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众人转身循声望去,是一名紫衣少女。身着一袭浅紫齐胸襦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发间斜插一只紫色流苏。

    她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拥趸在柳衣衣周围,此刻已经被挤到最外圈了。

    嘴角挂着讥诮,一双美目眼含嘲讽的看着柳衣衣:“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柳衣衣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终于找到来人信息。

    此人是陛下亲封的临安县主——沈清霜,父亲是户部尚书,姑姑是宫中正得盛宠的沈贵妃。

    是“柳衣衣”的死对头。

    不,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将“柳衣衣”看作她的死对头,“柳衣衣”平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是以,她也更加讨厌“柳衣衣”。

    她最讨厌“柳衣衣”嚣张跋扈,还整日黏着太子殿下。虽说方才那句看似是为柳含霜说话,可她对柳含霜的厌恶程度,也没比“柳衣衣”少多少。

    区区一个卑贱庶女,竟跟她堂堂县主的闺名撞了字。这让心高气傲的临安很是气恼。

    她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跟柳衣衣作对。

    “沈清霜,你又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很快便有人跳出来维护柳衣衣。

    “我是不是胡说,大家心里还不清楚吗?”临安嗤道。

    柳衣衣眨了眨眼:“你为何不信?”

    “什么?”临安微愣。

    “你为何不信?”柳衣衣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临安眼中又挂上那抹讥讽:“你打压你那庶姐多年,她会好心去替你祈福?”

    柳衣衣:“你既说了我不喜我长姐,那我刚刚任凭别人诋毁她便是,为何要多事替她澄清?”

    “我都能好心替她澄清谣言,她为何不能好心替我祈福?”柳衣衣葡萄大的杏子眼中泛着好奇与疑惑,似乎真在天真地发问。

    姑娘们一听,在脑中思索了一下,也跟着纷纷点头。

    柳衣衣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临安愣住,旋即面上挂上一丝气恼:“谁知道你发什么神经,竟替你庶姐洗白来了!”

    柳衣衣装作认同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发了什么神经替我阿姐说话,惹得平白被狗咬了一口。不过沈小姐,我还是要提醒你,我这不叫洗白,叫澄清。”

    临安恼羞成怒,脸被气得涨红:“你!你说谁是狗呢!”

    “行了啊沈清霜,不能你家姐妹不和,便看不得别家姐妹和美吧。”又是一个柳衣衣的拥护者跳出来说话。

    “你猪油蒙了心了?柳衣衣与柳含霜也算得上姐妹和美!”临安气道,“你还敢提我阿姐,是不是找打!”

    那少女往柳衣衣身后一躲,探出头来:“我会怕你吗?”

    “你!”

    “好了各位,现下日头下去了一些,诸位可到后院随处逛逛。切莫迷了路。”永宁适时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

    众人知道永宁公主话里的意思,作鸟兽散开,纷纷结伴去院子里各处游玩。

    柳衣衣跟在永宁身边,也往后院走去。

    “真是对不住,临安性子急躁了些,今日所言着实不妥当。”永宁面有歉意。

    今日实在是失策,忘了这两个祖宗一见面便要吵架。

    柳衣衣奇道:“沈清霜出言冒犯我,为何殿下要与我道歉?”

    永宁无奈:“左右是我办的宴不够妥当。”

    柳衣衣笑嘻嘻道:“那这次殿下又要赔我歉礼吗?”

    两人缓步穿过树下光影,青石铺就的小路上落满白色花瓣,风掀起一角,轻盈反转、舞动、落幕、沉寂。

    斑驳光影落在她眉眼间,照亮眼中笑意。

    永宁也跟着笑开:“你想要什么歉礼?”

    柳衣衣弯眸一笑,如春日盛放的花,又如夏日灿烂的阳。

    永宁一时愣住,她忽地伸手,探向永宁发间。

    永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人也从她那醉人的笑中醒来,却见她手拈一朵小梨花,眼睛弯成月牙儿:“就这个吧,公主府的花,我很喜欢。公主办的赏花宴,我也很喜欢。”

    原是她发顶落了一朵梨花。

    她望向她弯弯的眉眼,灵动狡黠的杏眼好像在说:我很喜欢公主办的宴会,所以公主不必再说自己做得不够妥当。

    有风拂过,带起片片梨花落在青衣姑娘的发顶。

    永宁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面颊也染上一股热意。

    她也伸手将柳衣衣发顶的梨花取下,放在鼻尖嗅了嗅。

    小小的洁白的花好似染上了女孩身上的香气,带着股醉人的花香。

    “这花,是挺讨人喜欢的。”

    二人说话间,走至一片花林。

    花树上绑了几个秋千,几个妙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荡啊荡,裙摆像蝴蝶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斑斓轨迹。

    “这日子过的这样快,春天竟快要过去了。”

    “话说,每年春末,国公夫人都会拿一件宝贝作彩头,办一场马球会。今年会是什么呢?

    “齐国公家的二小姐与我相熟,听闻今年的彩头是一把宝剑。”

    “宝剑?”一少女皱了皱鼻子,“我要那东西做什么?不如去年那匹东蛟菱纱,质地轻软,薄如蝉翼,又能防御,做出来的衣服也好看。”

    “你这话说的好像那宝剑已是你囊中之物了似的。”

    “年年彩头都是被临安县主得了去,咱们啊,就参与着玩玩吧。”

    “那宝剑我想要,国公夫人每次拿出来的彩头哪次好东西?听说这宝剑是上等法器呢,我正缺把趁手的剑参加那天机擢选,今年我定要搏一搏。”

    “天机擢选?”

    “正是。”那少女洋洋得意,“我爹告诉我的,陛下有意废除禁考令,日后咱们就能重新前往天机求学了呢!”

    “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一少女怀疑道,“天机擢选废黜这么久,又怎会重新召开?再说还有前太子的事……”

    “咳咳!”

    永宁走近,佯装咳嗽打断了她们。

    这群官家小姐说起悄悄话来,也忒没大没小。

    “永宁殿下,柳姐姐。”一群少女立刻从秋千上起身,对着二人福了福身子。

    只有坐在最右边那架秋千上的临安除外。此刻她微抬下巴,冲柳衣衣挑衅道:“柳衣衣,下月十五马球会,敢不敢同我比一场?”

    永宁忍不住扶额。

    怎么又让俩祖宗碰面了。

    柳衣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何要同你比?”

    临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莫不是怕了?”

    “莫名其妙。”

    抛下这句话,柳衣衣转头就离开了这片花林,全然不理会临安在身后的挑衅。

    她当然不会同临安比,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如何打得了马球?

    即使柳衣衣对这马球会很感兴趣,但她要参加马球会,势必要先学骑马。

    可“柳衣衣”本身就会骑马,她若说不会,岂不露馅了?

    她留在公主府用了晚膳,回家时,已是月上柳梢。

    府中各处燃着灯火,她推开院门,向卧房走去。

    晚风阵阵,树叶沙沙。

    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近几日的刻苦修炼让她的听觉变得极为灵敏,她听到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转身向声源处走近。

    近了,才发现原是院中那颗粗壮的梨树下,此时却有一道身影,身型宛如出鞘的剑,手中长剑划破夜空。剑气所到之处,清凉的夜风被一剑从中劈开,卷起少年破旧的衣角。

    柳衣衣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竟站在那看他练了半个钟头的剑。还是谢云景率先发现了她,她才走近,说:“恢复得不错嘛。”

    谢云景收了剑,目光下敛,长睫毛扫下来时才能发现他的左上眼皮藏了颗小巧的红痣,不似以往的清冷疏淡,呈现出一种乖张锋锐之感。

    他比柳衣衣高一点,视线下垂时正好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好得差不多了,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柳衣衣看着他那道扭曲可怖的刀疤,说:“在你的脸好之前,我是不会带你出去的。”

    “……”少年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

    她的视线向下划过谢云景手中那把生锈的铁剑,是那日斗兽场带回的那把。她顿了顿,说:“剑学的不错。”

    前几日杨昭华便说为她新来的近侍专门请了位武师,谢云景外伤刚好,便开始跟着武师学剑。

    谢云景垂下眼睫,“是老师教得好。”

    “你学得也很好,”柳衣衣由衷夸赞,“你身无灵力,却学得这样快,已经是极有天赋了。”

    她一开始便感知到了,谢云景没有灵力。

    她虽然不介意,可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修真世界,没有灵力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她问:“你没有灵力,是不能修炼还是……”

    “可以修炼。”谢云景打断她,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

    柳衣衣点点头,“那就好办。”

    她又瞥一眼他身上的衣袍。还是斗兽场初见那身,只是洗干净了,风一吹,一股干净的皂角味钻进柳衣衣鼻子里。

    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柳衣衣抬头看了眼他的个头,说:“你长高了。”

    谢云景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轻轻点了下头。

    相府伙食好,柳衣衣又特地让人给他多做了些滋补的药食,短短几日,他便长高了不少。

    她在远处找了块空地,撩起裙摆坐在地上,清润的杏子眼中燃着灯火,目光熠熠地看着他:“你继续吧,让我看看你的剑。”

    裙摆顺着她的幅度向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他像是被她绯色如火的衣裙灼伤了眼,倏地收回视线,耳根爬上一抹恼人的红意。

    谢云景转过身不再看她,继续自己刚才练的剑招。他屏气凝神,将全部注意力凝聚在手中这把剑上,剑式如行云流水,寒光熠熠,时不时映亮少年冷沉的眼。

    身后那道视线仿佛凝为实质,烧灼着少年的背。他的身体不由崩得更紧,手中剑嘶嘶破风,剑式骤然凌厉起来。

    夜间凉风吹落梨花,利剑将花瓣碎成两段,那道灼人的视线却忽地消失了。

    方才凌厉逼人的剑招骤然停下,谢云景转身看向方才那片空地。嫩绿的草地落着几片梨花,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只是那空地上似乎留下什么东西,他提剑走近,原来是一本书,书上有张纸用石头压着,风吹起纸的四角,发出窸窣声响。

    他拿起那页纸,纸上洋洋洒洒写着两个大字:送你。

    字迹如笔走龙蛇,张牙舞爪。他蓦地就想起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女。

    他翻了翻纸下那本书,是一本入门修行的书。封皮有些旧了,书角有褶皱,应该是常被人翻看。

    春日夜间的风还带着些微寒意,少年在风中站了良久,风吹乱他的衣角,吹得书页哗哗,树叶沙沙,直到月亮半隐入梨花枝头,他才离去。

    *

    柳衣衣房中灯火通明。她坐在床边,脑中回顾着谢云景方才的剑招。

    劈,砍,挑,刺。少年挺拔劲瘦的身影在夜中翻飞,手中长剑宛若游龙,斩出的每一式都气势惊人。

    她眼底映着明亮的烛光,心随着晃动的烛火跳得越来越快,血液仿佛放在火上在烧。

    她突然站起身推开窗,惊得窗外一只鸟儿扑腾翅膀飞走。折下一根探到窗边的树枝,在房间慢悠悠地比划着。

    “唰——”树枝挥动,风从两边破开,晃动的烛火却突然被她打翻,倒在桌面。

    丝绸桌布被烛火烧出个大洞,火焰迅速向两边扩散。

    柳衣衣忙一把扯下桌布,将火踩灭了,这才没酿成一场火灾来。

    她扔了树枝,钻进床铺。她累了一天,很快便陷入梦乡。

    意识渐渐迷蒙,一个想法却在脑中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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