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进入广陵城的时候,正是暖阳当空的午后,你轻轻掀起车帷,默然看着城中市坊百态。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了,沿街一些商户作坊前已然早早挂上了新制的灯笼,街市间人群攒动,叫卖嬉笑声不绝于耳。

    年节时的午市是最为热闹的,你与傅融趁着天气晴好,一早便从山中回到了广陵。

    思绪游离间,座下的车驾缓缓行至一家作坊前停住,车篷外则传来傅融的声音:

    “等我一下。”

    听到傅融离开的声响,你疑惑着掀起车帘,看向外面——马车前是一户制作竹编的技坊,傅融只进去片刻便走了出来。

    见你一脸疑惑,傅融依旧不慌不忙地登上鞍座,驭马前行着方才对你解释到:

    “几日前筹备王府上元节庆时的用品,发现仓房里坏了几个灯笼,今日正巧路过,便先定下了。”

    你若有所思着点了点头,却又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继续问到:

    “若是有灯笼折损,为何不去灯笼店,要来这竹编坊?”

    “眼看就要到上元了,灯笼店里的东西都在翻倍的涨价,还不如买些竹笼回去,覆上府中糊窗剩下的花草纸做成灯笼。”

    傅融轻轻侧身看向你坦然着说到,而你听了他的话反倒是又无奈又想笑,就这么一路笑谈打趣着回到了王府。

    车驾轻缓落地,傅融伸手牵引着你走下了车舆,悄然间,你的余光瞥见府外还停驻着一辆陌生马车,便疑惑着伸手招来守门的小厮问到:

    “有人来府上了吗?这是哪家的车驾?”

    小厮几步跑到你面前,指着那辆陌生车驾对你解释到:

    “殿下,这是府上客人的车舆,那人自称是东武阳的陈宫,是路过广陵前来拜谒殿下的,周礼官已将人迎进府内等候了。”

    听完小厮的话,你眉头微蹙,悄然着屏住呼吸,试探般看了身侧的傅融一眼,却见他只是专心整理着车马缰绳,丝毫破绽都不曾露出。

    在隐鸢阁数年的查探中,左慈曾多次与你吩咐过陈宫身份的可疑。而一年前,那封经由徐庶交托予你的隐鸢密信中,左慈也已然明晰确认了陈宫在里八华中的特殊势力。

    此次傅融受伤回到广陵不过月余,陈宫今日却突然造访,这一切仿佛都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你有些措手不及。

    思虑一瞬,你还是转过身对傅融说到:

    “今日一路勤苦,你也累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傅融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你的提议,只柔和着目光,与你相视一笑,似乎一切都在彼此的不言之中。

    你唤来刚刚回话的小厮,正交代着让他赶车送傅融回家时,府门内忽而传来一人悠然的话音:

    “许久不见,殿下一切可还安好?”

    随着那人声音的靠近,你与傅融猛然间都有些失神,直到傅融轻轻握住你僵在身前的双手,你才恍然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府内走出的人。

    “原来是陈宫先生,先生远道而来广陵,是本王招待不周,让先生在此久等了。”

    你安慰般抚了抚傅融握住你的手,轻声呢喃了一句放心,便悄然推开他的手转身向王府内走去。

    见陈宫已然躬身作揖立于门口,你长吁一气,稳了稳心神,轻笑着问候到:

    “免礼吧,先生是本王的贵客,天气寒冷,让先生久候于此实在失礼,便与我一同入内再叙诸事吧。”

    陈宫抬眸间正对上你那略显戒备的目光,可他却丝毫不觉诧异般继续向前走近你,轻和着语气问到:

    “殿下这是远行而归吗?看来实在是在下来得不巧,惊扰了殿下。”

    你悄然柔和了神情,不再表现得那么警惕,眼波微动间再次对上陈宫那双烟蓝色的深邃眼眸,嘴角轻扬着回答到:

    “先生多虑,本王不过是去城中置办上元节的事务罢了……来人,这天寒地冻的,先去温些酒,一会儿好让先生暖……”

    不等你说完,陈宫已抢先一步走到傅融面前,打断了你的声音,自顾自间说到:

    “这位殿下的副官吗?嗯……眉目英杰,殿下身边都是些逸群之才呢。”

    你紧张着心绪,悄然侧身看向已然失神沉默的傅融,来不及多想,你一把将他往后推去,沉声对小厮说到:

    “送傅副官回去,现在,就去。”

    刚刚还在磨蹭着整理车马的小厮,在听出你语气中的肃杀之意后,忙点着头将已然失神的傅融连拖带拽着塞进车舆,离开了王府。

    你默然稳了稳气息,侧身面向陈宫,似笑非笑般轻声说到:

    “先生,我们还是进去罢,那些都是无关之人,希望先生别为了无关之人太过费神,这样本王也会于心不安。”

    陈宫收回看向那车驾的目光,转眼看向你,抿嘴一笑,和声说到:

    “是在下冒昧了,殿下莫要怪罪。”

    你默然不再言语,只径自往王府内走去,而身后的陈宫却悄然间浅笑着摇了摇头,长吁一气,也便转身随你入内。

    暖阁中已然备好了温酒清茶,你与陈宫对座而饮,寂然间无人言语。

    你实在难忍这莫名的氛围,一手轻捻着茶杯,抬眼看向陈宫寒暄到:

    “先生真是有仙风道骨之态,这许多年来,仿若都不曾苍老过面容。”

    “是吗?”

    陈宫顿了顿饮茶的动作,悄然将茶杯搁置在案前,笑着回答到:

    “殿下谬赞了,不过是赋闲俗人的障眼之术罢了,在下一介书生,无繁务缠身,或许也便老得慢些。”

    你低眉间微然弯了弯眼角,浅浅一笑,正欲开口说话之际,却被陈宫一句莫名的言语堵塞了心绪:

    “殿下待属下真是很好呢,还命人送那位副官回府,在下自愧不如,不过……”

    陈宫似乎在故意拖延着话音,而你心中恍惚间也因此多了些慌乱。

    在你眼神闪动飘忽间,好巧不巧正对上陈宫那轻蹙的眉眼,只见他嘴角微然勾动,而一句话冷冰冰的话随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幽然刺入你的心间:

    “不过……不知看在曾经在下千辛万苦送他回来的份上,殿下是否也肯给我这个赋闲之人一些恩赏呢?”

    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你恍惚间抬眼看向面前的陈宫,而那不久前一桩一件的往事,此时此刻已然在你脑海中相融串联成了一个所谓的真相。

    原来这真相是如此沉默和锋利,沉默得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锋利得足以再次划开你心中那道敏感的伤痕。

    握在案角的手越收越紧,你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到:

    “你是说,是你们把他伤成的那样,而后又送他回了广陵?是吗?”

    你凄然间用那狠厉的眼神刺向陈宫,却见他依旧淡然着品茗饮茶,神色自若长袖轻拂间,方才缓缓开口对你说到:

    “我不过是在替殿下规训下属罢了,小惩方能大诫,殿下该不会因此而怪罪于我吧?”

    说话间,陈宫浅笑着侧过脸来看向你,而他那谦和着的挑衅犹如一记重击,摧来时已让你毫无还手之力。

    你紧握着最后一分的理智,努力克制住那已然要到达边缘的怒气,压抑着声音说到:

    “本王的人,尚且轮不到外人替我管教。”

    话音未落,陈宫的笑声已然刺入你的耳中,伴随那轻狂笑声而来的,则是他那冷冰冰的声音:

    “殿下的人吗?在下看来,他终归只是一只丧家之犬,不过在此有了几年安生日子,便回头不认旧主了,实在是让我可惜……这等毫无价值的畜生,我本该替殿下肃清的,不过我想……若将此作为礼物送予殿下,或许能让殿下重新考虑与「我们」的关系。”

    你冷脸挥袖间扫落面前案上的茶盏酒具,讽笑着说到:

    “考虑什么?与里八华结盟缔约吗?然后眼睁睁看着绣衣楼被吞噬,看着这里变成另一个恶鬼炼狱吗?先生谋略天下,怎会不知这孤鹰与独狼是绝不会同道为伍的事理呢?”

    “殊途同归啊,殿下。里八华也好,绣衣楼也罢,说到底都只是你我这样的人手中的利刃而已。于这乱世之中,只有用这把刀杀了该杀的人,才能有办法救更多的人。”

    陈宫一改此前淡然之态,兴奋着语气对你说到。

    你凄然着神情从榻前站起,缓步走向客座的陈宫,沉声间说到:

    “荒唐之词,欲盖弥彰!你们所谓的「救人」,说到底不过是将这天下百姓都推向无情战火之中,而最后侥幸活下的那些,便会被你们当成天命使然的幸运儿,归到自己的救赎之道当中……实在可笑,实在可恶!”

    看着你一步步地靠近,陈宫依旧端坐不动,只恍然摇着头讽笑般说到:

    “不过殿下今日的话,倒让我想起那只丧家犬的鸣吠……那日他被带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溃烂的伤口,我真是心疼他啊……毕竟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真是可惜,我本也想放过他,可一想到这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到头来只换得他那些无义的叛逃,我便不能放了他!殿下可知,在我命人一刀刀帮他剃去伤腐之时,他还在苟延残喘说着什么「要回广陵」、「要回家」的疯话。殿下觉得不好笑吗?一只背叛主人的畜生,哪里又会有家呢?可我还是心软了,不过惩处了他几个月,便还是将他送回殿下身边了,若是旁人犯了与他相同的罪行,却早已连那地狱中的厉鬼都不如了罢……所以啊,殿下,我送回来的人,殿下可还满意呢?”

    最后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被陈宫的话彻底摧垮,你几乎是僵硬着神情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桌案,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抽出腰间利刃抵在他的胸口,狠厉着语气说到:

    “我说了,他是绣衣楼的人,轮不到你管。我不管今日你是来威胁我还是来主动寻死的,我只奉劝你别再这般试探于我手上的刀,你的刀能杀人,我的刀也能诛心。”

    陈宫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你的举动,依旧浅笑着看向你那双因为愤怒而略微充血的眼睛,猛然间抓住你握刀的手一点点往上移,直到那刀尖抵在自己的喉头,方才缓缓开口说到:

    “殿下想不想和在下打一个赌,若是殿下赢了,我便答应殿下从今往后都放过他,若是殿下输了,便要给在下一个与绣衣楼同盟缔约的机会。”

    你眼中煞着幽幽寒光,一字一句问到:

    “赌注是什么。”

    陈宫见你已然对赌约心动,恍惚大笑着说到:

    “是殿下……赌注便是殿下哈哈……我们就赌他会不会为了这个所谓的「家」,放弃他真正的家哈哈……”

    你无力般松开紧抓陈宫衣襟的手,就连抵住他咽喉的匕首也应声落地。

    要和他赌吗?你有多少把握能赢呢?你值得把自己当赌注吗?你又有这个资格把绣衣楼作为赌注吗?

    你茫然着退后几步,转过身去背对着陈宫,麻木的双眸中骤然落下几滴清泪。

    垂泪无声,屋外疾风骤起,身后的陈宫恍惚和声叹到:

    “殿下你听,广陵,又下雪了。”

    你不再理会身后的陈宫,只松垂着身子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推门而出之时,正迎上一拂风吹絮雪。

    风雪穿堂,屋内泼洒在地的温酒已然冷冽,空旷院落间,恍惚传来你轻弱的话音。

    只是北风骤然,任你再想要改变那脱口而出的答案之时,却发现已然无处寻觅,而今日一切的纷扰苦痛,也已随那答案飘散于无影无形之间。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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