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谢拂尘隐于檐影中,太守府外守卫一轮接着一轮巡逻。

    “这几日我仔细勘查过,于子时之际会有新的一队过来替换,而西北方向此时是无人看管的状态,不过那处也正是高墙,云公子应是会武的吧?”

    他边说边转头看他,却没料到此刻云施面色异常难看,谢拂尘微惊,“你怎么样?”几乎是下意识去把他的脉,却被面前人躲过。

    云施忍下心口处的空落,闭了闭眼,“我无事,你继续说。”

    见他坚持,谢拂尘神情复杂继续道:“你只需引开太守寝阁前的守卫便是。”

    “那个账本如此重要,肯定在他能每日瞧得见的地方,我估计要耗些时间,你…”

    谢拂尘还未说完,云施便已然飞身跃出。

    “引开后你便回客栈带景姑娘尽快离城!”

    ———

    房中的蜡烛还燃着,景棠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隐隐担忧,但又不能做些什么。

    过了片刻,外头街道传来阵嘈杂的声音,景棠此刻神绪紧绷着,她连忙起身去开了一条窗缝察看,士兵们拿着火把与兵器规整有序地盘查各处。

    领头的将领指挥道:“搜!一个地方也别放过!”

    景棠下意识屏息,难道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就在她想轻轻关上窗户时,肩膀忽然搭上了一只手,景棠被吓得一激灵,对方像是知道她会尖叫似的,另一只手精准捂住了她差点尖叫出声的唇。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景棠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她有些羞恼地推开了云施,碍于外面搜寻的士兵,她刻意压低声音,“你吓到我了。”

    云施的空落感缓解了几分,但也因骤然的心悸惊得后退了几步。

    景棠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比自己的还大,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去扶住他,“莫不是受伤了?!”

    云施不可能说出与她神绪共感,这种对她来说有些荒谬的事,他摇了摇头,任由景棠扶他坐下。

    他缓了缓才道:“谢拂尘让我引开后便返回客栈,然后即可出城。”

    景棠迟疑,“出城?”

    在这种时刻下贸然出城,难道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犹豫开口,“那道长怎么办?”

    云施才不关心他如何,是计划中的一环还是有其他预谋,自己都有办法带景棠安全出城,若是能就此甩掉谢拂尘,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这般想着,他面无表情地扯谎道:“他说不必管他。”

    半晌,景棠才点了点头,快速收拾好行囊后,云施给她带好了幂篱,为了避开官兵,二人只能偷偷从客栈后门前去城门。

    遥遥,景棠便听见城门口的嘈杂,走近一看,城门口居然聚集了众多百姓。

    他们情绪激动,与守门士兵对峙,“为何这几日不开城门,我病重的母亲还等我买药回去呢!”

    “我夫君还在外面!”

    城中的物价飞涨,许多百姓早已用光了所有身家。

    咒骂声与嚎哭声混杂在一起,黑云压城,空气浑浊得踹不过气来,这是狂风骤雨来临的前夕。

    景棠被云施护在身后,眺望过去,暗朱色的城门上扑着好几个哭得凄厉的人,她于心不忍地转头看向别处。

    侍卫满脸不耐地将手中的红缨对准百姓,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太守有令,出城者格杀勿论!”

    枪尖银光在夜色下格外闪熠,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骤然燃起,起因源于一路走来所见的哀鸿遍野,或是丹阳官府的不作为,亦是两者皆有,景棠只知道现在很气恼。

    清脆甜润的声音随着她启唇响起,“等等!”

    在混乱的人群里,掷地有声的话语格外惹人引目,“如今家国有难,你们身为南周战士,却对自己的同胞兵刃相向,不怕遭天谴吗!”

    不少人都看向了声音的主人,纷纷附和,“国将不国,城中物价飞涨,而如今将我们困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更有过激的人喊道:“难道你们想叛国吗!”

    云施尚不知他如今共情到的情感是什么,它像一片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步履维艰,却绝不屈服于任何命运。

    景棠幂篱被风吹得微扬,姗姗来迟的谢拂尘仿佛透过薄纱看见了那张妍丽面庞上的决绝神情。

    几个守门侍卫被那道明显是女声说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人恼羞成怒道:“是谁!”

    欲出面的景棠被谢拂尘拉住,他轻轻朝她摇了摇头,眼中却满是对她的赞许。

    景棠没想到谢拂尘会如此迅速赶到,有些惊喜地掀开轻纱。

    谢拂尘朝她笑笑,随之走出人群,他面上的微笑敛了几分,“南周开国皇帝曾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不说太守大人无故封城,丹阳粮食溢价严重,是想逼死百姓们吗。”

    谢拂尘长相温润,即使平常没有什么神情,也能看出他性子柔和儒雅,而现下他言语的凌厉冷峻将面前人说得哑口无言。

    守城士兵又如何得知太守的心思,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自战乱起,多少人被迫背井离乡,踏上流离颠沛之路,半辈子积攒下来的积蓄因黑心商人恶意抬价而倾家荡产,却还是买不起几个馒头。

    此番话彻底点燃了百姓的愤怒,大家一拥而上,“让我们出城!”

    景棠被人群带动着冲向城门,幂篱也被不知何人打落,强行冲散。

    人群只躁动了片刻,便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太守大人到!”

    周遭瞬时落针可闻的静寂,兵马跑动的声响由远及近。

    细腕倏然被人轻力握住,景棠下意识想挣脱开,“危险。”

    她慌乱蓦地抬头,见是云施才渐渐平静下来。

    身着朱色官袍的肥胖男人驭着马,行至谢拂尘面前,他神情高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大胆贱民,竟敢造谣朝廷内臣,来人,给我拿下!”

    被人如此侮辱,谢拂尘反态地温雅一笑抱拳,响起的声音清清朗朗的,“见过大人,要抓草民可以,只不过草民疑惑方才的那些话,是哪句冤枉了太守大人?”

    大腹便便的太守抖着脸上的肥肉,唾沫横飞,“那些商人抬价,与本官何干?!”

    谢拂尘唇角轻扬,话中的口无遮拦令景棠的心高高悬起,“若非官府默许,商人们又怎敢如此肆意妄为,官商勾结,沆瀣一气,那些钱恐怕全都运进了大人的太守府罢。”

    太守震怒,“大胆贱民!本官给过你机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污蔑本官,快将这个贱民拿下!”

    几个守门侍卫得了命令,顿时有了些底气,他们握着长枪跃跃欲试,谢拂尘周身气质陡然寒峭,他未移动半步,只是淡淡一瞥,几人便顿时不敢再上前。

    太守瞪向那几个侍卫,他正打算出声斥骂。

    谢拂尘悠悠道:“若非没有证据,草民怎敢平白污蔑大人。”

    太守显然不信他真的会有什么证据,他讥诮着口出狂言,“若真有证据证明本官贪污受贿,本官就摘下这顶乌纱帽!”

    闯入太守府的刺客已经在搜捕中,那位大人来的突然,账本一直没有时间去处理,今夜的刺客是一个好时机,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引走时,他便即可命人将所有证据全烧了,如今怕已经是一捧灰了。

    如此想着,他底气愈足。

    谢拂尘脸上的笑意加深,“有大人这句话,草民可就放心了。”他从怀中掏出几个书本以及数张纸页,然后抬手将东西撒向群众,“诸位请看,这便是太守府中的账本以及与商人来往的书信,这是由于府家主费尽心思拿到的,上面记录着大量不明来源之财便是百姓们的血汗钱!”

    望着满天飘舞的纸张,如同鹅毛大雪散下。

    太守不可置信地接住其中一张纸页,纸张上与商人书写之字,正是他所写,他脸上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慌张地左顾右盼,寻找着那位大人。

    但下一刻,便已经被怒不可遏的百姓们从马上拽下,几个士兵的红缨长枪也被身形强壮的农家糙汉夺过,人数占优,前者瞬时毫无还手之力。

    谢拂尘逆着人群,乌云被清风拂散,露出的寸寸银辉洒至他的身上,一袭青衣宛如月下凛然的不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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