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时,路过王婶家,王婶正坐在家门口择菜。

    正是她那日在街上看到的与李长生搭话的王婶,这几日她们借住在村子里,王婶知道后还借着送东西的幌子来看过她们好几次。

    还是王婶先看到他们,招了招手,“衣衣,小郎君!”

    柳衣衣朝她走了过去,王婶笑着问她:“出来玩?”

    柳衣衣点了点头,“嗯,今天放晴,就来村子里四处逛逛。”

    王婶:“怎么样?我们梨花村漂亮吧?”

    柳衣衣:“和王婶一样漂亮。”

    王婶闻言菜都顾不上择了,捂着嘴笑道:“你这小丫头长了张巧嘴,惯会哄我这老婆子。”

    柳衣衣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从不说谎,我向来只说实话。”

    王婶被她装模作样地小模样逗得扑哧笑出声来,将她拉到身边:“好了好了。我今日做好吃的,你和小郎君留下来吃饭呀。小豆丁今早还和我念叨你呢。”

    “好呀。”柳衣衣大方接受,她转过头看谢云景,“你去和阿姐她们打声招呼,我们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

    谢云景嗯了一声走了,王婶看着少年修长如竹的背影,笑着打趣说:“这小郎君倒是听你的话。”

    柳衣衣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头说:“他自然要听我的。”

    王婶笑了,她觉得这姑娘真真有趣极了。“你倒是不害臊。”

    “?”柳衣衣挠了挠头,不懂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她伸向一侧的菜筐,“我替婶婶择菜吧。”

    王婶轻拍一下她伸向菜筐的手,“你哪里会择什么菜呦小祖宗,放着婶子来吧,你在一边陪婶子说说话就好。”

    柳衣衣出落得水灵娇嫩,一看便知是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王婶可不信她会择什么菜,不给她把这一筐子菜全糟蹋了她就谢天谢地了。

    柳衣衣悻悻地收回手,听话地坐到一边。她看着王婶灵活择菜的手,装作不经意地问:“王婶,你认识灵儿吗?”

    王婶择菜的手一顿,吃惊地看着她说:“你说哪个灵儿?”

    柳衣衣:“就是李大哥的妹妹。”

    王婶瞬间懂了。“那可不是长生的妹妹。”王婶叹了口气,唏嘘起来,“灵儿是个苦命的姑娘,爹娘死得早,从小跟着爷奶生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灵儿自小便是村里最听话懂事的。灵儿勤快又能干,才十几岁就能上山采药补贴家用。五年前,那孩子跟着阿爷去临县兜售药材,最终却没能回来。”

    王婶惋惜地摇了摇头。

    柳衣衣追问:“没能回来是什么意思?她死了么?”

    王婶看了她一眼道:“我们都觉得灵儿是死了,回不来了。可村里回来的人只带回了温老爷子的尸体,说是灵儿被妖怪给抓走了。你说,妖怪抓走的人哪还活得下来?温老太也因为家里这个变故身子脑子都不大好了。可长生就是不信,不仅日日照料着温老太,还时常托村里出去走货的人多打听留意,看有没有灵儿的下落。你说这么个周正聪明的儿郎,怎么就在此事上犯了傻呦。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也二十有一,像他这般大的儿郎哪个不是早就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他却……痴儿,痴儿。”

    王婶唉声叹气,很是神伤的样子。

    柳衣衣有些怔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干巴巴道:“李大哥真是个好人。”

    王婶听她这般评价,脸上倒是有了些笑意,只是配上她脸上的哀愁,看着有些苦涩。她看着柳衣衣懵懂的样子,有些无奈地说:“你这孩子。长生人是心善,可世间好心人这般多,哪个能做到像他对灵儿这般?”

    柳衣衣点头,肯定道:“李大哥真是世间难遇的大好人。”

    王婶这下真是笑出了声,她点了点柳衣衣的脑袋,“我是说你李大哥对灵儿并非只是心善,而是心悦于她,无关好心不好心,是世间情爱。”

    柳衣衣愣愣地重复了一边,“情爱?”

    王婶这下倒是真好奇了。“你这丫头,家里人从未教过你这些么?”

    柳衣衣摇了摇头。

    前世她被关在小小一座牢笼,寸步不得出,就连见一眼爸爸妈妈都很难,更何谈教过她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杨昭华和柳正清也并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身旁的丫鬟嬷嬷更不必说,谁敢在小姐面前嚼这等舌根子?

    对于情爱,她只懵懂的知道,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是夫妻之间,就像爸爸妈妈,柳正清和杨昭华。有了情爱,才能结为夫妻。

    柳衣衣问:“那灵儿呢?她也心悦李大哥么?”

    王婶说:“那是自然。不是婶子跟你吹,他俩自小一起长大,早就互相对对方有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就好。这样李大哥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王婶奇怪地看了神色轻松的少女一眼,皱了皱眉,“你……”

    这时谢云景从一旁走来,脚步声重了些,柳衣衣和王婶一齐朝他看去。

    李长生家离这不远。其实他早就回来了,还将王婶和柳衣衣的话全都听了去。

    不知为何,他听到那位叫李长生的男子有心上人时,竟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

    王婶将菜筐端起来,拍了拍柳衣衣,“小郎君回来了,你们说会话,婶子给你们做好吃的去。小豆丁也该下学回来了。”

    柳衣衣坐在王婶家门前,手撑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还在想着方才王婶那番话。

    视线落在静静守在一边的少年,她说:“谢云景。”

    “?”谢云景朝她看过来,那双沉静的黑眸静静落在她身上。

    “你可有心仪的人?”

    那双乌沉没有情绪的黑眸一滞,若是柳衣衣离得再近些,就能看清那双清澈的眼睛倒映着红衣少女的身影。

    那双澄净水亮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地看过来,谢云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看着她道:“没有。”

    柳衣衣又问:“那你家里人可教过你男女情爱之事?”

    她这话说得引人遐思,偏生当事人眼神清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家里人在他七岁时就死绝了,又如何教他这等事?况且这世间也没几个父母会主动教自己的孩子男女之事。

    “没有。”他答得干脆。

    柳衣衣点头。看来还是有人和她一样嘛。然后她又意识到不对,“那你知道我方才问你的是什么意思吗?我问你有没有心仪之人是有没有喜欢的人,”她组织着语言,“不是亲人间的喜欢,也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爹爹和阿娘那般。”

    谢云景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几经变化,最后留下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知道,我没有心仪之人。”

    柳衣衣哦了一声,又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了。

    谢云景:“小姐方才那番话,以后不要轻易问旁人了。”

    “为什么?”少女的眼睛大而分明,视线直白又不加掩饰地看向他。

    谢云景看她的眼神复杂。

    因为小姐这个样子让人很想欺负。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为什么,只丢下一句“吃饭了”,就先进了王婶家,留给柳衣衣一个背影。

    柳衣衣跟着起身,还在他身后不停追问“为什么”。

    -

    回去时,婆婆罕见地清醒着,那双苍老的眼依旧浑浊,却不迷蒙。永宁她们坐在院子里陪婆婆说话,花花被沈清霜抱在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见柳衣衣来了,喵得一声蹿出去,扒着少女的小腿,柳衣衣弯腰将它抱在怀中,它呼噜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柳衣衣怀中像个大爷。沈清霜瞪了花花一眼哼道:“蠢猫。”

    天气好,李长生将厨房的桌子搬到院子里做梨花糕。做到一半又返回厨房,出来时端着一个干净的瓷碗,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院子里,沈清霜嫌弃地捂住鼻子。

    永宁说:“给我吧,我喂婆婆吃药。”

    李长生:“麻烦月姑娘了。”

    永宁接过瓷碗,李长生又去忙着做糕点。

    婆婆嫌苦,皱着眉不肯喝:“我好着呢!喝这些作甚!下次不许再抓了,浪费钱。”

    柳含霜动了动鼻翼,淡淡道:“三味子,味极苦,药效却烈,辅以别的药材恐药效相冲,但若是加一味常青莲,便可以冲淡苦味,且与三味子药效相辅。李公子下次抓药时不妨抓一副常青莲。”

    李长生惊讶道:“柳姑娘懂医术?”

    柳衣衣抱着猫从门外走来,“我阿姐可是很厉害的医修。”

    “算不上医修,”柳含霜道,“只是略通一二。”

    李长生笑道:“多谢姑娘,我下次就加一味常青莲。”

    沈青若冷冰冰开口,看向李长生的视线藏着探究:“三味子和常青莲都属昂贵的药材,李公子平时只卖梨花糕?”

    李长生:“我闲暇时还会抄书补贴家用。”

    “当啷——”瓷碗重重磕在木桌上,婆婆冷着脸道:“我说了我身体好着呢!你整日抓这些没用的东西作甚!”

    李长生低着头揉面,似是有些无奈。

    永宁被这变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安慰婆婆道:“李大哥也是为您好,孝顺您呢,您何必动这么大气?”

    “谁要他孝顺我!”婆婆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激动,缓了缓道,“前几日你刘二婶上门来说隔壁村有个丫头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迟迟不成亲,让村里人怎么看你?明日你就将我送回去,挑个良辰吉日与那姑娘成亲。”

    “我从不在乎旁人如何看我。”李长生揉面的手顿住,那双清润的眼睛看过来,说不清的执拗,“灵儿一日不归家,我便一日不成亲。”末了,他有些无奈地说,“再说人家姑娘未必看得上我。”

    三言两语中,永宁她们也有些摸清了那个叫温灵儿的姑娘的状况。

    “可是她已经失踪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死了呢?”沈清霜问。

    “咳。”永宁提醒似的咳了咳。

    “无妨。”李长生好脾气道,“我相信灵儿终有一日会回来。”李长生揉面的手顿住,抬头问,“各位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到灵儿,可否告知她早点回家,我和家人都在等她。”

    永宁一口应下:“自然。可有灵儿姑娘的画像?”

    李长生:“晚点我拿给姑娘。”

    沈清霜问:“你既如此心悦于她,为何自己不去找她?”

    “早年间也去找过,只是天地之大,要找一个人何其困难?”他捏面团的手不停,手上沾满白面粉,浮动的面粉颗粒中,那双眼睛始终噙着温和笑意,“再说父母双亲都已老去。我得替灵儿照顾好奶奶,好让她有个念头回来,知道家还在这里。”

    “咳咳咳!”身后传来一阵咳嗽,永宁回头看过去,婆婆又躺在竹椅里闭上了眼。

    柳衣衣说:“李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替你多留意。”

    “那就多谢衣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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