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崇德帝荒废朝政,一切事务由丞相暂时接手,她在明州时便听闻,当今丞相两袖清风,学识渊博,自皇帝幼时便是其辅佐的恩师。

    “皇宫或有妖物,那我爹娘若是在贵妃那里怎么办?”

    景棠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失神喃喃道。

    就算问起两国交战,得到的也是“有丞相在”的回答。

    民心已向丞相偏斜。

    但家国大事,并不是她一介庶民掺合的,况且还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她只能等。

    “你想进去那里?”云施抬手指了指皇宫的位置。

    景棠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爹爹娘亲,终究在哪儿呢?

    远处的街道突然嘈杂起来,车轮极速滚动的声音邻近。

    身旁的两个男人咂舌道:“魏安侯又命人去运海水了?”

    听见略微耳熟的名字,景棠微微转眸。

    “这一车接一车的往侯府里送,都几天了?”

    另一个男人似乎给他比划了一个数,他惊叹出声,随后啧啧出声。

    听完他们的对话,景棠拉着云施远离群众,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里,她才道:“云郎君可还记得魏安侯?”

    云施点了点头,那天踩在了海水掺合的泥土里,他记忆犹新,“魏安侯是皇后的弟弟。”

    景棠颇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我看阿棠之前在打听,便学着像别人问了问。”他语气淡淡。

    见他如此,景棠涌上股没由来的欣慰感,但很快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挥散,她正色道:“谢道长曾说过,南周皇宫或有妖魔,我想魏安侯如今这般怪异举动,可能会与之有关联。”

    “谢道长之前肯定也想到这一点了,我们多加关注魏安侯些,或许会再遇见道长。”

    听见这个名字,云施下意识皱眉。

    但看着景棠沉浸在思索里,他也没说什么。

    天色渐晚,二人回了假赁的小院里,前几日景棠精打细算觉着住客栈实在费钱,便去打听了租宅,虽然这三合院地基狭小偏僻,但耐不住便宜。

    有个能住的地方,景棠也已满足了,虽身处建康,但何时能寻到爹娘仍是未知数,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打算拿院落的一隅用来种菜,如今春日,也是种菜的好时节,种菜讲究的很,景棠在奇巧村讨教过别人,她是初学者,思来想去,也就是菘菜不容易种坏。

    而为了生计,景棠也不得不做些绣活拿去卖,夜里只能挑灯做绣活,没一会儿,眼睛就酸涩得厉害。

    正揉着发干的眼睛,云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棠,你教我。”

    景棠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绣棚,针脚齐平,做工精细,并蒂莲样提花跃然眼前,还有几针便可以打结收尾了。

    这番举动,景棠后知后觉道:“云郎君想学女红...?”

    见云施诚实地点头,景棠扑哧一笑,“云郎君真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男子了。”

    雕刻就罢了,就连女红,他竟也想学。

    “但女红可不是云郎君想象的那般简单。”

    景棠语气忍不住有些骄傲,毕竟她自幼便开始拿着绣针了,在这一方面,她认为自己有资格当云施的老师。

    察觉到对方内心的愉悦,云施也扬起唇角,“那阿棠便教我。”

    简陋狭小的案前,两个人挤在油灯前,云施宽大的手捏着细长的绣针难免有些笨拙,景棠时不时忍笑出声,穿线挑花,白丝帛被一针针绘上属于二人的篇章。

    ———

    思量再三,景棠决定先去绣坊碰碰运气。

    望着头顶的“红禾绣坊”的牌匾,景棠在外踯躅许久,想起所剩无几的铜板,她深呼了一口气抬脚走进。

    坊里的人都垂着头安静地在绣自己的活计。

    似乎是坊主的人注意到景棠的到来,她精光的眸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景棠姿容不俗,即使是粗布麻衣也被她穿的跟锦缎似的,坊主试探性地走过来问她,“娘子来我这绣坊,可是有什么事?”

    景棠也是头一次自荐,她行了叉手礼,凝脂般的面庞涨得通红,声若蚊呐,“您安,我是来问您这里收不收绣件的。”

    她边说边把拿来的绣件递去。

    坊主听是来卖绣品的,当即脸色难看了下来,她没接,“娘子,我们这里是绣坊,叫卖应当去外头。”

    后几字被她念得极重,景棠有些无措地捏着手中的绣件,明明家中绣坊是会收他人的绣件呀...

    想想近乎见底的钱袋,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嗫嚅道:“抱歉,但请您看一下.....”

    坊主翻了个白眼,索性转身无视了她,去看最近人的绣样。

    景棠眸底闪过水光,强忍着难过,还是向她曲了屈膝,匆匆转身走出了这间绣坊,直到走远了,泪珠才像断了线地扑簌簌往下掉。

    前几日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市井生活,绣坊坊主的话像一颗石子一样,打碎了她心中的那面水镜,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自落难,她享受着许多人的帮助,奇巧村的村民、谢拂尘以及云施,只是他人的拒绝,她便如此脆弱地忍不住掉眼泪,若她没有那么幸运遇见这些人,怕是早已死在蛇妖的獠牙下了。

    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阿棠?”

    景棠忙抹去了泪,然后强撑着笑抬眼,“云郎君可买到种子了?”

    云施大步移至她身前,“买到了。”

    方才他便感知到那股熟悉的钝痛感,走近一看,果然瞧见了她泛红的眼眶,“你哭了?”

    听见他话中急切,她连连摇头,“沙砾迷了眼,我没事的。”

    若没有共感,云施就要信了她这套的说辞,她的样子分明与奇巧村思乡的模样别无二致。

    察觉到异样的视线,云施蓦地看向她身后一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他轻眯了眯眸。

    就在他思索如何将那人捉住时,她自己在云施的注视下走出来了,中年妇女手执团扇,扭着腰款款走来,轻咳了一声。

    景棠回头,见来人,她有些意外道:“您是...”

    来人正是方才绣坊的坊主。

    坊主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游移,随后她摇了摇手中团扇,漫不经心道:“你那绣品,我要了。”

    她的话令景棠瞠大了杏眸,哭后的眼睫还微湿着,“您...为何?”

    坊主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嫌她没点眼力见,“磨磨蹭蹭,若不卖了,那我便走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

    景棠忙唤住她,“卖的,我卖的。”

    小巧的琼鼻红红的,她抿唇吸了吸。

    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她将自己的绣件抚了抚,郑重递了过去。

    坊主承认起先轻看了景棠,她想,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能有什么能耐,但见了手中的样品,才知之前的想法有多么肤浅。

    景棠的绣工极为精细雅洁,远远望去,便是像幅水墨画那般,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仿画绣,仿画绣她曾费了不少人力才买到过几幅。

    可就是之前她千金难求的绣娘,此刻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见坊主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看,景棠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头。

    云施上前将她拉入身后,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型完全遮掩住了娇小的女娘,他面色不善,眼神阴冷。

    坊主这才注意到与景棠同行的年轻郎君,他与身后的女娘有几分相似,与女娘柔美的轮廓不同,虽生得俊朗,但他的面向偏冷硬,只是被他冷冷睨了一眼,她竟感受到了莫名的威压感。

    方才他分明没有这般的神态...

    坊主讪笑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哎呀,方才是姐姐的不对,不该那般故意无视了你...”

    景棠那么一听,从云施身后探出头来,一双杏眸湿漉漉的,“您不用道歉,也是我太唐突了。”

    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她是商贾之女早该明白的,只怪她未经人事,太过脆弱。

    坊主有些意外,她刚想过去好好跟景棠说说话,就被云施一个眼神震慑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又暗骂自己窝囊,但她薛禾娘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所以她放柔了声线朝景棠道:“娘子,能借一步说话否?”

    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这买卖绣品的事。”

    景棠听罢,果然从云施身后走出来了,貌若芙蕖的小脸上写满了乖巧与信任,薛禾娘朝身后的云施瞧了一眼,趾高气扬地拉过景棠去了方才的绣坊。

    云施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怨气凝聚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明明方才委委屈屈的小娘子还在掉金豆子,如今就跟着人家走了,甚至头都没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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