己所住的几个厢房尽找了一遍。

    半个时辰后,明锦看着面前找出来的几包不知名的东西,袖中的手几乎捏出血来。

    她虽不识医理,却也认得出来这些东西瞧着像药。更别提母妃给的女卫已然将她护在身后,叫鸣翎先用手帕捂着明锦小脸,免得她闻到了。

    手帕捂住了她大半张脸,唯独一双盯着那些药包的眼大大睁着,怒火在其中翻滚成海。

    这些东西显然是这几日才放进去的,都不曾怎么落灰。早不放晚不放,阿兄入观来救命倒放了,此物针对的是谁,昭然若揭!

    “真人这会儿可还在观中?”明锦的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火气,鸣翎当即差人出去问,片刻之后便得了答案回来,说是清虚真人今日受邀,往某位土司府上打醮去了,今夜恐怕都不会回来。

    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手将明锦的肺腑都攥成一团。她觉得心口陡然传来些闷痛,扶着鸣翎的手才勉强站稳。鸣翎见她面色白得似雪,连忙喂她喝了些热茶,想安抚她几句,可是看着桌上那些药,她安抚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必是一桩大事,什么安抚顶用?

    明锦压下心口的骤痛,先吩咐了下去,叫使女们不必再收拾其余的厢房了。这些脏东西是找出来了,谁可知道旁的地方还有没有,再叫阿兄住这儿,岂不是要害了阿兄的命?

    鸣翎见明锦显然是强撑着,想先将她带到软榻边坐下,可院中发现了这些东西,岂还敢叫她在院中留着?

    思前想后,鸣翎狠下心,正想劝明锦先出去避一避,便见明锦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真人不在,观中还有少天师识药理,先将这些收拾起来,一块儿带过去请少天师辨认。”

    鸣翎应了,明锦又看向阿丽与另一女卫,面色白得吓人,一双瞳冒着森森死气,紧盯着她们:“你将卫哨吹了,再调十来个女卫过来,将院子守住,尤其是看死了柯婆子,不许她出任何问题。再传我的信回去,将柯婆子一家尽数看管起来,越快越好。路上若是察觉旁人也在从天师观传信回去,加调人手,最好将人活着逮住。”

    敌在暗,我在明,只能抢时间。

    见她小小年纪竟能这样冷静吩咐,几个女卫心中亦是肃然起敬。

    人人各自安排好了,明锦便带着鸣翎往云郗云房而去。

    她心中一团乱麻,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云郗院门口去的。

    聆竹又在门口罚站,瞧见她来了,面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来,可在看见明锦面上毫无一丝血色后,就是聆竹也不敢插科打诨了,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云郗见是明锦,面上本有些暖色漾起,目光却在触及她脸上的苍白时陡然一凝:“殿下,发生何事了?”

    明锦心口的闷痛愈发胀了起来,她咳嗽了几声,叫鸣翎将装着药包的盒子打开。

    云郗扫了一眼,面色便有些凝重。但他见明锦咳得凶了,颊边浮起一层病态的薄红,愈发衬得她面无血色,失魂落魄,便什么也没说,只叫鸣翎将她扶到侧殿去,吩咐人煮了安神养气的药茶来伺候她用着,才带了鸣翎去了耳房,将药包打开,一一清点。

    鸣翎见少天师面色逐渐凝重,忍不住轻声问起:“这是什么药?”

    “要人命的药。”云郗随手拣了几样嗅了嗅,垂眸遮住眼底的一层阴翳。这药……

    还不待鸣翎再问,却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大咳,瓷杯“嘭”地一下落了地。她心中暗倒不好,猛然回头,便见案前的少天师不知何时已然疾步上前,顾不得踩在一地碎瓷上。

    明锦软倒的身影如一瓣折了翼的玉腰奴,轻飘飘地落在他怀中。

    有几滴不知从何而来的血,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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